39、最后的晚餐 ...
-
幸村不明白山崎这突然的情绪起伏是源于什么，事实上，他还从没有见过山崎白鹭在他面前这样突然的泣不成声。
于是，少年本来还算清晰的思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泪水搅和得乱成了一团。
除了安抚，那个平时总被人们称作神之子的年轻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但是……不知怎么的，心中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幸村，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等山崎稍稍平静下来，她踮起脚尖吻了一下自己恋人的鼻尖，用那种一听就是强行冷静下来的语调这么说道。
“……去哪里？”如果是平时，遇到这种情况幸村应该会对自己的女朋友言听计从的，甚至他根本就不会去问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哪里，但是眼下——心中那种不太好的预感让少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去妹妹那里……祭拜一下。”
这个时候的幸村精市已经不再是大半年前那个对事实一无所知的少年了，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山崎白鹭的提议。
“不要。”
——更不用提，在这大冬天的深更半夜偷偷跑去墓园，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令人汗毛倒立了。
“嗯……不去就不去吧。那，我去便利店买点吃的，稍微有点饿了。”
而此时山崎的“好说话”，也让幸村倍感不安，尤其是当她提出要一个人行动的时候。
不假思索地，在她迈出脚步之前，少年已经及时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也去。”
幸村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然而与此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所担心的未来恐怕是无法规避的。为自己的莽撞脸红了那么两秒，才移开的视线就再度集中回到了少女的身上。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开口：“我知道一个地方，现在应该不会有其他人，有什么很重要的话，我们就去那里谈吧。”
虽然不及当时动手术所需要的勇气，但天知道眼前这个貌似镇定的少年拿出了多大的勇气说出了这句话，又是在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了多少次后才终于下定决心去面对这个早已预料到事实。
“幸村，谢谢你。”
听到心爱的人这么说，年轻的驱壳里那位不知道比少年年长了多少岁的死神浅浅地笑了。
至此，幸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第一时间就认出她来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都叫他‘幸村’，没有奇怪的后缀，也不主动叫他的名字。那种不过分不刻意的亲密与恰到好处的距离。
所以，在接到她电话的那一刻，幸村的潜意识就已经认出她了。
——原来如此。
心底的谜团解开了，少年并没有体会到所谓的豁然开朗，反倒是一种郁郁的思绪占据了他的内心。
——还以为会是更奇妙一些的，类似于心灵感应或者情侣间的默契这样的东西。
……原来、不过如此。
最终，端着两碗关东煮的（貌似）学生情侣，在凌晨两点半左右，溜进了一个废弃的街边网球场，并排坐在了球场边的长凳上。
少女的纸碗里全都是肉类，反观少年的却是以素食为主。
“正常人看怎么都会觉得是拿反了吧。”捏了一把女朋友气鼓鼓的脸颊，幸村好笑地开口，“也不能怪刚才的店员啊，早说了都让我来拿就好了。”
“但幸村你都吃了那么多烤肉了，我可是晚饭都没有吃就过来了啊，吃这点肉也很正常吧！”
山崎还是有些生气，因为刚才店员那再明显不过的惊讶表情。
按道理来说，山崎是人生经验不知道多过幸村几倍的老妖精了，大多数时候都特别的云淡风轻，但只要一和幸村在一起……立刻就淡定不起来了，至于具体表现，有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变得特别在意别人的看法。
“是的，你说的很有道理。”顺着对方的发型，一下下的给女朋友顺毛，少年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笑意。他没有敷衍对方，话中带笑只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和放松了。
尽管……
他知道大概好景不会特别长了。
只是想到这件事，幸村的情绪就明显低落了下去。
可是，再躲避下去，也不是办法了。
“那、这是最后的晚餐吗？
很重要的，不惜在我生日当天努力赶回来也要对我说的话，是什么？”
