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三暮四》晚落

8、相国不乖

　　《七》
　　看着莫颜站在墓前，心里一阵一阵揪得慌。而今我还能陪在承祈身边，即便他是人人敬奉的太后，至少他好好的活在我身边，而今莫颜与玉屏却只能阴阳相隔。

　　先帝驾崩，身为贤妃的玉屏也在殉葬之列，临去前她看了我许久叹道，“玉瑾，替姐姐好好活着，若是有一日见到他，代我说一声对不起。”

　　“玉瑾，你同承祈费劲心里保护的殷朝，孤一定会踏平！”

　　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决绝的宣告，不知该不该将小姐姐临终前的话告诉他。

　　晚间回到相国府，承祈早已倚在软榻上闲适的喝茶，见我回来眼中闪过无数种情绪，被我捕捉到的大概只有悲伤。

　　“太后娘娘怎生又跑到本相府中来蹭茶喝？”

　　他没有入往常般搭理我，而是顿了许久才道，“今日见他，可曾……”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疑惑的问，“可曾什么？”

　　“玉瑾，明日我便回了圣上，让旁人去……”

　　“我接受议和了！”

　　这才是莫颜此次来的目的，议和，每年殷朝向靖国进贡三百匹丝绸再加上一位公主和亲，这是我今日为殷朝争取到的。

　　接受议和是我自作主张，长公主今年也有十六岁了，送去靖国和亲怎么着也是一国太子妃。

　　以承祈的野心，自然是不肯求和，如今殷朝需要的不过只是时间而已。只要时间足够，一举灭掉靖国还是有机会的。

　　送长公主去和亲，说到底是我私心所致。他对长公主和幼帝很是疼爱，幼帝已经霸去他太多的心力，我不愿再有旁人让他分心，我信莫颜会好好待长公主。

　　“玉瑾，我从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有心计！你可知去和亲意味着什么？那是牺牲之物，静儿才十六岁，你怎忍心！”

　　这是第一次如此争论，我坚持让长公主去和亲，他坚持不让。

　　期间我同莫颜又见了几次，我是相国，他是靖国的太子。他肆无忌惮的阴鸷，毫不留情的羞辱我，而我一直忍气吞声，只想着待他走的也就解脱了。

　　幼帝不舍姐姐和亲，自然也是闹了几次，这和亲之事迟迟没有定下。

　　太后生辰，大宴群臣，作为座上宾的莫颜自然也是被邀之列。

　　想了想，不如今日就将长公主去和亲之事提到场面上说一说，或许看着群臣的面上可以得到应允。

　　《八》
　　宫灯高悬，殿中歌舞升平，君臣间觥筹交错，谈笑声未曾断过。‘太后’倚在软榻上，幼帝坐在‘太后’身边竟也能喝得几杯水酒，‘太后’斜着眼小声的同幼帝说着什么。
　　大臣时不时的来向莫颜敬酒，可那双清冽的凤目却一直盯着我，让人生出一声的鸡皮疙瘩。
　　看着坐在承祈身边的幼帝，不由的生出钦羡之心。

　　承祈，你的身边何时才能只是我玉瑾一个人呢？

　　端起酒杯又狠狠的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灼烧着进入了腹中，思忖着如何开口能让幼帝和承祈答应长公主去和亲。恍惚间看到坐在我旁边不远处的莫颜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使劲摇了摇头，可是还是觉得有些昏沉。

　　“本殿若得相国大人，便退兵十里，有生之年决不再犯贵国边境半步。”莫颜的话掷地有声，大臣们交首接耳窃窃私语，就连歌舞伎也停了下来。

　　谁能想得到靖国的太子喜好男风，竟当着本朝天子与太后的面说要相国大人一人得以保殷朝同靖国几十年的相安无事。

　　心中一凛，紧迫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太后’，脸上虽是人皮面具，可那眼却是他的。眼中平静无波，似乎他早知事情的结局。

　　“颜太子说笑了，相国大人同太子一样都是男子，如何能将相国大人赐给太子？”幼帝沉着声，故作老成，而一旁的‘太后’却没有什么神色波动。

　　“男子？难道殷朝举国上下都是有眼无珠之辈，看不出这相国是女儿身？”

　　刹那间整个大殿噤若寒蝉，继而便是那些人交头接耳的嘈杂之音，我站在位置上犹如身处腊月寒冬，冻得不知所措。

　　“如此，炎帝还认为孤是胡来不成？”

　　幼帝嗫嚅了半晌也不知如何自处，更不知如何辩解。

　　“江山与我，太后你选什么？”我捏着手中的酒杯扬着下巴看着高高在上的他，不顾君臣之礼，不顾人言可畏，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而已。

