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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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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新的一天。
只是今天跟昨天有些不同,从昨天到今天,她隐隐觉得人生也将不同。
顺着山路气喘吁吁地向上走去,梅加停下来吸口气,平稳了下因走得过快而跳得有些激烈的心。
一眼望过去,前面依然是看不到边的山坡,向上延去,仿佛可以一直这样向上走着,走到天上去。
梅加苦笑,她喜欢这份工作,唯一不太喜欢的就是每天一定要穿过这陡峭的山坡才能到达。这让她有一种永远走不到尽头的错觉。
路边一户人家“吱呀”一声开了大门,看见梅加,笑道:“梅加,今天你又来这么早。”
梅加回过笑脸过去,再望了望剩下的路,深吸了口气:“严婆婆,早。上山的路还是这般难走,走一会儿停一会儿的,我怕来晚了会迟到。”
老妇人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这路从来没有变过。梅加走了这么久还没习惯呢!”
梅加讶异地回头,心中隐隐地觉得严婆婆话中若有深意,视线迎上门里墙上的挂钟,她惊叫了一声:“婆婆,我走了。迟到了。”她加快脚步向上走去,心里沮丧地叹口气。这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山坡。
老妇人望着她的背影,笑眯了眼,隐隐说了句什么,低沉的声音在风里却听不真切了。
梅加在上班铃响之前踏进了店门。
经理隐约笑了下,取笑梅加:“梅加,你总是踏着钟点进来。比闹钟还准时。”
梅加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眉角牵起一抹调皮:“经理,下面的路难走。”
经理笑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地:“梅加,那路你也走了半年多了,你还是不能一口气走上来吗?”
梅加叹气,眼中隐隐有无奈的笑意:“是啊。它总欺负我呢。”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孟子不是这如此说吗?她喜爱这份工作,就自然得忍受这份工作带来的不便。
女孩子们纷纷笑开来。梅加真是可爱,永远地这么缺乏运动神经,都半年多了,不过是一个山坡而已,她仍然爬得慢吞吞的,耗在山坡上的时间比她坐公车从家里过来的时间还长。
梅加低低地和了一声,这种感觉窝心极了。这是她喜欢这里的原因,工资不高但可以糊口,她已经十分地满足了,人与人之间,也没了那么多的勾心斗角,经理也不是那么高高在上,总喜欢跟她们一起开玩笑。
她深吸口气,女孩子们身上熟悉的花露水的味道飘了过来,梅加觉得异常的满足。
饭店建在半山上,不时有蚊虫飞过,她们在室外工作的时间也不短,一群人纷纷舍了香水就花露水,却反而营造出一番不同的风味。
客人们来总是轻轻吸鼻,讶异地道:“你们身上的味道清晰极了,不像其他饭店的服务员身上那种廉价的香水味。”
她们纷纷汗颜,上班便再不擦那些香水。对她们而言,工资便只够买那些廉价的香水,女人爱美,无论做什么工作,都想着要打扮,却未曾想过那香水的味道对客人们来说,是个折磨。淡淡地洒些花露水,防了蚊子,味道也好闻得多。
“好了,别闹了。”经理看了看时间,出声阻止,扬扬手中的单子,“今天客人多哪,赶快分好,接客去。”
下面又是一阵笑闹。
“经理,你说得我们好像卖笑的?”大嗓门的是毛英,有事没事喜欢跟经理顶顶嘴。梅加低声笑。
经理翻了个白眼,做个凶狠的眼神想要瞪到她们自觉,但脸上肌肉却不配合,女孩子们反倒笑得更厉害了。
他无奈地挥挥手:“算了,不扯谈了。再不快点,大老板下来斩人的时候,别叫着往我这里躲啊!”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仍有低低的笑闹声,经理耸耸肩,当没听到,只挨着拿单子点名,到梅加的时候,他顿了一顿,抬头看了梅加一眼:“梅加,你带一下阮喻,她今天开始去水月厅跟菜。”
梅加应声是,接了单子。微笑着转身拍拍阮喻的肩,安抚她的忐忑:“别怕,小喻,第一次跟菜不熟悉也不用担心太多,我会帮你。”
阮喻感激地向她扬起笑脸。
梅加微笑。
暗叹时间过得真快。
自己跟菜的第一天都还历历在目,转眼她也够格带人了。
月下醉的大老板是一个女人,本城富豪莫世昌的女儿莫千颜。
据说莫千颜大学毕业之后,莫世昌直接给了她一笔钱,随她爱干什么,莫千颜建了这家饭店,最初很小,后来做出名气来,便搬到了半山上,沿着山一层层盘旋而上,如今到成了本城最有名气的饭店。
月下醉在用人上很是用心,她进来之后一直做普通服务,打下手而已,最多不过把菜端到各个房门口。
饭店里每间房都有各自的负责人,跟菜的人也都是些熟手,直接跟客人打交道。
通常普通服务生都要个一年的时间,经理给了甲等的成绩才可以跟菜。
梅加自己到是很争气,半年时间,经理便认可了她的优秀及努力,让她去跟菜。
眼角瞄到阮喻微微有些紧张的神色,梅加恍惚看到曾经的自己一般,笑吟吟地把单子塞进阮喻的手中:“来,看一下。给你……”她抬眼看看墙壁上的钟,“半个小时准备。”
对上阮喻讶异的眼神,她调皮地笑笑:“我对你够好了。我第一次跟菜的时候,连个准备的时间都没有,完全是赶鸭子上架的。”
边说边狠狠地瞟了经理一眼。
经理立刻装无辜:“我可是给你锻炼的机会。”
阮喻一大早的紧张在梅加和经理的笑声中消失殆尽,嘴角浮出笑意,庆幸自己在这家饭店工作。
问梅加:“那梅加姐第一次跟菜的时候紧张吗?”
