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锢的新娘》千斛明珠

29、海怒

　　重重叠叠的樱花宛如四月里女子最明媚的笑颜，热烈而深情。一树一树缠绵着风，娇美的花瓣便一朵一朵落在草地。碧绿映着娇媚的红，和谐而美丽。
　　他伸手挑开了拦在眼前的樱花枝条，便看见这样的景象。
　　她站在樱花树旁，笑意温浅，一手提着水壶给树根浇水，一手却将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侧脸精致秀美，温柔的弧度。明明美好如画，他的双眉却颦蹙，眸中的光微冷。
　　“你还是和一样。”他慢慢靠近了她，一声轻笑，语气温柔，却令淳于清河背脊一僵。 “我还记得小的时候，你最喜欢在樱花树下看书，也时常给树浇水，我就在楼上透过窗户看你的模样。那时候我就想着世界上再没有比你更美丽的女子了。”
　　淳于清河满满站直了，抬眼去看他，却见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脸上。两双紫色的眸子相对，波光潋滟，幻美无比。“晓。”淳于清河叫了他。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终究一句话也没有出口。他却浑然不在意，长腿靠近，一手就去掐去了她的下巴，温柔地道：“我那时候似乎才四岁，是四岁吗？哦，应该是了。可是，你却让我面对了什么？”恨意就在这一刻迸发，紫眸中的冷光叫人直觉看见一夜的飘雪。他捏着淳于清河下巴的手力道加重。“念央，你不会忘记吧？就在这样美的樱花见证之下，发生的一切？或者，你需要我的提醒这一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记忆最终在时光的尽头搁浅。当时以为的寻常，蓦然回首才发现一切都悄然变幻了模样。那些绚烂的过往被吞噬殆尽，撕裂，早已黯然失色，千疮百孔。
　　樱花树下掩埋的秘密并没有被岁月遗忘，却被他用恨意的毒液浇灌，最终开出妖娆的芳香。
　　他可不是来让她享受以前的一切快乐。
　　他活在地狱里，只想将她一同拉进无穷尽的深渊里去。没有道理他看着她快乐，却任由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中。他不喜欢看见她笑，一点也不喜欢！
　　“我知道。”淳于清河闭上眼睛，心里的钝痛却如同匕首割裂血脉，亲眼看见那些鲜血流出却无能为力。脸上的血色早已经褪得干干净净，她被迫着仰脸看他，努力想要笑，眼泪却已经流下来。“晓，你听我说......”
　　“好了,收起你那些谄媚，勾引男人的招数吧。”他松开手，看着她的眼神宛如看着惊怖而恶心的怪物，不屑而鄙夷。“我并不吃你这一套。旁人看见的也许是你的楚楚可怜，可是我却从四岁就知道你有一颗世界上最恶毒的心！”
　　“没什么事就待在你的房间里别出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轻轻笑了笑。“是了，我不让这里的人和你说话，你觉得寂寞了？别急，这一辈子还很长呢。要是现在就忍受不了，那以后可怎么办？”
　　淳于清河也笑，那笑声里却透着凄凉的味道。“没有，我没有觉得如何。”紫色的眸子盈盈有泪光，“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受的，如果可以让你心里的恨意少一些的话。”
　　“你看。”他不为所动，“你又开始作戏了。我真好奇你演的如此出神入化，为什么不是个戏子。可惜啊，以后没有人能欣赏你的演技了。”
　　淳于清河道：“你愿意这样想，就这样想吧。”他到底对自己是下不去手的。只是不准出门，也不让别人和她交流一个字。也仅此而已。
　　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庆幸还是悲哀。他对自己还有情份上，却还深深陷在当场那一场噩梦里，辗转不醒。
　　“晓。”他远去的背影竟叫她觉得这般黯淡心境。他恨她，可是受罪的却是自己。
　　“晓。”水雾迷蒙了眼界，一滴一滴泪落下，融进了草地里，再也不复看见。“对不起。”闭上眼睛，多年之前的记忆排上倒海而来。
　　“为什么你要杀了她？你是疯子，魔鬼！你真可怕，为什么你不死，为什么你不死！”
　　“我恨你。你不配在这个家族！我不会原谅，永远不会！”
　　“很委屈吗？那为什么不辩解？没有理由吧？”
　　满目的血色，再也无法醒转的人。她身侧寒光凌冽却沾满着温热的血液落地。“如果再重新回到那个时候，晓。即便我知道你会恨我如此，我也......一定会如同当年一样。”
　　哪怕，她万劫不复地活着。
　　出了后院，晓只觉得自己的心情更加郁闷，满目的樱花却烦人异常。他一伸手便折下了一枝，狠狠丢在地上。眸光冷冽。
　　“上将。”温柔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莱兮，有事吗？”对于自己的下属，他一向不会迁怒。即便心情再不好，也还是压低了火气。
　　秀美的脸，玲珑身段裹在一身军服，却是妩媚无比。“上将，请恕莱兮冒昧。您和念央小姐是？”谨慎得不能再小心的问话终于被拦截。
　　他看着她的眸光寒冷似铁。“你应该知道规矩。”
　　“是。莱兮知错。”她何尝不知道他的私事她无权利过问。只是，埋藏在自己心里的秘密似乎蠢蠢欲动，促使她想要一个答案。即使知道没有结果，但是，已经太迟，停不下来。
　　她那样美，如同开在樱花里一般。从接近她的那一天起，她就暗自惊叹，这样的美貌即便是以美人出名的新西莱也不曾见过。碧玺樱花。
　　最终在她的肩膀上看见这个印记的时候，她只想着如果不是她，那应该有多好。可是，偏偏是她。那时候，她已经不想告诉上将有关于她的情报，可是偏偏殿下也掺和了进来。于是，避无可避。
　　大约这个是命运。
　　谁也无法改变的命运。

