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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林静 篇 ...

  •   听到子女们这么说,我心里是百感交集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不但不反对我和若霜,反而大力支持,鼓励我去把若霜追回来。当时,我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可是,我终究是自卑的。我已经想不起来当初是怎么和若霜相爱的了,也许就是这个本不该有的意外造就了无数个茶饭无心,夜不能寐的日子。终于,我痛下决定要将这个自己亲手酿成的错误再亲手结束,还自己一个良心的同时,还若霜一个自由。
      第二天,在拜会岁连的父母后,我坚持没有留下来吃饭,而是回到家收拾好行李(其实也就是两套换洗的衣服、洗簌用品、拖鞋、钱还有护照,由于我的手机没有开通国际漫游,所以连充电器也省了)。一切准备就绪后,我给儿女们捎了几行简短的留言:
      “小夕,小蓠:在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到泰国去了。你们这几天就在外边吃饭吧,要吃好点儿,不要光吃肉不吃青菜,最好喝点儿炖汤。至于若霜,是我负了她!我知道你们关心我,我很感谢你们,可是我自知我和她是没有可能的,正如她永远不可能学会骑自行车一样,呵呵,我和她的相遇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我真不想以后待我风烛残年病入膏肓继而离去,丢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度过余下的数十年——你们明白我的徘徊了吗?我不敢相信我们会有美好的未来……呵呵,如果她能学会骑单车,或许还可以证明上天是愿意为我们创造奇迹的……我走后这几天,你们不必联系我了,就让我安安静静地散散心吧。勿念。”
      离开家后,我暗暗嘲笑我自己,为什么给儿女们写信还要提若霜?不行,我必须学会渐渐地把她遗忘。
      我打电话给总经理,将剩余的年假都申请好后,便安心地开车去机场了。

      虽然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出国了,可是出国旅行还是头一遭。在飞机上,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看他的样子,我猜想他的年龄应该就与阿夕一般大。可是,他却显然比小夕能说会道得多。
      他主动找我搭讪:“叔叔,你是去泰国公干还是旅行啊?”
      话音刚落,我心难免凉了一截——对于二十来岁的青年,但凡是正常人,都会喊我一声“叔叔”吧。试问我一个四十多岁的中老年人,那抔无形的黄土早已自脚底埋至我的心窝处,不用任何人提醒,我也知道自己几近风烛残年了——这样的一个人,还有什么资格年老入花丛勾搭一个足足小自己二十多岁的小女孩?
      我苦笑一声,似是自嘲,半晌,才答道:“我去玩几天,你呢?”
      他兴奋地说:“我也是啊!我要庆祝自己准备读大四了!”
      ——下学期读大四,也就是跟若霜一样大……
      也许真的是天意弄人,才会让我即便逃离到国界之外,还能偶遇到一些令我想起她的人来。
      我朝着他微微一笑,再也没有心思回答他了,便干脆闭上双眼,靠在椅背上休息一会儿。直到美丽的空姐温柔地问我身边这位小伙子要喝什么饮料的时候,我才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皮。经过这十几二十分钟的闭目养神,睡意不知不觉就攀上了眼角。
      空姐见我醒了,也微笑着询问我。我生硬地笑了笑,说:“可乐。谢谢。”
      多希望,我也可以“百事可乐”。
      “嘿,喝可乐,多欢乐啊!”身边的小伙子兴致勃勃地对我说,“大叔,你去泰国玩怎么不跟团呢?”
      我“呵呵”一笑:“我是一时兴起临时决定的。你呢?你怎么也不选择跟团玩呢?跟团多方便啊!”
      “嘿,跟团有什么好,都是带你去购物的,当你是‘水鱼’(粤语指冤大头)一样宰,还是自由行比较实在啊,还可以顺便学几句地道标准又没有多大用处的泰国话回去,别人乍一听,还觉得你很厉害!”
      我被小伙子逗笑了,可是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确实不无道理。这时,他热情地向我伸手,示意要与我握手。我立刻会意,也伸出手来与他紧紧一握。
      但听他说:“大叔好,我叫杨雕,大家都叫我‘杨过那只雕’。出门在外,有伴儿总比没伴儿要好。既然我们都是自己一个人出来玩,不如就结伴而行吧!这样就算我们当中有一个人在泰国被卖了,也有人回国通风报信啊!”
      我哈哈大笑,不假思索而爽快地答应了他:“你好,我叫林静,你也可以叫我‘林中很寂静’。很高兴认识你。”

