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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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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一间中式餐厅,已经点过单,刚坐下,一道道热乎乎地端了上来。她看了一眼,的确饿了,听他问:“还想要什么,先吃一点。”
她摇摇头,夹过一只桂花栗子糕,默默吃着。因为将到中秋,面点捏了个兔儿形,很应节气。她拿在手里瞧了半天,选定无足轻重的部位下口,他看的想笑,坐在椅子上,勺一碗汤给她。腾腾冒着热气,她有些等不及,一手捏着兔儿糕,一手取过他的茶盅,啜了一口。
他很没脾气的,又将热汤吹着,一边说:“去外面也不要总喝茶,本来胃口不好。”
她也没有回嘴,听见门响,带位的服务生领进一个人来。董小山看了一眼,竟是他们公司的大boss。她的兔糕还在手里,本能反应,就要起立站好。还等不及动作,陆弼林不动声色地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一拍:“吃你的。”
陆弼林站起身,蛮稀松平常,公式化的笑容,握手,请进来。“杜总,贵客。”
杜总听陆弼林这么叫他,腰快折的跟餐桌一般齐了。董小山难免也坐不住,不想陆弼林这么行事,暗里恨了几眼。杜总两边看看,醍醐灌顶一样,之前因为方承谨照顾有加,只当董小山攀了他的高枝。后来董小山无缘无故被那边开回来,猜着是跟方承谨没戏了,好在没给公司惹什么事,不功不过,因此拿她往外差遣,也完全没顾忌了。
谁承想,背后还有这么一尊大佛呢。杜总也是老油条了,该装傻就装傻,董小山请他上座,他还暗里看了看座次,绕了一个圈,上陆弼林下手边去了。心里想着:“董小山儿啊董小山儿,你真是闷声不响办大事!”
虽然杜总拘谨,董小山看起来比他更拘谨。陆弼林也没管她,跟杜总说了两句闲话,回头一看,她还跟那抱着手站的板正。
陆弼林笑着说:“好了,回头跟你们杜总立规矩去。我这今天不兴这个。”
说话听话的虽然都笑得挺随意,杜总却暗里吓了一脑门子汗。赶紧站起来说:“小董,你坐,快坐。”说完差点又咬住舌头,哎,不该再叫小董吧?
陆弼林反而拿手握住她的,从低处又被她白了一眼,心情大好。拿了钥匙递给她,说:“还存着几瓶酒在这,你去看看想喝哪个。”
她也知道这就是他们要说自己的话了,要将她差走,索性她对事情的好奇心都不大,转身去了。
在酒窖里晕晕乎乎转了一圈,再回到包厢,杜总已经离开了。她也不奇怪,自来能跟陆弼林同桌吃饭,比登天还难。董小山将酒蹲在桌上,没好气地说:“就知道你一肚子都是阴谋诡计。”
他一直和颜悦色的,拿手暖着手心,凉丝丝:“怎么不叫他们送过来?”
她说:“你的逾期保管费还没有缴呢。”
他哪里记得这些事,笑着说:“快吃饭,你们杜总在机场等你。”
她抬手看了看腕上手表,快一点半了,如果遇上堵车,不一定赶不赶得上。说:“吃饱了,快走吧。”说完又有点犯嘀咕,舍不得似的,然后从屉上捏了一只兔儿糕要带走。
陆弼林看见斥了一声:“多大了。”从身后的抽屉里取了一只精巧食盒,又拣热乎乎的给她装了两个。董小山乖乖拎过来,抿着嘴笑,说:“走吧。”
陆弼林立着不动,问她:“ 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她呆了片刻,眼珠提溜转,甜嘴说:“陆弼林你真好!”
