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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山木越人歌 ...

  •   简安因为想着黄金楼的事情,在南京也没待多长,处理好公司急要的几件事情后,第二日下午就匆匆忙忙回许昌去了。

      亥时许昌,夜色清冷,黑漆漆的夜空,白莹莹的月牙儿一抹,不时被乌云盖住,简安打开院门,恰好听见临时的马厩中那匹白马发出微微的响声,简安好奇靠近,却发现马背上赫然坐着自家那泼皮猫鼬,让简安绝倒的是,这一马一鼬,相处却相当融洽,红桃K虽是坐在马背上的,却是时不时送一块桂花糕给白马,这糕点明显是平日里简安犒劳它的,不想这猫鼬拿来假公济私了。按理说,这一只是现代南非猫鼬,一匹是古代中原白马,言语不通,文化不融,可是眼前这两只却举止亲密,相谈甚欢的样子,简安似有所悟,一个主意跃上心头,那么,就从这匹马下手吧。

      ——
      简安蹑手蹑脚进屋,路过祖父的卧室门见他睡着了,才往浴室泡了个澡,洗去一身的风尘仆仆。

      待一切收拾妥当,顿觉神清气爽,头发还未擦干,想起某个一天未见的人,迫不及待起身前往书房。

      简家的书房或者可以说是个小型藏书阁,位于简宅顶部,不过一层楼高,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中华精要典籍,无一或缺,因此,郭嘉平日里也喜欢来这呆着。

      简安进来,郭嘉手中一本《虎钤经》,看得兵戈起伏,书房内灯光腾腾,消祓银蟾斜光,孤芳一世的男子瞧得女子投掷春心,心跳起伏,却是佯装坦然自若,踱步一边的桌案上悄悄写起毛笔字来。

      简安本来不过是想打发时间,写着写着却是真的静下心来,连何时郭嘉来到身后都未曾发觉。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郭嘉看完,却有些惊讶,原以为她只是拿腔作势,不想字却是静穆有气,生动有力,有异于寻常女子的隽秀,更让他不解的是这字迹他竟然觉得有几分熟悉,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你们现代人不是都用圆珠笔的么?”

      “所以呢?公子莫不是觉得唯有你们古人写的出毛笔字吧?”简安公然挑衅。

      郭嘉缄默不语,若有所思喝了一口咖啡,简安秀眉微皱,轻声劝慰:“咖啡这东西可不是喝着玩的,喝多了晚上该睡不着了”语气中的关心显而易见,郭嘉微征,简安却也不拘谨忸怩,爱了就是爱了,喜欢一个人就要让他知道,先下手为抢,后下手遭殃,这是简安的爱情原则,爱的坦荡,方能享受得得磊落。只是郭嘉看她的目光炯炯,满眼探究,即使是个大胆的女孩子,也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期期艾艾道:“我从……南京带了雨花茶,我想你应该……会喜欢,我去与你拿来吧。”落荒而逃,衣袖带风,身后那写字的纸张卷入地上也不知道。

      郭嘉摇头叹息,俯身拾纸,近距离观看字帖,凝目锁眉,许久之后,才从裤袋中掏出一张烧焦的小纸片,数种念头一闪而过,飞白书?飞白书!居然是飞白书!

      飞白书,蔡邕所创书体,这种书体因为黑色的笔墨中带有白色的笔道而风靡一时,据说是蔡邕偶然看到工匠用扫把蘸石灰刷墙,受了启迪,发明的。司马徽爱赶时髦,也曾多次模仿,向徒弟们炫耀。而师兄遗留的那封书信上的“火“正是这种书体。一来因为那飞白书也只是一时风潮,蔡邕本人也去世多年,这字体也渐渐地被人遗忘。二来因为这纸张被火烧灼的缘故,一时分辨不出,此刻一对比,却是有几分的相似。

      可惜他未曾见过蔡邕的真迹,无法确定这个“火“是否是他所作,如果是他的手笔,怎么会落入师兄的手中?师兄又为何要将之付之一炬?又或者不是蔡邕本人的字迹?可是,能将飞白书熟练地应用于书信往来中的人也应该寥寥无几才对,毕竟飞白书的力道极难控制,能熟练应用的人并不多,即使是他师傅那样极有书法天赋的人也只是学了七八分的相似。而能够模仿的一模一样的,据他了解不过三个人,排除孔明,只剩两人,郭嘉想到这,一个双灿若春华的桃花眼开始清晰起来。

