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纪事》天之锁

9、试炼（三）

　　晕眩，失重，寒冷，这些感触在空虚中被放大。安德利亚闭上眼睛，那些呼啸的风声持续太久，差不多已经被耳朵所习惯了，可是他还是感觉到自己如同置身于冰雪覆盖的旷野上，独自一个人——饥饿，干渴，无助，更多原本还不曾降临在他身边的痛苦也依次出现。他意识到自己产生了某种幻觉，但是却阻止不了它们侵蚀自己已经迟钝的感官。

　　他把一只手从十七先生身上松开。其余部分的绳子绑的很紧，这种紧抱颈部的动作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而现在轮到这些软弱的部分被除掉了。他面对云雾环绕的天空，艰难地张缩自己包裹在黑色手套里面的手指，让它们逐渐变得灵活起来。然后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出那个坚硬的小东西。

　　隔着一层织物，他感觉不到那件东西现在是冰凉的还是温暖的，虽然后者几乎没什么可能。被握在掌心里的是连着一截编绳的小瓶子，里面的液体轻轻摇晃着，在这样的天气下看上去不是特别光彩夺目，颜色倒是更像真正的、金棕色的蜂蜜。安德利亚把它凑到唇边，咬开了木塞，把瓶子中的东西倒进嘴里。

　　黄金蜂蜜在倾斜出来的一瞬间，被风和重力带走了差不多一半，真正滑进去的并没有很多。它或许缓解不了饥饿和干渴，也不能从混沌的状况中挽救人们的勇气，但安德利亚确实地感受到热度从中升起——这是烈酒吗，他模模糊糊地想——胃里似乎有火焰在流动，他觉得温暖起来，而直到现在他才尝出一点残留的蜂蜜香气。

　　原来黄金蜂蜜的名字不仅仅是源于它的颜色，他想。

　　熔岩蜥蜴的眼珠轻轻摇晃着撞击包裹在风帽中的面颊，那些垂直的大地、平行的山峰和凛冽的寒气，这个时候似乎都被隔离在外。安德利亚感到视野在迅速向下倾斜，显然十七先生正在调整飞行的角度，但他们现在还没有来到“白色少女”的峰顶。风中不断传来异样的杂音，声响越来越大，安德利亚仔细分辨着风声之外的其他东西，忽然意识到那听起来很像电光的嘶嘶声——中间还夹杂着咒骂和叫喊。

　　这个时候，十七先生侧向一折，飞进了山峰边的一处缺口。

　　现在，安德利亚终于见到了那些比他更早出发的人们。数十只载着乘客的鳞鸟在眼前的山谷里四处乱飞，完全不顾它们背上的人发出的命令或者诅咒，本应该更加遥远的云层在这座山谷里几乎压到了人们的头顶，雪亮的电光在整片地界里到处流动。

　　尽管安德利亚对七塔的试炼安排已经有了猜测，但这个时候还是免不了惊讶于他们的手笔。

　　这里显然是一个人造的电光牢笼，原本应该足以在接触间烤焦整只鳞鸟的雷电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暴烈，但同样并不容易通过，因为卡曼拉鳞鸟的一个没有记录在书上的特征就是惧怕雷电——还达不到种族弱点的高度，但是也完全可以影响它们的行为。正常来说，因为卡曼拉鳞鸟飞行的高度偏低，这样的问题并不显著，最多是雷雨剧烈的地区会让它们自发地绕道而行，拖延运送的时间；曾经使用过这种寄送方式的安德利亚从托送店铺里知道了这一点，因此才会在挑选坐骑的时候使用那种办法。就算找不到完全不惧怕雷电的，也至少要有一点相对来说的抵抗能力，这样才能让人放心地在这样的暴风雨天气中飞行。

　　十七先生的表现让他还算满意。面对近在眼前布满雷电的山谷，还有早已经被安排好的路线，它只是张开双翅平稳地滑翔进去——虽然姿态变得有点小心翼翼，不过至少没有像其他鳞鸟那样到处乱撞。但是当一道电光掠过它身边的时候，十七先生还是本能地闪躲了一下，差点和旁边的另一只撞上。

　　“别担心，十七先生。”安德利亚用力抱着它的颈部，虽然知道它大概听不懂自己的意思，“那只是些光芒而已。”

　　这个后来者一头撞进了本来就已经非常混乱的局面，尽管多数人都已经被自己的坐骑折磨得欲哭无泪，但还是有不少注意到了安德利亚。不过，十七先生对于雷电没有特别恐惧的样子虽然与众不同，但是更多的人却都把目光放在了天空中的另一个人身上。

　　伊尔南·路斯恩半跪在自己的坐骑上，膝盖和脚踝与背鞍捆绑在一起，他那只鳞鸟紧张不安地在雷电里游走，但是至少没有把他给扔下去；金发少年双手交握，随着他不停的如同祈祷一样的低声自语，一束耀眼的金色光砂从他合拢的手指间流淌下来，渐渐在那只鳞鸟的周围积聚成堆。

　　安德利亚挑起了眉头。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伊尔南正在准备的应该是一个“驱散恐惧”——非常典型的白魔法，也即意味着，想要避免把它使用得有失水准并不容易。它是一个三环法术，类比不久前安德利亚使用过的另外一个来说，这个三环“驱散恐惧”所花费的精力足以支持八个零环光亮术。

　　跪坐在坐骑上的伊尔南紧紧地皱着眉头，他的状况并不好，那只鳞鸟的不安随着那些光砂的流动而增强，似乎很快就要脱离控制了。安德利亚推测，这一个三环法术差不多足够把这位纯白家族的少年掏空，之后他恐怕连一个零级冰冻都放不出来——这可不是个聪明的选择。

　　但伊尔南非常清楚自己在这里使用“驱散恐惧”的原因。他的卡曼拉鳞鸟比起其他人的来说，对于雷电的恐惧简直根深蒂固，在踏进这片布满电光的山谷后，他几乎完全失去了对坐骑的控制；他同样猜测出，七塔对鳞鸟们所下的命令包括保护背上的载物不被丢下，但是看上去这只鳞鸟对雷电的畏惧胜过了对命令的服从，它有好几次差点把伊尔南从它的背上扔出去。除了“驱散恐惧”，他眼下想不到更好的方法。

　　三环法术的准备即将走到尽头，光砂从伊尔南的双手间喷涌而出。安德利亚皱起眉头，对那个白魔法发出的气息很不适应——他按了按十七先生的后颈，在更低的地方继续飞行。这群被电光困扰的年轻人和鳞鸟缓慢的接近了山谷的出口，但越向前雷电越是密集，差不多称得上是寸步难行。

　　安德利亚瞪着在他们前方堵着的一只鳞鸟，以及它背后晃来晃去的尾羽，开始考虑要不要用点什么办法把这群家伙都轰开算了。

　　正在他的糟糕念头刚刚升起时，从不同方向传来了好几声惊呼——全都来自关注着伊尔南的围观人士们，安德利亚不禁对这种多管闲事的精神佩服起来。他抬起头的时候，恰好看到那条用于固定的绳子结扣崩开，伊尔南裹着一蓬辉煌耀眼的光砂，从他的坐骑上坠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