陆弼林不禁往前跨了一步,忍耐地说:“再想想。”当然知道是她装傻。
她以往不要就不要了,如今分别在即,也犯了扭捏,搅着手,终于踮起脚,对着嘴唇亲了一口。
以为是他去送,到门口才见云鹏等在那里。他现在一出一进都要换车子,云鹏来打掩护。突如其来的变化,笑也笑不出了,立在门边上,望着,欲言又止。
自从陆弼林出面,杜总对她的态度已然天上地下,行李专人来拿,铺盖餐饮,样样都妥妥的。唯有一样,二三天的行期,不知怎么延长了一周,去的地方又偏僻,深山坳坳,手机也没有信号,同行的几个小姑娘都叫苦不迭。董小山不免想与陆弼林有关,夜里连续降雨,本来睡的不好,反复担心他那边有什么事。
陆弼林则有两天没有顾得上她,刚从医院回来,董燕笙生产挑了个好时候,南方五十年不遇的暴雨,她又一向骄纵,痛的受不了,婆婆秦怡主张自然生产,家里已经有医护24小时待命,扛不过去,打滚啊叫痛啊,半夜警车开道,乌乌泱泱去了医院。
进了门,习惯性地去拨号码,手机屏幕亮起来,看见董燕笙抱着出生不久的孩子,笑容灿烂。陆弼林明显愣了一下,这时才想起来董小山去的地方根本无法与外界联系,恰好才换班回来的两个来回话,一时屏幕暗下来,要删除的照片也没再去管。
到了第三天,该来的都已经探望过了。金佩雯一天跑八趟,自己不来,也叫店里煲了汤做了饭送来,他这缺什么?其实意图很明显,果然第四天的时候,彭裕来露面了。陆弼林事先也没有任何安排,这么多年过去,也许只是时候到了。
但那天直到最后金佩雯也没有出现,陆弼林送彭裕来跟姚千娣出来的时候,看见裕园的食盒搁在会客室的桌上。走廊悠长,显得空空落落的,也许是在门后,或者窗口,匆匆的看了一眼,总之金佩雯离开了。
已经将近二十年,换来门缝剪剩下的一个背影,都说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他们是艰苦岁月里,打着滚熬出头的夫妻,也就是因为艰苦,甜的回忆没有,唯一堪称骄傲的,是他们曾经那样的不屈,那样打断骨头也咬着牙地挣扎过。
二十年长不长呢到底,一个年轻的影像,安慰了金佩雯匆匆老去的二十年。而如今的彭裕来一样衰老,个头抽短,浑身懈肉,时间对他们是公平的。金佩雯不知道对这样的彭裕来,她是不是失望的。不是为新人换旧人的姚千娣,也不是为彭裕来身为彭裕来之外的任何事。她有些想流泪,脑海里北疆辽阔的雪原上,他们策马驰骋,食蛊山的哨子们,在身后雪片似的打着枪,他们笑啊,笑啊……
一天深夜的时候贾波来了,金佩雯因为心力疲乏,只做前半夜生意,已经关了门,躺在榻子上等宵夜。门敲了一阵,看见贾波慢慢地进了屋。金佩雯已经听闻前段时间他与郑家枭闹的那档子事,如今瞧着四肢俱全,想来已经料理清楚。合着眼皮,问他:“你大半夜的,又上哪鬼混去了?”
贾波也不则声,自己朝椅子上坐下,顺手端过桌上金佩雯的茶碗,咕咚喝了一大口。往常他这样行事,看金佩雯不打折他的腿,不过今天金佩雯实在觉得身上懒,虽然看见了,白了一眼,到底也没管他。
“二婶——”
金佩雯嘴也不张,唔的支应了一声,又听不见贾波说话了。静了半天,终于张开眼来,看见贾波朝天仰着脖子,一样地闭着眼,真有点不像他了。看着看着,竟然一串眼泪顺着眼眶子流了下来。金佩雯大受震动,一翻身坐起来,刚要问他,送饭的进来,忙活一阵,退下去了。
贾波还是那副模样,金佩雯觉得不好,真不敢再问他,趿上鞋,站起来,指着桌上:“你吃不吃一点东西,不吃就早点滚回去睡觉。”
贾波突然吭地哭了一声,是那种像小孩子一样,怎么憋也憋不住的哭,流着泪说:“二婶,我真想我爹妈。”
金佩雯立即已经叫他哭红了眼眶,但是嘴上骂他:“放你娘的屁,你白活了二十来年了,冷不丁的长了颗人心出来?!不吃就给我滚,半夜号丧的!”
贾波总想一鼓作气地拆穿她,骗了这么多年,心里真是委屈啊,但是哭归哭,不知怎么对着金佩雯就像才出娘胎的犊子,只要金佩雯高兴,一指头还能把他塞回娘肚里一样。贾波心里真是苦啊,可怜巴巴地望着金佩雯:“二婶,我见了我二叔了。”
金佩雯早走出去了几步,听见说彭裕来,心里平地起了一个炸雷。在以往金佩雯所告诉贾波的那些故事里,彭裕来已经是死人一个,他是跟随贾波的父母一起,消失在一个英雄的传奇里的。
事发了,事发了——等了这么多年,真跟一个魔咒一直魇着她一样。但金佩雯对着贾波厉害惯了,一旦掉过头需要恳求贾波放她一马,也不能立时放得下架子。金佩雯若有所思地,没有否认,也不想解释,而是等了很久,回头问他:“你去过医院了没有?”
贾波很平静地说:“去过了。”叹了口气,“想抱抱孩子,又不敢,我现在手上脏的。又想问问我三叔,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一直说二叔死了,我爹妈死了,但那天二叔就在医院里,我还记得他的模样,虽然……”
迟疑了一下,好像为照顾金佩雯。“二叔胖了,也老了。但是当过兵的人,骨头特别硬,眼神也不会散,这也是他教给我的事,我知道,就是我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