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女》刹那千想

7、第六章 咫尺之间

　　我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变成女人，与一个男人手牵着手，在树林里漫步。可是现在便是这样了。虽然我是怕摔倒才任他牵手，可说到底，也是我自找的。谁叫我一时来了兴致，就拉着他四处乱跑，没来由地还越走越深了。

　　我暗暗惊觉，我对这个相处不过数天的男人原来如此信任，几乎就没想到过他会侵犯我。可是这树林这么幽静，又是我主动带他来的，他会不会误会？会不会对我不利？唉，现在后怕已经来不及了，孤男寡女这个词，总是意味着什么。

　　正胡思乱想，两人却忽然走出树林了，前面竟然是一个开满了各色鲜花的山谷，绿草葱葱，到处花团锦簇。我愉快极了，甩开他的手，快步冲了过去。好香，这里浓郁的花香真令人迷醉，景色又是如此怡人，好似仙境一般。我放缓脚步，倒像是舍不得走出这么美的地方。女人都是爱花的，我虽然才当了几天女人，也觉得天底下没有什么比如此繁密缤纷的花地更加赏心悦目。只是我不会高兴得四处采摘，对我来说，置身其中，闻闻花香也就够了。我望了下浓眉男子，他难道不会趁机讨好我吗？只见他东张西望的，似乎是在挑选最适合送我的花。我却不管他了，便独自漫游。

　　走至坡顶，下边的低洼地也是布满了鲜花，我流连忘返，光顾着欣赏景色，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了。忽然，眼前所见令我大吃一惊！

　　那是一个躺在草地上的女人，她一动也不动，衣衫褪开，乳⌒房和下身都袒露在外；最骇人的是她那狰狞无比的表情，眼睛翻得几乎只见眼白，嘴巴张着露出一口白牙，舌头都伸了出来。这个女人已经死了！她脖子一片淤伤，说明是给人勒死的。她被人□□后，还被活活勒死！

　　我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响，手捂住嘴巴一阵阵干呕。漫山遍野的鲜花仍然那么鲜艳，被花朵所包围的尸体却显得更加刺眼了。这个不幸的女人遭受了女性最悲惨的厄运，我如今也是女人，见了这种情景，我的背脊梁禁不住涌起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男人为什么会那么可恶？为什么能做出这么残忍、这么伤天害理的事？

　　我回头见到浓眉男子，他也是看得非常震惊。我忽然觉得他好可怕，因为他是个又高大又健壮的男人，如果他也被欲望驱使，做出禽兽不如的举动，那同样的厄运就会降临到我头上。一时间，美丽的山谷似乎变得又阴冷又恐怖，我双腿颤抖，几乎快站不住了。

　　浓眉男子见我神色有异，他向我走近了一步，我却后退了一步，他再向前，我再后退。不成，那具尸体就在后面，我是看也不敢看第二眼的。他这么步步紧逼，我没有退路，心一横，就从他身边斜冲而过。他叫着来追我，我更加慌乱，刚跑到坡顶，一下子失去平衡，整个人滚落下去。我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转眼躺倒在坡下，已是全身乏力。满地的野花簇拥着我，花香依然是那么浓郁，我的心却沉到了寒窖里。我挣扎着想起身，浓眉男子已经冲下了坡，向我伸手过来，我心里害怕，胡乱挥舞着纤弱的手臂，拍打他的手。我的拳头好小，又使不出劲，真的是要完了。他却退到一旁，说了什么话，又转身向坡上走。我岂可错过良机，急忙起身再跑，任凭他怎么喊叫，我就是不回头。

　　我钻进树林里，犹如无头苍蝇般乱闯，也不辨识来时的方向。一会后我才稍微冷静下来，只觉肺里的空气都给抽光了，我捂着胸口喘气，实在难受至极。脚底也火辣辣的，我低头一看，原来两只木屐早就丢了，也不晓得自己光着脚跑了多远。我在树林里转来转去，找不到那条小溪，完全迷路了，脚下又很不舒服，只想找个地方躺下，好好休息一番，可我一想到那具女尸，便坐立不安，不逃得远远的都受不了。我听到了浓眉男子的呼喊，心里更加害怕，只好硬着头皮乱走。忽然呲溜一声，把我吓了一跳，再一看，草丛里钻出了一条色彩斑斓的蛇，冲着我立起身子，吐着红信。我吓得脚一软就坐到地上，竟然是无法动弹，动也不敢动。那蛇嘶嘶地叫，蛇头一颤一颤，像是要攻击我了。想不到我会葬身于此，人生究竟有什么意思？

