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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试炼(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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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先生向前又滑行了一小段。他们最终降落在一个不大的湖泊边,周围的林地看上去足够浓密,安德利亚已经完全听不见那些人发出的喧闹声。
他不想去接触那些未来的同学们,至少暂时不想。洛林公爵曾经对他说过,这次收到七塔文书的人中间“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这意味着最起码从家族的角度考虑,他不用对任何人采取刻意友善或者冷淡的态度。至于个人的交友情况,他对此抱有更加谨慎的观点;高地派系的拥护者,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黑术士一系,往往独善其身的想法远胜相互勾连,而他也没有在和河谷派系——白术士们——互相敌视的打算,表面是这样。更重要的一点是,对于那些从偏远地界前来,之前从没接触过什么派系争斗的年轻人来说,河谷派系的观点看上去往往更有说服力,安德利亚已经可以想象到现在湖边休息区里白术士的年轻拥护者们全力演说的景象,那真是让人想想都觉得无趣。
他不想去参与那种愚蠢的讨论中去,更何况那里还有伊尔南·路斯恩。
十七先生自顾自地踱向了浅水中,它的爪子在松软的细沙里留下了倾斜的印记,三前一后的抓痕沿着岸边不断延伸,随即又被流动的水渐渐抹平。安德利亚坐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脱掉了自己的斗篷,然后从口袋里翻出一截两指宽的黑色缎带来,重新扎好了在飞行中被弄的有点凌乱的头发。
斗篷和里面的外出装都有点潮湿,他这时候可没随身带着什么用来更换的备用品。安德利亚考虑着用火把它们烤干的可行性,虽然这里应该是七塔选定的安全地点,但他也不太想用亲身经历尝试一下火光会不会引来什么古怪的东西。
“十七先生,”他对着卡曼拉鳞鸟自言自语地说,“七塔给了你们多久的休息时间呢?”
“并不是很久。”有人回答道。
安德利亚笔直的脊背立刻僵硬了起来。他并没有立刻到处寻找,而是慢慢地站了起来,当他在原地抬起头的时候,一个二环的闪现术已经准备到了第一小节。这个法术可以确保当意外发生时,他可以移动到视线范围内的任何地点,尽管就他的水平来说不太可能跑出这片林地,但是至少可以给他争取一点延缓的时间。
他转过头,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那里坐着一个黑头发的男人。
对方穿着一件有点旧的灰色外套,袖口和领子被磨得微微发白,安德利亚看到他有一双午夜蓝的眼睛——就像真正的宝石那样,瞳孔看起来浓重发暗,周围则闪耀着深浅不一的颜色,如同结冰的湖面或者海中漂浮的星光。他的年龄并不容易推测,那张背对着月亮的面孔如同蓄积了诸多阴影和完美的线条,或许要穷尽工匠一生来雕刻的石像——尽管他看上去的确带有恰如其分的忧郁,但这似乎令他显得更加迷人。外表从来都不是断定一名术士年龄的有效标尺,对于那些真正有所成就的施法者来说,时间几乎会在他们的身上停止流逝;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可以让自己独自驻留在岁月里,直到意外、阴谋或者对世界的失望迫使他们重归尘土。
“夜安,先生。”安德利亚说。他收拢手指,让那个准备了一半的闪现术蜷缩在他的掌心里。
“夜安,年轻人。”对方温和地说,“如果刚才冒昧的发言令你困扰,那么请允许我表示歉意。我的名字是维瑟,很高兴认识你。”
没有姓氏,安德利亚想。而他可以确定,刚刚降落的时候这里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在。
“安德利亚。”他回答,“请不要客气,我只是有点惊讶——因为刚才并没有看到有人在这里,我想其实是我打扰到你了。”
他礼貌又略带抱怨的话似乎让对方轻微地笑了笑。“我在旁边的树林里。”他自顾自地岔开了话题,“或许你知道卡拉凯尔雅上有种著名的特产,只有半月的时候才能采集到。”
“白色遗书。”安德利亚说。他竭力忽视这个名字给自己带来的不安,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静。
“是的。”维瑟笑了笑,“这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字。”
他的笑容让他沉郁的面孔明亮起来,这令他看上去柔和了不少。安德利亚抬头看了看天空,那些为他一整天的飞行带来了无数麻烦的雨云已经散开,一轮被整齐切割的半月刚刚升起。
“采摘的时刻快要到了。”维瑟也抬头看着月亮的方位,“有没有兴趣来看看?”