梅加笑,眼神落在远处,充满了回忆。
“当然。”
平时她只管把菜送到各厅的负责人手中,从来没留意过那菜长什么样儿,叫什么名儿。
但要给客人上菜,自然得说出来个来龙去脉,更要对着客人的菜单一一对照过,不能上错菜,也不能少上了菜,客人们不会喜欢这种待遇。
那时梅加最紧张的一刻便是不知道自己手中端着的是一盘什么样的菜。
带她的素清替客人换酸奶去了,她没法问,又不能把菜扣在自己手上,毕竟桌子上只摆了几盘凉菜,显得空荡荡的,客人们偶尔伸筷挟一点,边谈笑边等着热菜。
梅加只得硬着头皮把菜端上去,心里直祈祷。
要退下来的时候,还是有客人问了:“咦,这盘菜颜色很好,叫什么名字?”那位女士期待的眼神对上她。
房间里中央空调温度调得低,恒温在二十度,空气都是冰冰凉凉的,梅加的额头却瞬间冒出汗来,支吾着开不了口,心里急得慌,不能让客人等哪,但她实在不清楚,也不能随口诌一个糊弄客人。脸上越来越红,她觉得一阵难堪,几乎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慌乱地瞟了桌上一眼,女士的眼睛依然看着她,却渐渐地升起不耐,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店训:对客人的问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回答,“不知道”三个字永远不能是答案。
突然有男声插了进来,低低地笑了声:“赵局,这是虾籽烧鱼唇。很不错的一道菜,服务员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毕竟它实在长得不像它还没煮熟的时候。”
他一打岔,客人们都笑了起来,那位女士收回望向她的眼光,也轻浅微笑,不再追问她。
梅加松了口气,赶快退了下来。
素清回来,见她脸上犹有汗滴,低低问了声:“怎么?”
梅加摇了摇头,道:“没事。”这事只能怪她自己,若她对所有的菜式都熟悉的话,这个局面就根本不会出现。
那是她仅有的一次慌乱。
之后,她狠下功夫拼命地学习,上班的时候着了魔似地对每一盘菜念叨,休假的时候便整日整日地泡书店,抓着那些图文并茂的菜谱,一本一本如饥似渴地看,泡到最后不仅工作上得心应手,连自己的厨艺都进步了。
因为这样的努力,她很快便又向前走了一步,成为了水月厅的负责人。
阮喻几分羡慕几分崇拜地看向梅加:“梅加姐你好厉害。”
梅加微笑:“你也可以这么厉害的。”只需要努力。
看看半个小时已过,笑容里便带上了几分狡黠:“是你自己要听我的奋斗史的啊,来不及看订单活该。走吧,该工作了。”
阮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时钟,顿时“哇哇”大叫起来,懊恼自己居然就这样浪费掉了半个小时。
梅加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心情十分地愉悦。
这种愉悦仅仅维持到她在订单上面霍然看到“叶先生”三个字。
不用多想,甚至不用怀疑,她也知道叶先生是谁。
她完全可以揣测出叶嘉永的想法。
他觉得她很可怜,窝在一家饭店里当服务员,他同情她,觉得有必要施以援手,所以特地来帮她创收。反正他也要吃饭的,在哪里吃不是给钱,何不把这份钱让给她赚。
梅加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好气。
他的思维方式一直都是这样。
其实相对于那些吝啬的有钱人来说,叶嘉永是个不错的人,他不吝惜于拿自己的钱去帮别人。
但这个好人思考事情的时候,从来不会站在别人的立场想,总是从自己出发,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
有些时候,这样的举动,其实是很伤人的。
梅加暗自摇摇头,不再想叶嘉永的事,趁着客人还没来,先给阮喻简单地讲了一下工作流程。
重点强调了“顾客是上帝”这句话,再三地强调。
做服务业的最重要的一点。
阮喻聪明伶俐,一点就透,最初的紧张消失过后,到能把事情做得头头是道。
