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春》anwar

18、十八章

　　事后陆弼林那边得了消息，如果整件事还原起来，还要从那天早上说起，当天有一班人才从外头交班进来，临回去的两个对他们说：“恐怕这雨下的不妙，你们过来先生交待了什么话没有？还这么拖下去？”

　　因为这几天正为董燕笙分娩，城里忙的不可开交，他们做现成差事的能说什么，只答没有。

　　说话的功夫，雨已经噼噼啪啪加紧步骤，换完班的两个迅速钻进车里，一溜烟转过山脚就没了踪影。新上来的则望着天湿日长，山那边黑云堆积，雨更不知下到什么时候。天亮一点，看见杜总带着一个职员外出。杜总过来攀了两句话，向人递烟，看他们接也不接，简直跟过关卡一样。

　　送走他们不久，才看见贾波的车子匆匆开了进来。贾波透过雨幕，望着前头两尊金刚似的保镖，不禁心里叹他叔叔严密。不过好在他此时还没有正式向陆弼林摊牌。下了车，贾波伞也不打，脚下显得着急火燎，冲进雨幕。待陆弼林的人看清了，上去将伞举过头顶，贾波故意拿手肘撞开，喝道：“什么时候了？知不知道山下现在什么情况，啊？为什么不早跟三爷说？”见两人面有愧色，贾波加码道：“出了事，你们掉脑袋是小！”

　　两个人进山一路上基本也认识到情况危险，但这个关头，没陆弼林吩咐谁也不敢乱动。尤其进了山，没办法与外界联系，只盼换班回去的把里面情况传递给陆弼林，再等他怎么布置。

　　贾波见机一股气道：“我三婶呢，这地方不能待了，再耗下去非出人命不可。”说着直往里冲。那两人好在留了心眼，又想起杜总一早出去了，便跟贾波说：“夫人这次是因为工作出来的，先生交待了我们只是暗中保护，有什么事最好先跟公司那边打声招呼。”

　　一句话倒提醒了贾波，贾波心里暗暗对自己说“沉住气、沉住气“。一边回头，看那俩保镖也正跟上来。贾波停住脚步对他们说：“我一个人进去足够了，待会三婶出来，见了你们也不方便。这样，左不过是回城里，你们先回去跟三爷复命，三爷一早安置了安全地方，我接三婶先过去，具体下一步怎么办，等回去好请示三爷。”

　　那保镖虽然心内犯嘀咕，但想一旦耽误了事，谁也承担不起。贾波好在不是外人，要负责任，头一个应当是贾波。不过说归说，叫他们就这么回去，他们也不敢，只守在远处观望。

　　而贾波自己也清楚，面也没见过的人，董小山势必不跟他走，虽他名义上是陆弼林的侄子，但贾波也掂量的清自己，好事没一个，坏名倒有一坨。也许两人睡在一个枕头上，陆弼林早警告过，叫她离他远点呢。

　　贾波思来想去，幸亏这雨助他的势，强取不行，只能趁乱了。

　　就这样，董小山糊里糊涂被贾波带回城里。那俩保镖还算机警，一个先回去向陆弼林报告，一个一路紧盯着贾波的车，知道贾波去了金佩雯的裕园才松了口气。而贾波虽然混蛋，却也并非一般的虾兵蟹将，明明被盯梢，也知有董小山一张王牌攥在手里，别的根本吓不住他。

　　贾波的车子径直开进裕园的后院，院内两个面熟的小伙子替他打开车门。

　　“波爷。”

　　贾波此时觉得声音刺耳，皱了皱眉。低头看看伏在他胸前安睡的董小山，心想魏鸣什这个老狐狸果然老道，不见兔子不撒鹰。嘴上却小声地问道：“都准备好没有？”

　　其中一个点点头，因为不再敢说话，向远处打了个响指。只见走廊的暗处走出三个女孩子。前两个贾波依稀认得，是金佩雯的女儿们，一直住在裕园做生意。走在最后的那个尤其出挑，慢悠悠，近了脸上越发显出股狠劲来。

　　“叶唯真！”贾波心里激越异常。

　　叶唯真的表情恰似结了霜的玫瑰，美丽娇艳，但想触碰，还需小心她尖利的冰锋。果然贾波徒然示好，叶唯真眼光却直接滑向了他身旁的董小山。

　　贾波因为心中有鬼，此时后知后觉发现，要一齐对付陆弼林，叶唯真不能算满意的人选：女人恨一个男人，但对付起来，往往只是他身边的女人。

　　而此时木已成舟，叫叶唯真出局已经不可能，贾波还是很快地调整了过来，表面装作若无其事，甚至拿手向董小山脸上拍了几下，显出厌烦的样子：“起来啦！”

　　叶唯真拨开几个人利索地走过来，俯身向董小山脸上张了张，这动作几乎吓坏了贾波。叶唯真并没有注意贾波别扭的表情，回身叫她的小姐妹：“过来，把人弄楼上去。”

　　裕园的女孩一个两个都是经金佩雯仔细调教过的，裕园又是鱼龙混杂之地，姑娘们总算见过点阵仗。但从金佩雯在裕园做不了主开始，姑娘们就意识到出大事了。天底下谁不知道金佩雯的靠山是谁，敢欺到裕园头上，也就是要跟陆弼林叫阵了。

　　那两个女孩哆嗦着手，不敢上前。“唯真姐……”

