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悔》顾枨歌

8、无悔

　　我闭了闭眼，可那干涩疼痛的感觉却怎么也摆脱不掉。
　　在园子里呆的久了，我才知道，哥哥的腿是被爹打断的。那一年，大娘带着哥哥终于找到了爹，可那时的爹已经娶了飞虎将军的女儿为妻。但大娘不甘心，一次又一次的想要爹回心转意，可最终也只能是被活活打死，而哥哥的腿也被打断了。
　　从那以后，哥哥便决心为母亲为乡下的还不知道真相的二娘和妹妹报仇，哪怕仇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一直隐忍着。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就是要等到可以报仇的那一天。而我的出现，便是上天送给他最好的补偿。
　　这一切，都是早已经计划好了的，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刻起，就被计划好了的。而我，不过是一只不是死活的小小飞蛾，不过是他手下的一枚棋子，仅此而已。
　　至于那盏毒茶，并没有什么解药，只需要与我的血混合，然后滴在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毒素就会中在他的身上，渗透到他的血液里，尔后，慢慢得在疼痛的折磨中死去。只是公子不想让那个人这么轻易的死去，他要他背负着罪恶，永世不得安身。
　　而公子，始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啊！
　　但是，我也恨那个男人，那个我应该叫他爹的男人。可他毕竟是我与公子的爹，到最后势必还会有一个人要站出来受罪。我知道公子是抱着一命还一命的心思来计划这件事的。但我没有打算活下来，这样污秽不堪的我，又怎么可以活下来……所以我，能为他做的，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我的额头抵着墙壁，那冰凉刺骨的感觉让我想起了公子，他的手总是那么冰凉冰凉的，而又是那么的温暖我。只可惜这一世，我再也寻不回了，

　　“姑娘……”
　　幻听吧，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人来看我呢？真是讽刺。
　　“姑娘……姑娘……我是小乙，姑娘！”
　　我缓缓的回过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自己的眼睛看清了来人。
　　“……小乙。”
　　我的声音干涩沙哑的令自己都很陌生。可是小乙，这个和我一般大的男孩却流下了一行清泪。
　　“姑娘，”小乙顿了顿，低下头，再看我时，脸上已没有了泪水，“是公子让我来看您的，您还好吗？”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还好吗……
　　“姑娘，您要是有什么话要对公子说，就写下来，小乙给您送到公子手里！”说着，还连忙递给我笔和纸。我犹豫地接过来，可我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什么又该告诉他，只好任墨汁一滴滴的滴在纸上，染成一个又一个的墨点，而又无从下笔。
　　“姑娘……”
　　我茫然的看了看小乙，又看看手中笔和纸，咬住了我干裂的下唇，忍着心中的苦痛，写下了一行字，无关是非。写好后，也不管墨迹干没干，便折了折，递给了小乙。
　　小乙收好纸笺，又要递过手中的篮子，说是为我准备的最后一顿饭。我摇了摇头，没有收下。可小乙还是没有要走的打算，我有些呆愣的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很快我就明白了。我低头傻傻的笑着，然后向他伸出了手，任湿湿的酸涩再次覆盖到我的眼睑。
　　小乙有些吃惊的看着我，然后偏了偏头，狠狠地用衣袖擦擦清秀的脸颊，然后红着鼻子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那是，公子给我的东西。
　　“姑娘，公子是不想您和别人一样，身首异处……”
　　小乙的声音弱了下去，他低下头，不再看我。我抓紧手中的瓶子，我知道，这已是他最后能为我做的了，我，真的不再奢求什么了，再也不了。
　　“你走吧。”
　　我平静的说出离别的话。小乙抬起头看了看我，年少的脸上还是爬满了泪水，只是没有声息，静静的流淌。他说：“姑娘……公子，是在乎您的，一直都是。”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才知道自己的一生有多悲哀。原来，原来，我一直都生活在别人的背后，独自痛苦着、哀伤着。
　　我握紧手中的瓶子，心里似乎找到了一份依靠，好像抓住了些我本抓不住的东西，我不再担心，不再害怕，仿佛这一世的罪恶都已过去。
　　我的嘴角悄悄地勾起一丝温柔的浅笑，凝视着手中的瓶子，脑海中的一切也越发清晰起来，仿若时间的回眸，回到了我九岁的那一年……
　　一个文雅的男人用他冰凉刺骨的手理顺着我的发丝，我猛地扑到了他的怀里失声痛哭，像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家人身边……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独自呆在后院的凉亭里，明明是白天，却一个人没有，只有他孤单的身影显得更加落寞。
　　小乙站在亭外，看着公子单薄的脊背，心里泛着一阵阵的苦涩，却只能用一种近乎哀鸣的声音轻唤一声“公子”，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眼前已经枯萎了的牡丹花，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张满是墨点的纸笺。明明墨染了大半张纸，可他却依旧可以看清那和他的字迹有几分相似的字，像一张符咒般，封锁了他所有余下的光和热……
　　就这样，这个男人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坐在后院的凉亭里。从清晨到午后，从午后到夜半，再从夜半到清晨。
　　一夜之间，染白了青丝。

　　她说：“哥，三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