　　距离那一日晓拂袖而去，她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见过他。在这期间，她只是在房间看书，一句话也不曾和人说过。不是不想，晓早有命令不准别人和自己说话，一旦违背便是严惩。一个星期前，她失足从楼梯上摔下，疼得站不起来。有个侍官前来搀扶，问了自己一句。第二天她就发现那个侍官不在岗位，私底下听人议论，说是被晓得知，杖责了三十，还在养伤。她便学会再也不说话，不给别人带去麻烦。
　　而伤了腿之后，似乎安分也成了本能。
　　淳于清河放下了手里的书，微微挪动一步，伸手挑开了厚厚的窗帘。外头风雨交加，樱花早就被摧残得落了一地。天色乌压压一片。雨点很大，砸在玻璃上发出了声响，宛如一曲夜魂惊。真是恶劣的天气，早上还是好好的呢。
　　房间外面的脚步声渐渐嘈杂无章，隐隐约约听见说话声。“......怎么办啊，上将.......”
　　“这么大的风浪......出海的时候还是好的，谁知道.......”
　　“连船也翻了.......上将他......”
　　“晓怎么了？”房门被很快拉开，一脸焦急的淳于清河站在了说话的女子面前。
　　女子愣住，与同伴面面相觑。上将吩咐不可以和她说一句话，但是眼下情况糟糕异常。要不然就和她说？
　　“告诉我！”淳于清河的眸光冷下来，那一双紫色的眼睛如同晓一般潋滟却寒光凌冽，竟然无端叫人觉得窒息。
　　“我告诉你。”莱兮从楼梯上来，一手扶着围栏，慢慢道：“今天王太后让上将出海，上将便率领着海军去了。结果谁想天气突变......传来消息说...出海的船翻了...”
　　血色失尽。
　　“晓！”出海，翻船，暴风雨，这意味着什么，每个人心里都有数，不然莱兮的脸色也不会这样难看。一个重重的闷雷打下来，淳于清河只觉得自己的脑中一片空白，四肢冰凉。不可以，不可以！
　　他如果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自己的.......
　　“你要干什么！”莱兮一把扶住了踉跄的淳于清河。
　　“不要拦着我。我要去找他。”没有人理解他对自己的重要性。如果他出了事情，那么她宁愿自己死在九岁那一年。仰起脸，紫眸中的恳求便清清楚楚地倒映在了莱兮的眼里。“如果你爱他，那么请你和我一起去找他。他不会死的。他不会的！”
　　“好，我和你去。”莱兮也咬牙，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她只想着倘若他出事了，便不要这条命和他同死，却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行方法。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试一试。何况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和他一起沉没在海里。也算是心愿得偿了。
　　风雨阻人进步，何况淳于清河还伤了一条腿。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湿透，满满的雨水爬了一脸，完全看不清雾气弥漫的海，只是浪涛汹涌。宛如愤怒的兽，要将世界上的一切吞噬干净。
　　莱兮虽然会开船，但是也实在抵御不住船被浪颠簸。在船上的两个人也是东倒西歪。“不行了，念央小姐。再这样下去，我们也会翻船。”她是没什么关系，但是在上将的心里。即便他从来不说，她也知道淳于清河在上将心里有着特殊的地位。他不会希望淳于清河出事。
　　“没关系。我没关系。”淳于清河仿若知道她的顾虑，只是拼命摇头。“如果找不到晓，我也...不打算....”
　　“啊！那是晓！是晓！”虽然背对着自己，但是淳于清河可以肯定撑着木板漂浮着的人一定是晓。绝望之中破开了天光，淳于清河只恨不得跳下海去救他上来。
　　“是了，那是上将。”莱兮也欣喜地留下了眼泪。
　　等两个人合力将陷入昏迷中的人拖上船，已经累得虚脱了。淳于清河抱住了他，却是伸手将他贴在脸上的头发拨开，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会没事的。别怕，晓。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不会抛下你。”她明明还笑着，眼泪却大滴大滴地落在了他的脸上。“你要怎样惩罚我都可以，甚至可以杀了我。我只是求你醒过来。晓，醒过来。”
　　莱兮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从得知上将出事，淳于清河的惊慌和焦急是可以看见的，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哭出来。明明头发凌乱，衣裳湿透，狼狈不堪。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震撼的场景。
　　远远比宫殿里的衣香鬓影来得惊艳。
　　她当时就想，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什么是自己无法参与的。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的体温还是热的。表明自己已经被救了回来。船翻掉的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从此湮没在冰冷的深海。
　　“莱兮。”谢谢你救我回来。他感激，郑重地谢谢身边的丽人。
　　“没关系，只要上将没事就好了。您好好休息吧。”莱兮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后展开了一抹温柔的笑意。她并不想独占功劳，但是淳于清河死死地求她不要告诉上将自己救他的事实。“刚刚王子殿下还来看过您呢。”
　　“那他有没有.....”突然想到的可能让他心里一紧。
　　“没有。殿下看完了您之后就离开了，并没有见过其他人。”
　　“我受伤，她有没有什么反应？”在他昏迷的时候，似乎隐隐约约听见她在自己身边哭泣的声音。
　　“这.......”莱兮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短暂的迟疑和沉默却叫他误会。
　　“呵。”紫眸一片冰凉。“我问错了。”那样恶毒的女人，一定巴不得自己死在海上好让她自由吧。怎么会傻到以为她为自己担心为自己哭泣？
　　他真的是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