      飞机终于着陆。走在曼谷素万那普国际机场里,望着指示灯上写着的长长的泰文字母,听着工作人员说着带有浓重口音的泰语,我顿时感受到自己被一种异国风情包围着。我深切地感受到,这里和美国给我带来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在中国,我们经常接触英语,就连我这种年纪的人,也学了一些简单的英文单词,懂几句日常交流会话;而在这里,泰文泰语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走在路上,就算别人骂我是乌龟王八蛋我也只当别人是在和我打招呼。
      啊,我一定是受了杨雕的影响,不然我怎么也会语无伦次起来了呢?
      杨雕半开玩笑地说:“林叔,您不知道,泰国人的生活节奏是出了名的慢,您不信?就说他们那时间吧,多慢呀,比我们中国要慢一个小时呢!”
      我有些语塞,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时差也可以和生活节奏扯上关系。不过,至少有杨雕陪伴我的这一路,我并不孤单而且一定会过得特别有趣。

      ——“你在网上查好攻略了吗?”
      ——“你订好酒店了吗?”
      ——“你预备去泰国哪里玩?只去曼谷?”
      不用想都知道,我一连回答了他三个“没有”。
      果然,他轻蔑地笑了一声,说:“嘿,什么都没有,还来什么泰国?”可是,刚说完,又“嘿嘿”一笑,说,“我在家都下载好攻略了,只是今天走得急,忘了带过来……”
      我有些无奈,说:“杨雕,‘嘿’是你的口头禅吗?”
      “嘿,你咋知道的呀,好多年了,改都改不掉!”
      我对此已经彻底语塞了,沉默片刻,才说:“你的攻略没带过来,那你还记得什么好吃,哪里好玩吗?”
      “嘿,成熟点儿啦,别那么幼稚啦,你没看到我把脑子带过来了吗?虽然我只记得一点点,不过没事儿——嘿,什么东西好吃你还要问我?走在大街上闻着什么香就什么好吃呗!赶紧找酒店去,不然今晚可真要睡天桥底下了!”
      在去酒店的路上,我心血来潮,说:“我们明天去皇宫吧!都来到曼谷了,不去皇宫好像缺了点儿什么似的。”
      “嘿,我连中国的故宫都没去过呢,去什么泰国皇宫啊?成熟点儿啦,别那么幼稚啦,就一堆建筑,有啥好看的呀?”杨雕一脸不屑的样子,可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他很快又改变了想法,说,“不过我还真没见过那堆建筑,你想去就去吧!”

      杨雕真是标新立异之人。在酒店开房的时候,杨雕竟然提出让我俩睡一间房,原因仅仅是省钱!
      我当然连连摆手,委婉地拒绝他:“两个大老爷们住一间,多别扭啊!”
      “嘿!”他得意地笑了,“出门在外,不该花的钱就别花,与其花那钱多开一间房,倒不如用来多吃点儿地道美食呢!”
      说完,他便对大堂的服务员比了比“1”的手势,说:“Only one room is OK!(一间房就可以了!)”
      我用极度鄙视的眼神望着他,说:“人家不知道,还以为我俩‘干嘛’了。”
      “嘿,你少担心了,我们都没戴有色眼镜去看人妖呢!”
      进入房间后,我才彻底放心了——幸好是两张床的,不然让我情何以堪!他挑好床后,我便走向另外一张,把背包放下,拉开拉链,开始将牙刷、毛巾那些都放到浴室里去。换好拖鞋后,我望着正坐在床沿聚精会神玩手机的杨雕,开口问道:“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洗什么洗?”满口不屑的杨雕目光一直停留在手机屏幕上,没有回过头来看我。“待会儿我们还要去吃宵夜呢!”
      我想也没想,便一口拒绝道:“得了!你想吃就你自己去吧,吃宵夜多伤胃啊!”
      说罢,却见他立即扔下手中的手机,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说:“想吃的东西太多了,我一个人去,吃不完。”
      我没好气地回答他:“那你不会分几餐吃啊!”
      “分不了!”他扁扁嘴巴,装出一副特别无辜的模样来,实在让我哭笑不得。“今晚不吃,我晚上就会睡不着,今晚睡不着,第二天就会没有精神陪你逛皇宫。”
      最终,我逼于无奈地妥协了,无可奈何地换回那双运动鞋,便与杨雕出门去了。
      在关上房门那一刹那,他忽然在我身旁比出剪刀手,得瑟地说:“我宣布,这一回合,杨雕完胜!”
      我学着他的语气,正经地说:“成熟点儿啦,别那么幼稚啦!这次泰国旅游算我倒霉,竟然会遇上你这种脑残……这次旅游算是要被你给吃定了!”
      “嘿,林叔,别看你年龄大,你思想很前卫啊!连‘脑残’这个词也知道!小弟佩服佩服啊!”