　　叶唯真俏目微立，含着冰珠似的说道：“裕园马上就不姓金了，是走是留你们想清楚，出去了被爹妈兄弟再卖一次。或者……”女孩们显然身世悲苦，泛起了不好的回忆。踌躇之际，叶唯真催促道：“快点的吧，魏老板等的不耐烦了。从今有我一口，自然短不了你们的。”

　　贾波远远伫视，听口气，俨然是第二个金佩雯。

　　进门之后，不出意外地看见魏鸣什坐在金佩雯一贯的座位上。贾波还有一点良心，立刻四下里寻找金佩雯的影子。哪知金佩雯好好的，正站在关圣像前上香，猛可一个转身，把贾波吓得突突心头直跳。

　　金佩雯脸上找不出任何一点颓丧的神色，仿佛魏鸣什如今鸠占鹊巢只是一个不足挂心的小把戏。而她看贾波也还是像往常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金佩雯的眼神叫贾波十分受挫，但就在这样的眼神下，贾波仍旧叫了金佩雯“二婶”。

　　金佩雯哼地笑出声，左手圈在胁下，右手因为刚才沾了香灰，在嘴唇下轻轻地吹着，自有一份闲在的神气。贾波的心情也由开始的惊怕，到委屈，再到愤怒，忽然一瞬间想叫一切毁灭。

　　贾波觉得自己内心的兽正在呲牙咧嘴，跃跃欲试。这时听见金佩雯笑后的声音：“小波，你在二婶身边多少年啦？”

　　意味深长地瞥过来一眼，又似乎料定贾波不会回答，金佩雯自顾继续道：“二婶这辈子只剩自己了，天深日长，来来回回不过就是想这些事情，已经想了无数遍。没办法，你长大了势必要在我身上咬一口。这么多年，我无非一直在做的就是这个准备。但是，也不一样，真到了眼前，要咱娘俩撕破脸，”金佩雯停顿了一下：“小波，二婶搁不下架子，你懂吗？我金佩雯这辈子无儿无女，想见的人最近也算见了一面，什么都能放下。但是，小波，你不一样，二婶这有句话你一定要听——”

　　金佩雯一成不变的诡谲妖艳的脸，这刻异常凝重：“听话，别动你三叔的人。”

　　本就举棋不定的贾波险些为这番话垂泪，直到说到最后，已经有被金佩雯感化的趋势。这时一直在一旁按兵不动的魏鸣什泛起一个浓黑的笑：“父仇不报，枉为人子。”

　　一句话一下子就击中贾波的薄弱处，贾波机械地回过头，魏鸣什阴阳怪调的声音，在空中还剩一丝余韵，似乎旨在加重贾波的仇恨，推开烟盘，猛地站了起来。他本来短粗身材，黑呛呛的脸膛，还有过去跑江湖留下的痕迹。这类人糙是糙点，但骨子里自带的那股粗率与狠劲，叫贾波骑虎难下。

　　“金老板，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此言不假，你这裕园的招牌才立了几天，生意已经如火如荼，我魏某人佩服之至。但咱们溙州还有一句老话，外来和尚如果不清楚咱地界上规矩，上来胡敲瞎撞，那也念不成经不是？”

　　金佩雯显然不受他威胁，一副淡淡的，只冷眼看着他越逼越近。贾波在前面挡了他的驾：“魏老板，咱们同在一个屋檐下，有话好说。”

　　魏鸣什单手将他支开，眼珠暗暗暴起：“是不是一个屋檐下，还差你婶娘一句话呢。今天有你在，那算人情，不讲买卖。她的靠山一倒，人生地不熟，还不是任人鱼肉，不如劝她趁早想清楚要站哪一边。还有你，波子！”

　　贾波叫魏鸣什冷不防一提，吓了一跳。魏鸣什看了又打起哈哈：“现如今已经拖了这么多人下水，不是你回头再叫姓陆的一声叔叔就解决了。再多提醒你一句，郑家枭无故横死，大同兴上下百余号人正愁找不着人算账。你心里有个数。”

　　顿时贾波的冷汗就流了下来。金佩雯明知挽回无望，索性不再浪费一点口舌，腰身款摆，上楼上休息去了。贾波听着高跟鞋叮叮当当的，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来人！”

　　交代了人把金佩雯跟董小山分别看紧，不能给她们任何私自接触的机会。

　　魏鸣什在一旁瞧着，知道贾波立场站定了，拍着肩膀大加赞赏：“这才是聪明人该办的事嘛。”

　　魏鸣什坐回去又就着火吞吐了几管子烟，半辈子江湖跑下来，已经养成谨慎的性格：“陆立煌那边究竟进行到哪一步了。你这个隔血的临阵还想回头，更不要说他们是一个种的兄弟。我们一竿子人拴在他身上，他不成，我们就死定了。”

　　贾波机警地四处看了看，才说：“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先不要揭这张牌，叫人过早知道了我们的底牌，接下来就不好做了。”

　　魏鸣什借着吐烟灰，呸地向地上啐了一口——“这道理还用你教老子！”

　　贾波说：“老爷子解除隔离回来，离卸甲归田也就不远了。”随即他使用了一个他们才懂的手势，这手指代表陆弼林。“他的调任状最晚九月底下来，但在这之前，连同现在正进行的一系列审查，还会有几项严重的渎职举报。”

　　魏鸣什听得面露悦色，笑道：“好一番伤筋动骨！”随后亦不免有些不解，“家里老子兄弟败了势，他又有什么好处？”

　　贾波虽然一直也有同样的困惑，但在这件事上又想起他英雄一世的父亲。有些不屑道：“他们陆家倒是一向有这个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