      直到窗外的秋风突起,窗玻璃震得呼呼作响,才将郭嘉从沉思中拖拽出来,他上前本欲关窗,却见秋雨缠绵不知何时悄然而至,凉风入骨,丝丝冰凉,秋雨模糊了高楼大厦,远处的好七饺子的招牌还在闪闪灭灭,整个城市杂乱无章,空濛遥远,男子静静打量风雨中的都市,眼花缭乱,勾勒出一段抑郁情绪,思绪搁浅,刚刚想问题的那股热劲倏忽浇灭,一种悲凉蔓上心头,无力感,无边无际的失落感叫嚣,郭嘉自我嘲讽,现实撕开伤疤,疼痛中逼迫自己面对现实,即使是知道了师兄的死因,又如何呢?过去的一切断裂彼岸,而自己只能隔岸探望,在苍白的史书中寻找过去生活的蛛丝马迹,没有鸿雁传书,时间太远,任那信鸽如何勤劳也是找不到现代的路口。

      无奈,压抑,苦闷,迷茫,接踵而来!压得他心浮气躁,过去二十七年的生活开始闹决裂,什么斯文,什么温雅,什么孔孟,什么名,什么利,通通是云烟!

      简安怔怔得看着男子的背影,白色衣袍,黑色夜幕,茕茕孑立,如同一支长在峭壁的雪莲。悠悠天地间,那身影静默冷冽,引得简安一阵怆然,秋风缠绕着秋雨,不时席卷到他,一件单薄的衬衣,将冷意付之于东流。

      简安眉心微拧:“医生也是这样不注意保暖的么?”她手里还攥着一盒雨花茶。

      郭嘉答非所问:“雨下地这么大,黑灯瞎火,迷路的人有几个?“他的声音空洞,凄苦翛然,远处的灯火芳华,刹那,失了颜色,许久才转身,定定地看着简安,语气认真:“曾迷路过么?”

      目光相缠,真诚,不容谎言,难得从女子的嘴里吐出了真话,却也是散淡的口吻:“小的时候有过一次………”女子显然不习惯这样严肃的交谈,微微不自在,转身避开郭嘉的眼睛,佯装看窗外的秋雨,秋意染上眉梢,淡淡低语:“那是我到南非的第一天。”也是父亲自杀消息传出的第二天,南京下雪,开普敦夏日炎炎。

      简安背对郭嘉,身音滤尽纤尘,低回起伏:“也许比你从公元196年来到现在还可怕,最起码,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我们都说汉语。但是,南非不一样,来来往往的人,全都说着陌生的语言,找不到路,看不到熟悉的面孔………”

      雨下的愈发的大,简安回头,不期然掉进男子那如夜深邃的眼中,她见过这个男人温文有礼的一面,也见过刚才他孤独冰冷的一面,却未见过他的温柔,这样的温柔再加上这样湿润缠绵的秋雨,像是受了蛊惑,骄傲如简安,最不屑于对人掏心掏肺的她,有一天也开始放下高姿态,向一个人吐露她的最不耻的往事:“我在南非的第一天,满腔的被抛弃的痛恨和无助;第二天,我继续蹲在街角,一遍遍想父亲,想南京,想曾归云………“说到这却又不说了,抬头凝视一言不发的郭嘉,笑着问:“可是,你猜我四天开始想什么?”

      似乎听故事比讲故事的人还触动,茫然于女子的骤然欢颜,只见简安笑颜婉然,嗤笑道:“我想到最多的居然是鸡腿!”随后又叹了口气:“人在饥饿面前,哪里还顾得上伤心事,后来饿的实在没法子了,我甚至还想到了去偷,我花了一下午,蹲在街角,研究哪个行人比较容易下手。后来终于看到一个相貌和善的老婆婆,正待下手,那个婆婆递给我一块面包,面包里面有肉松,还有牛肉,味道很好,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包!就冲着这块面包,我专心做了一年多的乞丐,没办法,乞丐的活比小偷的要轻松许多。蹲在那扮扮可怜就有人给你吃的,而小偷却是个体力活。”

      简安站在背光的地方,郭嘉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也能大许描出女子此刻清越轮廓,这个人的嘴角常常点缀着一个浅浅的酒窝,第一眼看见你以为她甜美俏皮,处的久了,才深知那不过是她众多迷惑人的把戏中的一个罢了,这个人狂妄跋扈,眼里容不得几个人,把骄傲尊严看得如同神祗,却不想这样骄傲的人最落魄的时候居然是个乞丐。她也断然不会提及那段岁月如何艰辛,不会涕泗横流,只是微微笑提了一个美味的面包,这个女子,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他所知的一面?今天她这番言语目的也是为了宽慰自己吧?至少比起她,他还有可以交流的人,至少身处的还是熟悉的土地。即使再也回不去,这里也是他熟悉的颍川郡。