      “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冬阴功了吗?”当一盆鲜红色的汤被端放在我们面前,杨雕惊诧地说,“怎么这么血肉模糊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原本要勺汤的手便僵在了半空,木然地转首望着他,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片刻,我低低地说:“可以不要用‘血肉模糊’这个词来形容我们准备喝的汤吗?”
      “哦,那我换一个形容词——就像在饮血一样。”
      “天啊!”我几欲崩溃了,但碍于公众场所,不好暴发,只冷冷地警告他,“以后吃饭不许跟我讲这些!”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佛祖看不惯我欺负比我年幼二十多岁的杨雕,这一碗冬阴功搞到我好“阴功”(粤语指凄凉)——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咳嗽过了,结果一碗汤下来,呛得我当场连连咳嗽了好几声,结果就像吃了炫麦口香糖——“根本停不下来”!
      身旁的杨雕也不知道是不是幸灾乐祸,竟然来一句:“林叔,原来你身体素质这么差!”
      我自然不悦,白了他一眼,说:“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大学生,怎么跟小学生一个样?”
      “嘿,你咋知道的呀,我朋友都是这样说我的!”但见他大口大口地喝着冬阴功汤,我真不敢想象一个人刚用“血肉模糊”去形容一锅汤后还可以吃得如此津津有味。他全部咽下去后,转过头来笑嘻嘻地对我说,“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大学生哟!”
      “什么……”咳嗽两声后,瞪大了双眼,“你不是说你今年大四吗?”
      “嘿,我是在社会大学里工作刚满三年,准备第四年嘛。”

      这两天,走过大皇宫,感受了那清一色的绿色瓷砖屋脊、紫红色琉璃瓦屋顶以及凤头飞檐的金碧辉煌宏伟壮观;到过四面佛,虔诚地希望佛祖保佑若霜今后幸福快乐;游过湄南河,张开臂膀拥抱着晚风徐徐拂过,我默默地祈祷,这风可以将我的忧伤带走,为我捎来一份安稳的美好。
      是的,我现在,只图安稳了。

      下船后,一晃眼就不见了杨雕的人影。
      四处探寻后,总算在树下找到了他。
      杨雕正捧着一个一次性的泡沫饭盒津津有味地吃着,我瞄了一眼,那盒饭里却没有菜也没有肉,只有芒果和饭!
      我好奇地问:“杨雕,这饭好吃吗?”
      “可好吃了!这叫芒果糯米饭!”他激动地说,却又生怕我跟他讨吃似的,把盒饭往自己那边挪了挪,“林叔,你咳嗽,不能吃。”
      “嘿,这你就不懂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讲话也开始“嘿”呀“嘿”的了。“咳嗽什么时候都可以,但这个芒果糯米饭却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得吃的呀!”
      呵呵,面对美食,我便馋涎欲滴了,实在无法淡定啊!
      他生怕我要与他分一杯羹,连忙说:“我吃过的,有口水,不卫生的。”
      我故意逗他:“你说,咱俩都住一间房了,还介意口水吗?”
      “嗯……”他怔了怔,随即正色道,“林叔,我有口臭……”
      天啊!我到底是哭好呢,还是笑好呢……
      等我终于排队买好芒果糯米饭,杨雕已经吃好了。他说:“林叔,你真慢!别吃了,我们还要赶车呢!”
      我纳闷地望着他,脱口而出:“赶什么车?”
      “嘿,去芭提雅呗!来泰国,怎能不去芭提雅?”
      “芭提雅?”
      “你连芭提雅都不知道,你还是不是男人呀?”杨雕坏笑着说。
      我立即会意:“是不正经的场所?”
      “芭提雅是一座很美丽的城市。你要是去过那海滩,保证你对深圳的大梅沙小梅沙都失去所有感觉!”
      不过,我最纳闷的是,我怎么就那么听话把芒果糯米饭留到我们到了芭提雅才吃呢?

