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殇》何惜

11、拾舞 今夕何夕

　　两天以前的下午数学课，林熙的英语老师突然进来说要找两个学生，找走了林熙和另外一名女生到办公室。那里等了另外几个同年级的，基本都是尖子中的尖子，当然也包括了这一届的学生会主席和模联社社长这样顶尖的人。然后老师走进来说，过一会有一个英语面试，却并没有交代具体是什么，只是嘱咐他们准备一下。
　　林熙走到面试的办公室里时看到一个外国考官微笑着看着他。林熙被问了几个颇为刁钻古怪的问题，然后看着考官越来越显著的微笑觉得心里直发毛。第二天早上林熙被老师找去，一起的还有他们主席，老师递给他俩一人一个文件袋，说真是恭喜你们俩啊，林熙打开一看，是国外一所高中的交流项目，并且提供相当数额的奖学金。他和主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不可置信的喜悦神情。在越来越多的学生都将出国深造作为一个目标的现今，在高中时就可以获得这样的机会无疑是非常幸运。
　　林熙带着开心的心情回到班级，却在看到自己桌边的一朵纸玫瑰时一下子愣了，他突然想起那天漫天的大雨，女孩子抬起头满脸分不清雨水与泪水，眼中除了绝望还是绝望，“林熙，不要像我父亲！”
　　他突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她一向是坚强的人，可是越是坚强的人就越是可能会有不可触及的软肋，而这个软肋，他比谁都清楚。他不知道一旦如此会是如何，他不知道她是否能经受住更进一步的绝望。他终于觉得自己明白了当时韩矅会是怎样的心情，将前途与恋人放在天平上衡量。只是他比韩矅还要年轻，惟其如此这个选择才更加的艰难。
　　回到家时父母听了这个消息都非常开心，尤其是本身就是海归的父亲，一直都支持林熙出国，并且从小就着重培养他的能力，要说这个结果是喜讯，却也算不得十分惊讶。倒是云瑾，注意到林熙兴奋之外稍稍有点由于担忧的脸色，马上想到了儿子犹豫的理由，于是把林熙叫进屋子里。
　　“林熙，你在想什么？”云瑾看着儿子。她自己的孩子她再了解不过，从小林家与韩家关系密切，两个孩子要好的事情她当然是明白的，虽然林熙从来没有告诉她过。而且林熙也并不是因为这种事会分心的人，这个孩子一直都是那样出类拔萃，她也一直都没有担心。况且她本来也就存了那样的心思，韩依的优秀甚至是在其父母之上的，她也完全认可这个女孩子。但是前两日林熙却丢了学生会主席的位置。
　　“妈妈，我……”林熙这样说着，表情有些阴郁地看到妈妈表情温和的脸。
　　伊泠和云瑾是非常不同的两类人。从年轻时就是这样，伊泠虽然是性子偏冷，但是素来是有话直说的类型，而云瑾则是表情永远宁静无害，惟其如此让人更难判断她的真实想法。林熙从小就不善于应对与妈妈的面对面交谈，大概是因为习惯了韩依这种性格的女孩子。于是他吸了一口气，“妈妈，我知道这次的机会非常难得，但是妈妈您也知道小依她因为父亲的去世和母亲的病受了很大的打击……”
　　“小依。呐，真是一个可爱的名字呢。林熙，你们两个在一起已经有多久了呢？”
　　“……额……妈妈……”
　　云瑾看着自己的儿子居然红了脸。她低了低头，轻轻笑了一下。“呐，林熙，妈妈一向很少干涉你的选择，妈妈只想问你，你喜欢她到什么程度呢？”
　　林熙诧异的抬头看着母亲。
　　“林熙，你和你父亲真的很像，韩依那小姑娘能遇上你真的很幸运，但是林熙，你现在只有十七岁，生活的地方也只有A市，接触的只有这些人，而你能保证你一辈子都只喜欢她吗？你能保证在十年后，陪伴在你身边、成为你妻子的人是她吗？”她看着男孩的眉眼倔强，便已经知道了他要说的话。
　　于是淡淡的开口，“当初伊泠答应嫁给韩矅的时候，那个男人也是这般说的。阿泠那个女孩子，爱上了就什么都不顾了，反倒是我说什么也要让他做个保证。可是保证了又怎么样，当初那个一本一本的画伊泠的样子，天天陪着她哄她开心的男人最终还是弃了她……”
　　“所以妈妈我怎么能……”林熙皱着眉打断她，然而云瑾好像根本没听到一样，只是一只手支在桌上，目光越过林熙看向渐渐黑下来的天色。
　　“而我，则与她正好相反。当我也象你这样大的时候我也有过一个很合得来的男孩，那个人很喜欢我，要说的话就像是韩矅对阿泠那样。要考大学的时候，他是理科生，而我虽然上综合性大学也是可以考到相当不错的地方，但是更合适的选择还应该是艺术专业的学校。那个时候很犹豫来着，因为确实不想跟喜欢的人分开，就和你现在很相似的。最后还是各自做了各自的选择，他现在也是数得上的学者了，有一个在大学做教授的妻子。”
　　云瑾说这些话时好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声音也是淡淡的。“现在想想当时的选择，觉得真是幸运。我曾经也觉得，没有什么基于爱情的付出是不值得的，可是向来那样的想法是狭隘与自私的。如果当初我们选择继续在一起，我势必会作出牺牲，可是那样的牺牲除了遗憾以外，并不会带来更好的结果。譬如说前两天你竞选主席失败，我相信小依她一定非常难受，只是或许不和你说罢了。那个孩子和她妈妈几乎是一模一样，除非你一辈子瞒着她这件事，不然她知道了一定会感到痛苦——这就是为什么当年伊泠会放手让韩矅离开。当然确实，你们俩是青梅竹马，关系又这样好，突然分开一定会非常那一接受，但是你们只有十七岁，没什么事过不来的。总好过一辈子你遗憾她自责，倒不如一刀斩断好了。再说，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不会象韩矅那样，而是一辈子都坚持的话，无论你们在哪，结局都是一样的——反之亦然。我话就说到这，林熙你自己再好好想一想吧。”
　　说着竟然没有给林熙回答的机会就径直把他推出屋子，在剩下的时间一直都没提起过这个话题。

　　林熙挑挑拣拣，把故事的梗概和韩依讲了，虽然略过了母亲和自己的那段谈话。他本来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了，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韩依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从他开始说起就伸手从地上捡起一根似乎是前两日被大风吹断的树枝，上面还带着几片已经快要变成灰色的叶子，一片一片往下拽，然后丢到地上用脚踩上去，发出一声脆弱的“扑哧”声。在他讲完后也没有答话，而是将手里的树枝折成两段，然后似乎很感兴趣的研究木材的断面，看了好半天，抬起头来。
　　“那么，你决定了吗？”就像是在问他一个很平常的问题。
　　“那个，我……”一句话说了好久却没有说完，就看到韩依将手中已经断成两截的树枝和在一起再一次掰断。
　　“我认识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干脆了。”然后抿一抿嘴唇，深吸一口气，“林熙。”却在吐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强装出来的冷静在一瞬间崩溃，却最终也没有让林熙看到，而是转过身，将手中断成四节的枯木扔到林熙脚下，然后一转头跑开去，跑的那样快以至于林熙转过头只看到了她消失在亭子外花树间的白色外衣的一角，那一声“韩依”孤零零的在空中散开，如偶尔在冰冷的风中坠落的一片孤独的干枯的暗灰色的秋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