山崎白鹭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幸村先挑起这个话题。
因为错愕，少女拿在手里的鱼丸串一个不小心就掉在了地上。
——啊……浪费了。
不言不语地弯腰捡起鱼丸串，握在手里，少女默默。
沉思了半晌，她终于确定了自己将要说出口的那番说辞。
“嗯……对不起。幸村。
今年夏天就不要等我了，全国大会我大概是赶不上了。
明天，审判的结果就要出来了。
之前是想去和你的妹妹道个歉的……
明明说好要好好保护照顾她的哥哥的。”
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关东煮的纸杯里，吸着鼻子，少女努力让自己的声线保持平稳，
“多半我是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了，所以今天特别来道别的，还有就是……
想至少陪你过一个生日。”
这个结果，幸村不是没有想到过，尤其是另一个山崎告诉过他——她用自己的能力将他从手术台上救了回来，这本是一件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照理说，他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但是，亲口听她说这些话，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少年前额的碎发挡住了他的表情，但是他手中捧着的纸杯却渐渐地变了形。
“我知道你因为我做了一些不应该做的事，但是……罪不至死吧。
哈……我在说什么傻话，你已经是死神了，不会再死了吧，呐？”
大概是低着头的缘故，在山崎听来，幸村的声音显得十分沉闷。
“呵呵是啊，你在说什么傻话，一个人怎么能死两次呢。”
——对不起。
“而且，这次审判针对的也是以前的事情，和幸村你没关系。”
——至少这一句，我没有骗你。
“那么、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今年夏天等不到，就明年夏天，明年等不到就后年……
十年等不到就二十年，三十年……
如果你一直不回来……
那至少在我死去的那一天，也能见到你了吧。”
说完，少年终于抬起了头。
山崎难得地见到了这个好看的男孩子一脸泪痕的模样。
但此时，她再也无法开口说些比如“幸村你哭得花猫一样”这类的调侃。
事实上，这个少年哪怕哭得满脸泪痕，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那仿佛已成为他自身代名词的骄傲笑容。
——真好呐，他依旧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模样。
“说谎。”
学着幸村的模样，山崎也笑了。
“幸村你会忘记我，然后和一个更合适你的普通女孩子结婚，生子，一家人每个周末去郊游。
然后你会教你的孩子打网球，如果他们不感兴趣，你还会教他们画画、长笛，陶冶情操。
等到年纪更大些，你会全身心地投入园艺，在家门前种出一片自己的花园……
最后的时候啊……
也许会是别的死神来接你，也可能是我……
但那个时候，你肯定已经忘记我是谁、长什么样子了。
就算我站在你面前，你也只会礼貌地笑着对我点点头，说一句‘请多指教’……”
大概是她说的太过于具体，一时间两人谁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直到幸村并不大声的一句，称不上反驳的反驳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不会忘记的。
如果你再也不回来的话，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的。”
“幸村你还很年轻——”
山崎还想再反驳，可是对方那坚定的好像能够看穿灵魂的双眼却让她怎么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了。
——你会遇见其他更好的女孩子。
“我已经遇见了一个最有趣的灵魂。”
——你会像喜欢上我一样、将来再爱上其他人的。
“怎么可能会回头去‘将就’。”
少年那双蓝色的眼睛在夜幕下好像宝石一样，晶莹璀璨。
“所以，只要我还记得你，就绝对不会发生你所假设的那些情况。
而我能做的，大概除了这样等你……
就只有去死了吧。”
在“死”这个字从少年的嘴里说出的那一刹那，山崎的心脏好像真的停跳了一拍。
最可怕的是，在说着这样的话的时候，那个人居然还是笑着的。
“幸村……”
胳膊隔着外套感受着口袋里记忆置换器的形状，除了喃喃这个人的姓氏，经验丰富的死神一时也不知道该作何回应才好。
“但是，我的生命是你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我不会这么白白浪费的。”
“可是……你很可能会空等一辈子啊。”
“那你就要努力快点回来找我啊。”
这么说着的时候，幸村又笑了。只是此时他的笑容却阳光得不再像是他了。
把手里那串掉了地的鱼丸扔进了纸碗里，少女腾出的右手伸进了右边的大衣口袋。
就在指尖快要碰到记忆置换器的那一刻——
“先说好……如果想消除我的记忆，那我会恨你的。”