　　正绝望，身后传来一阵沙沙响，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便挡在我前面。浓眉男子来得好快，我还没看清他做了什么，那条蛇就给他赶走了。他扔掉手上的一根树枝，转身伏下来，关切地说着话，又捧起我的脚踝，轻轻地把我丢了的木屐重新套在我脚上。他的动作是如此温柔，我一点抗拒的心都没有了，心里倒是暖洋洋的。他扶着我站起来，我低着头，脚下还软软的站不太稳，一时很有冲动想挽住他的手臂，可那样不是等于向他示好了吗？不，我绝不能。他见我不动，又牵了我的手。我既找不到路，便只有让他带我回去了。于是亦步亦趋地和他一起走，忽然豆大的雨点滴到肩头，一阵泥土的湿润味道窜入鼻中。虽然雨点不甚密集，但打在身上感觉沉重，眼看一场暴雨就要来临，他赶紧拉着我快步穿越树林。但是才到了道路边，雨已经下得劈里啪啦，再过数秒肯定倾盆而下。道上光秃秃的无遮无掩，前面倒是有一个小亭，不知道是不是那种古代的简易驿站。浓眉男子拉着我冲过去，我才发现这个小亭极其狭窄，仅容两人并排站着。后面倒是有墙板可以倚靠，可上边的屋檐短了些，大雨中难免瓢泼，看来要淋得一身了。

　　哗啦一声，无数雨箭砸落下来，视野顿时一片白茫茫。雨大，风狂，密密麻麻的雨点乘风泼了过来。就在这时，他猛然转到我身前，双手张开，居高临下地对我一扑。我后背紧贴着墙板，全然避无可避，到底是陷入了他的魔爪。我心里一紧，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想了。良久后，我却始终没有被压迫的感觉，睁眼一看，他也低头看着我，脸上微微带着笑意。我才发现他双手撑在墙板上，维持着把我拢在怀里的姿势，可是我和他的身体并没有丝毫接触到，就连我高耸的胸脯，离他的胸膛也有两三寸的距离。雨下得好大，他这是在干什么？啊！他是在用身体为我挡雨！

　　想到了这一点，我既感动，又激动，胸口一阵起伏。我不敢看他了，就低着头，默默地接受他给我的好处。他这么把我拢在他怀里，虽说是给我挡雨，可也实在霸道了些，我整个人都被他的臂弯困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心里的滋味真是难以形容，好在他长得高大，我只够到他肩膀，不会被他看到我难堪的表情。可是胸口为何一直激烈地起伏不定呢？他对我克制，我理应镇静的。

　　闪电破空，雷声轰轰，大雨下得更急了。他就有如铁铸般纹丝不动，一张微笑的脸满是道道水流。想到暴雨正在拍打他的后背，我忽然心疼了，只想求雨快快停，别把这个可爱的男人给淋坏了。我不想要他挡雨了，可我也知道他是非要这么做的。我无以为报，心里有个念头：如果这时他要抱我，那就让他抱了，只要没有过分的行为，我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他坚守着两寸的距离，身躯被冷雨淋到微微发颤了，仍然是没有动摇。我也不能挪动，更不能主动打破这微小的距离，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可不敢想象。我便只好默然站着。

　　回想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我从未追求过女孩子。如果把浓眉男子换成是我，我能为喜欢的人如此不顾一切地付出吗？原来男人是必须为女人做出牺牲的，都说施比受有福，可我现在，已经有小小的幸福感了。我抬头看他的脸，他弯起了嘴角，我赶紧又低下头去，心又乱跳起来，胸口起伏得厉害。渐渐的，我的脚站得发酸了，可我实在动弹不得，对他便有些没来由的埋怨，只是不忍心推开他，也无法表达我的意思。想想他还真傻，喜欢我这种近乎又聋又哑的女人做什么？我只会成为他的负累。难道是因为我长了一张漂亮的脸，他就喜欢我了吗？未免太过肤浅。不过，肤浅归肤浅，他对我是真心的。在树林里，在山谷里，在这里，如果他想侵犯我，我虽然会拼死反抗，可我如此单薄柔弱，终究是反抗不了他。但是他没有非礼我，却对我好到了极点。我蓦然发觉，是他给了我安全感，先前的恐惧早已一扫而空，心中想的尽是与他相处的种种体验，思绪空前复杂。

　　暴雨仍然肆虐，虽说有他挡着雨，可我的胸襟也给泼得湿了。傻瓜，为什么不再向前一步，贴住我的身子呢？无孔不入的风雨钻入了他与我之间的缝隙，我的衣服湿了一半，他却已经像个水人儿了。他可千万别淋出什么肺炎，这时代的人没得打针吃药，他家又那么穷，不晓得有没有钱可以求医。正胡思乱想，雨忽然变小了。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雨过天晴，只是到处都是湿润的。

　　他终于放开了我，我如释重负，可心里又隐隐有些失落。他抓起自己的长衫，一下子就拧出了一把水。他和我说了什么，手比划着，又拧了两下衣服。我不懂他的意思，随便点了头，他便走到小亭后。我等了一会，有些无聊了，忽然好奇心起，偷偷地伸出头，向后一望。呀，原来他脱得赤条条的，正双手拧着整件长衫。我赶紧缩了回去，心又怦怦跳了。好在他是背向我的，不然该有多尴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