      来到芭提雅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杨雕说,明天我们再去海滩,今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我忽然提高了警觉。
      “这个地方叫‘六九九六’,很精彩的!”
      听到这个全是数字的名字,我第一反应是赌博场所。我赶紧摆手,一口拒绝,说:“我没钱赌博。”
      “不是赌博的。保证你会终生难忘!攻略说这地方是非去不可的!”
      我竟然没有多想,就答应和他一起去胡闹了。结果,在手机相机被工作人员收去后,我才恍然大悟——
      这地方原来是……
      ——杨雕这个臭小子!
      我说:“哥们,你继续看,我回酒店去。”
      岂知这小子竟然不放行,而坐在第一排的我,竟被泰国女子拉了上台……
      可是,被拉上台后,竟然有个邪恶的念头出现在我脑海里——若霜的……又会是怎样的呢?

      杨雕说的果然没错,我一定会终生难忘的——不对,应该是即使投胎转世,我也会保留这份惨痛的记忆的!
      不过,杨雕还有另一句话也说对了——
      当我终于看到这片海——芭提雅的海滩真的是我所见过的最有感觉的海滩了!
      杨雕快活地去玩水上活动去了,他说那个游戏叫汉堡包。我真心笑了,哪有水上活动的名字会跟食物扯上关系的?我孤身一人静静地蹲在海滩上,四周愉快兴奋欢笑声不断的各国人士在我的眼里却仿佛透明一般。我伸出食指,在沙滩上划着一个又一个字……
      是一首歌词。
      我想,这是我对若霜写的最后一首歌词了……
      可不可以相爱

      多么害怕你一转身就会离开
      于是今后我的记忆里你便成了空白
      剩我在夜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然后渐渐地去习惯这种姿态

      明明知道你终究还是会离开
      而今只奢望你对我的感情不会倦怠
      任由那寂寞不舍发酵成悲哀
      所有这一切就让我独自担待

      可不可以相爱
      牵起你的手 抛开心中的阴霾
      可不可以相爱
      紧握你的手 追寻生活的色彩

      可不可以相爱
      松开我的手 心在无助地徘徊
      可不可以相爱
      甩开你的手 祝愿你轻松愉快

      明明知道你终究还是会离开
      而今只奢望你对我的感情不会倦怠
      任由那寂寞不舍发酵成悲哀
      所有这一切就让我独自担待

      早已明白不能去责怪去责怪
      离别是注定分手是应该
      只希望到了将来
      我们别像陌生人那么见外

      只是,新的一句还没有写完,旧的歌词就已被海风带走了。
      只是,还是一意孤行地把自己心中所想的记录下来。
      我自嘲一声,笑我痴笑我傻——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就连上天,也不允许我再给若霜写歌词了……
      踩在干净细白的海滩上,双脚倏然连着拖鞋一同陷了进去,浅碧色的海水温柔地漫至我的脚踝而后又害羞地退去,白色的浪花每来一回,我都会感觉自己又往里陷了一点儿。这样来来回回,湿润我双脚的却不再是曾经的那一朵浪花,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匆匆。正如我曾经点燃了若霜的心烛,却又狠下心来拿冷水一浇,熄灭了不说,竟连人影儿也没了。
      若霜啊,你是否觉得我很残酷?是的,你一定会这样觉得的。因为,就连我自己,也开始害怕这样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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