      窗台上雨水继续放肆,秋风还在鼓动雨水,雨倚风,风夹雨,最终风挟持雨进了书房,湿了男子的发梢,窗户还在呼呼作响闹着脾气,可惜无人搭理,简安一心系在郭嘉身上,细细留心他的一举一动,不愿错过他眼里的任何一丝情绪流露,她今晚此番言语固然是真情流露,却句句不离算计,她知道郭嘉一直没有归属感,她也知道他每天早上都会去火车站,但是她是个自私的女人,她希望他能留下来,永远不要回去,而扣留他的法子很多,最好的是,证明他的处境并没那么槽糕,起码,这里还是中国。郭嘉的表现终是让她松了口气,他额前的发丝还在滴着水,他的头发一直未剪,长到腰侧,因为刚洗过不久的缘故,全都散下来,若是别的男子留这样的长发,简安定然嗤之以鼻,郭嘉的长发却不觉得突兀,他的长发浓黑如墨水,他的身上穿着白色浴袍,带着梳洗后的丝丝,雨水氤氲中,整个人像是江南水乡画中的简笔一抹,他的眼眸愈见清朗,带着泼墨山水的清疏,雨夜中他的模样比月亮皎洁,让人甘于沉迷,流连反复,两步的距离也显得远了,简安再跨一步,更靠近美好一些,那悬挂在郭嘉发梢的雨滴终于滑落,一晃而过,打翻了简安储存已久的爱慕,她踮起脚尖,右手终于小心翼翼抬起,在郭嘉的眉角着陆,一点一点摩挲他的眉角,从那颗朱砂痣开始,缓缓向下移动,温柔在窗台间发酵,无边蔓延,如同藤蔓,缠绕彼此,郭嘉怔怔地看着女子愈发靠近的手指,她的指尖微凉,点点向下,如同蝴蝶煽动的翅膀,她的眼中蕴含着醇厚如老酒的浓烈关怀,潜藏的压抑被她眸中涟漪层层浸透,一层层化开,冷漠的,孤独的。离群的,所居的。矜持在战壕里,决了堤,不愿抗议,也忘了尴尬,醉意微醺,两相对望,任窗外风声雨声。

      彼时,气氛正好,简安算好了一切,却最终没有下手,一来时机还未成熟,二来有些事情总不好由女孩子先来,今晚他只是一时迷了心智,她不能蹭火打劫,一切只要慢慢进行就可以了,追猎物的过程往往结局更有趣,不是么?何况今晚已经是一个大突破了,简安这么想着,利落把手滑下,随着她的卸甲收兵,刚刚弥漫着的诡异氛围也随着消失,接踵而来的是窘迫,简安将郭嘉的难为情尽收眼底,有些好笑,这个男人有一肚子的雄才谋略,似乎永远一副从容模样,只是对男女之事却是生分腼腆的很,也因为这样:“公子的皮子,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郭嘉:“………”这个算是夸奖吧?
      简安:“都二十七岁了,怎么还不成婚?”史书上记载他将来会有个儿子叫郭奕,简安也记得相识第一天他说过“家父,也是催的急”,所以,那孩子应该还未出生。

      郭嘉表情晦暗,沉吟片时,才回:“郭嘉命中克妻,曾先后有两个未婚妻,只是,皆早亡,至此,也就没有媒人敢来说亲了。“

      简安听到这儿险些拍案叫好,只是看郭嘉表情不明,才微敛了些,生怕他以为自家是在幸灾乐祸,可是那不知何时又跃出的左酒窝出卖了她的好心情,虽然一直以来她都不认为自己是个有道德感的人,也有可能明知他有家室仍然穷追不舍,但是,此刻,得到了确认,却又是另一回事,没有别的女人拥有过他,此刻,他未娶,而她未嫁,多好!欢快染上她的眉角,话语也多了起来:“什么时候去乾山?”

      “十岁的时候”

      “乾山在哪里?”

      …………就这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简安说一些南非趣事,和大学生涯,郭嘉聊乾山的人,游历中的事,窗口的雨也渐渐的歇下了,黑夜很长,那扇聒噪不安的窗始终没关上,一夜的风雨正好。

      从冷眼旁观到置身其中,再至相濡以沫,需要勇气;放下城府,温暖一个人,需要领悟。

      这夜之前,他们各自享受孤独,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壮观且潇洒,这夜以后,有些情绪开始悄悄改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山木越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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