　　承祈，这么些年我一直想知道，江山与我到了不可不选择的地步，你的抉择又是什么？

　　“相国大人，江山为重，哀家不能愧对列祖列宗。”我看到了紧跟在这一句话后边无声的嘴型，那是‘对不起’。

　　闭上眼忍不住笑出了声，爱情到了最后，也不过就是这句对不起。可是，我哪里需要什么对不起，伸手扯散了发髻，朗声道，“我玉瑾愿随莫颜太子回靖国，以修两国之好！”

　　《九》

　　天子大宴群臣的那日后，整个殷朝都知无恶不作的相国大人是女儿身，朝中不乏有讨伐者，只是谁还在乎呢？

　　已有三日没有上朝，而我也有三日不曾回相国府。独自在这月桂树下坐了三日，心早已麻木。那执剑的青衣女子不知是我的幻觉还是真实出现过，我在此处坐了三日，她便在一旁陪了我三日。

　　江山与我，承祈终究是弃了我，或许我从未拥有过。

　　静儿才十六岁，你怎忍心！

　　或许，这便是我生出了让长公主和亲之心的报应。

　　“你是谁，为何要陪我在此处？”扬着眼看那青衣女子问道，她只是浅浅的笑着并不言语，用执剑的手指了指前边，突然就不见了。使劲揉了揉眼，眼前根本没有什么青衣女子，我想这三日来那执剑的女子都只是我的幻觉。

　　“玉瑾……”

　　承祈的声音传来让我有些恍惚，睁着眼看着眼前那人，却不知要不要上去质问。

　　“玉瑾，对不起，殷朝国库空虚，兵力不足……为了天下百姓，为了殷朝的江山，我不能……”

　　“所以就打算牺牲我了？在群臣面前逼迫着我应承？承祈，你我之间的缘分……尽了是不是？”紧迫的逼视着他，只望他能说出挽留我的话。江山与我，即便你哄哄我，我也会相信。

　　“当初我承祈无权无势，为了姐姐，我不得已曲在宫中五年，只望着有朝一日诺儿亲政，我便能功成身退带着你隐居山林。只是如今……”

　　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知道殷朝已经是强弩之末，与靖国交战不出一年定会灭亡。即便明白承祈的为难，可是还是不愿面对。

　　决定随莫颜走，只是为了放过我自己。同莫颜去宫中谢恩，幼帝看了我良久道，“玉姨母，多谢这么些年来您对朕的爱护，朕都记在心里。”

　　垂首轻笑，眼却瞥向高高在上的‘太后’，冷声道，“我玉瑾的所作所为从不是为了圣上，我的姐姐并无所出，追根究底她的死与太后脱不了干系。当初她得知大限将到，只嘱咐我为自己活着。曾经我为承祈而活，从今而后，我玉瑾只为自己而活。”

　　出了大殿，那双桃花眼中闪耀的悲伤一直在我眼前闪动，只是心却不会疼了。原本想送长公主去，却不曾想最后送走的却是我自己，我想这便是因果报应。

　　莫颜恨我，娶我无非就是想看着我痛苦，当年我带给他的痛苦，如今他要一并讨回来，连带玉屏姐姐的那一份。

　　《十》

　　月桂花开的浓烈之时，中秋佳节也来临了，我同莫颜的婚事也一日一日的逼近，也许我同承祈的缘分真的已经尽了。

　　“秋暮夕月“的习俗古已有之，往日几百月神之时总是会爬过高高的墙壁，顺着承祈为我放在墙另一边的梯子下去，坐在一旁看着他焚香设案，虔诚的拜祭。

　　承祈一直都知道我爱吃螃蟹，每到中秋佳节都要为我备下一些螃蟹，却不许我多吃，说是性寒。每次吃完都要逼着我喝一碗红糖姜水，我虽不爱喝，可也不忍心违背他。

　　与承祈的情谊虽不在，可是依旧改不了爱玩的毛病。带着紫竹去看花灯，站在小摊贩钱看着刨花灯、鱼鳞灯，突地就被人推了一把。身形不稳，摔在了地上，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穿梭而行，我被紫竹护在身前，将那恶声恶气的人挡在我前边。

　　“我朝的相国大人不过是个卑贱的女人，欺男霸女之辈！”

　　周围的行人都停了下来，垂首轻笑，都已知道我是个女人，又何来的欺男霸女？

　　“你胡说，相国大人做事光明磊落，若不是当初你嗜赌成性，逼死了娘，若不是相国大人如今我早已被你卖入青楼，沦为风尘女子！”

　　挣扎着站起来，紫竹依旧与那贼眉鼠目的男人争执，我拉了拉紫竹的衣袖想要逞强骂几句，瞥眼间却看到人群中那鹤立鸡群的男子，冷冷的看着我，心里突的一凉。

　　环顾周围，看到一些穷凶极恶的人蠢蠢欲动，不由的讪笑，今日他是想在这里要了我的命吗？

　　承祈，你看，你亲手将我送与给他，他却心心念念的要我的命。

　　玉瑾从来就不怕死，可是我怕一个人过了奈何桥，入了轮回，来世等不到你。承祈，若是玉瑾等不到你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