山崎先是心惊了一下，随后又习惯性地从话语中找到逻辑漏洞开始反驳：
“说什么傻话，消除了记忆就不会记得——”
在接触到对方眼神的那一刻，她失语了。
幸村的眼神是认真的。
他好像真的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嗯……我知道了。”
收回了指尖，山崎乖巧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啊幸村。”
“知道要让我久等的话，不如先补偿我一下吧。”
“哎？什么补偿啊？”
“嗯……我想想……那就主动吻我吧。”
“……”
“脸颊不算，一定要嘴唇。”
“啊啊啊超不好意思的啊……”
“有什么关系，又没有旁人在看，而且也不是没做过啊。”
“……”
这次，她乖乖地吻在了男朋友的嘴唇，却在对方加深回吻的时候被咬住了舌尖。
“——疼！”
“抱歉抱歉，太久没锻炼，吻技生疏了。”
“我怎么觉得你明明就是故意的啊！”
“嘛，谁知道呢……”
幸村发现了，除了称谓上的不同，两个山崎之间还有一个十分明显的差异——眼神。
他能在她身上看到最世故的眼神也能看到最纯真的表情，而这两个极端却是在另一个山崎身上所没有的。
——所以啊，他已经见过了最有趣的灵魂，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为什么要这么贪得无厌呢。
*
在临近5点的时候，两人在山崎的家门口分开了。
死神伫立于空中，目送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瞥了一眼身边那个安安静静睡在床上的人类躯体。
闭上眼，她摇了摇头，看样子像是想把什么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
再睁眼的时候，她的目光已经是坚定的了。
对身边那个始终看戏一般目睹了这一切的同僚欠身，她俯首道歉：
“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做到。谢谢队长对我如此任性的包容。”
“举手之劳。”身边的男性死神不太在意的挥了挥手，反倒是将话题引导了她自己身上，“就是明天了，准备都做好了吗？”
“嗯，该道别的也都道别了，他的记忆也……这样一来也没什么值得我牵挂的了。谢谢前辈。”
“说了都是举手之劳了。那、就回去了。还得委屈你一下了，不管怎么说形式还是得做全的。”
“嗯，我知道。”
在被戴上枷锁的那一刻，山崎对男性死神说了一声谢谢。
至于究竟是谢他网开一面让自己和幸村见面，还是谢他最终替自己动手置换了山崎和幸村的记忆……
就不得而知了。
是的，最终她还是这么做了，只不过这次并不是她亲自下的手。
在山崎和幸村准备分道扬镳的那一刻，她的灵体被前辈从这副身体里抓了出来；
在那个宿主的灵魂回到肉身的刹那间，前辈按下了记忆置换器的开关。
“这样子处理起来比较方便吧，本来也是要换掉他们两个人的记忆。”
像被拎着脖子的猫一样，女性死神被比她高大得多的男性死神提在手里。
那人出手的瞬间，就连山崎也是错愕的。
——毕竟本来说好将事情交给她善后的。
不过很快，她就回过了神来：
“嗯，这样还可以顺便把他们的记忆整合在一起，还是前辈考虑得周到。”
“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了，不过那个男孩子说了会怨恨你的，我这边出手就没问题了吧。”
这位前辈就像是十三番队的其他人那样热心，到了这个时候还站在山崎的立场思考，明明他的出手只是源于对她的支援
——谁让她做不到、狠不下心。
“呵呵，前辈你又说笑了，既然都忘记了还会有什么恨不恨呢。
再说了——
被怨恨的对象还是一个明天就要被处死的人。
这时候谈怨恨不怨恨、有什么意思吗？”
审判的结果谁都不知道，但每个人却几乎也是心知肚明的。
只要山崎的灵力存在于这个世上，那个斩魄刀的刀魂就无法被彻底消灭，而这个力量又可能在任何时点带来逆转性结局……
在战局动荡的现下，哪一方都会害怕这把斩魄刀的刀魂为对方所用，比起耗时耗力地管理与控制，更加直接的处理办法就是把主人的灵力完全销毁。
所以这位来自十三番队的前辈也并没反驳。
只是、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山崎，你还是和那个人类少年在一起的时候比较可爱。”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间接对幸村的称赞，想了想，还是在一句“我知道”的后面加了声谢谢。
自己是不是最有趣的灵魂，她不知道、无从判断。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身上点点滴滴的变化全都是那个叫幸村精市的人类少年所带来的。
就从这一点来说，她理应没什么遗憾了。
但……
还是很贪心，想和他在一起。
啊啊——
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贪得无厌呢……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最后的晚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