中午那一桌是梅加的老客人了,熟悉的氛围之中带着几许亲切的气息,让阮喻能够轻轻松松地应付。
客人熟稔地同梅加说笑:“梅加,你也开始带人了呀。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你第一次连菜都不认识。”
梅加端着鲜榨的果汁,替他们一一斟满,微笑点头:“那时我真怕没把你们招呼好,老板又把我打回原形,继续做普通服务生。”
客人细细地看了阮喻一眼:“这孩子比你从前稳重多了。”
梅加啼笑皆非:“你就用力损我吧,赵局。”
风度气质都绝佳的妇人笑起来。
梅加也笑,伸手挪开桌上的凉菜,留出空位来,向阮喻点点头,示意她端热菜上来。
中午有两份订单,梅加忙到三点过才空,拉着饿得三魂七魄不见了一半的阮喻去吃饭。
阮喻可怜兮兮地叫:“呀,梅加姐,原来跟菜会饿肚子啊。”
梅加忍不住扑哧一声,看着阮喻那张眉毛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的脸,笑得甚是愉快。
“有饭你赶紧吃吧。订单是要到下午六点才有客人,但如果临时有客人来,怕你来这顿中饭都吃不完。”
阮喻被她一吓,没再说话,扑扑跌跌地跑过去盛饭。
梅加愕然地看着她的身影,然后双手捂脸,笑到几乎断气。
这么可爱。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就算是看到叶嘉永如她预期地出现的时候,依然没有受到波动。
保持着一份平常心招呼着他。
叶嘉永有些讪然,特别是看到梅加眼中乍亮的光芒,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她看破,心头有几分别扭。
梅加向他微笑,趁着倒茶的时候弯腰在他耳边悄声说:“嘉永,你等会儿有没有空?我今天下得早,八点就收工。有空的话一起去喝杯茶吧?”
叶嘉永微微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主动出口约他,但随即便立刻点头。
梅加眸中闪了一闪,笑容有些奇异。
八点半的时候,叶嘉永和梅加坐在老树茶庄里喝着茶。
大厅里麻将声、谈笑声、喧哗声交织成一片,他们两个人却格外地安静。
叶嘉永是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梅加则是在思考着要说什么,能说什么,可以说什么。
半晌,她垂下的眼睛抬起,眉毛微微一挑:“昨天你问我,为什么没学完医?”
索性解答了他的疑问,免得他追着她要答案。
叶嘉永讶异地抬眼看她,奇怪固执的她居然愿意回答他。
梅加笑,复杂的神色隐在眉间:“大三的时候,我爸生了重病,所以我休学照顾他。一年之后,他终于熬不过病痛,撒手去了。我也就没再回学校去。”
叶嘉永怔怔地看着她,脑子里面把一些断点的事终于连成了一线,他震怒地问:“所以你要跟我分手?你甚至不愿意向我求助?”
梅加向他安抚地笑笑,抬手斟出一杯绿茶,递给他:“不是这样的。我跟你分手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她垂下眼睫毛,“跟你分手是因为……我发觉我并不爱你。”
什么理由也不可能比这个原因让叶嘉永更为震惊。
她说她不爱他。
她怎么可能不爱他?那些温情脉脉、柔情款款都还历历在目,她怎么能说不爱他?
嘉永看着梅加,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梅加见状立刻再给予他重重的一击:“我说真的。跟你在一起,是因为你长得帅、家世又好,我也以为我喜欢你,但其实不是的。”
给这样一个肤浅但却足以打击人的理由,叶喜永面如死灰,盯她半晌,冷冷地说:“原来我一直看错了你。”
起身扔下足够的钞票,便转头而去。
梅加玩味地盯着桌上的钞票,端起茶杯慢慢饮干杯中绿意幽幽的茶,疲惫地叹口气。
好累。比连续工作二十四小时还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