“谢谢,但我还有必须要继续的旅程。”安德利亚说,“我不知道离开的具体时间是什么,这个也许要看我坐骑接受的指令了。”
“第一次试炼。”维瑟理解地点点头,“但是我想,卡曼拉鳞鸟没有那么早离开,它们至少要等到下一场雨开始之后才出发。”
安德利亚瞪着他,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而他的话提醒了自己还穿着潮湿衣服的事实,如果没有听到雨这个字眼,他几乎都忘了这一点;现在那寒冷而紧贴在身上的触感全部回到了意识里,感觉甚至比之前更糟糕了。
“为什么你对试炼了解的这么详细?”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也是七塔的负责人?”
“不,我不是。”维瑟摆了摆手,“只是帮了一点小忙。我为白色遗书而来,其他的只是附带。”
安德利亚对他的后半段话一个字都不信。他也许不是七塔的负责人,但是和这次试炼绝对脱不开关系,肯定不是帮点小忙那么简单。但是白色遗书——他几乎不能拒绝这种诱惑,尽管这也许是不明智的选择,但他还是愿意试试看。
“要来看看吗,我很高兴在这种时候有人能和我一起欣赏。”维瑟再次发出了邀请,“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这次安德利亚没有拒绝。他最后看了一眼依然在湖边浅水中徘徊的卡曼拉鳞鸟,十七先生似乎把自己安排的很愉快,细沙被它的爪子搅得向上微微翻涌,在湖水中形成了些古怪的图样。
他跟在维瑟后面,走进月光幽暗的林地。卡拉凯尔雅山峰上的乔木高大而细瘦,树皮泛着光滑的银灰色,苍白的枝叶聚集成束,竭力伸向天空。他们脚下踏过的土地因为寒冷而坚实平整,落叶稀少,月光中的树影在地面上摇晃,像是指尖或者野兽的爪子。
在一棵树的根下,安德利亚看到了白色遗书。
那是一朵完美的造物,令人忍不住屏息——它的样子很难用言语描述,安德利亚想,他从书里看到过那种干巴巴的记载——“雪白与深蓝的花瓣,产地卡拉凯尔雅”。如果无法记述它的美丽,倒不如仅仅写下它的特征,那本游记的作者也许是这么想的。
“好运气,安德利亚。”维瑟忽然说,“你看它的下面。”
安德利亚因为忽然被提及名字而吓了一跳,眼前那不同寻常的美景似乎逐渐远去,他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林地中间,身边还有个没法信任的人。
“白色遗书会让人产生幻觉?”他脱口而出,问完才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
维瑟笑了笑,并没回答。安德利亚心中既不快又沮丧,不过至少还能保持平静的表情;他低下头,顺着维瑟的指引向花朵的下方看去。
需要人双手合捧的白色遗书之下,很奇妙地生长着一朵半个巴掌大的小花。它看上去完全是白色遗书的翻版,但是却比记载中应有的尺寸小了好几倍。
“那是什么?”安德利亚低声说。
“我不知道。”维瑟看上去很愉快地回答,“但我想那是好运气。”
两个人并肩站在那里,看着月光逐渐向花朵上面移动。雪地,日光,少女的裙摆——海洋,天空,情人的眼眸——它能让你想到任何一件美好的事情,尽管它只有两种颜色。最终,在夜风中颤动的柔软花瓣在月光中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随即寸寸冻结成冰。结晶的表面泛着寒冷的反光,它逐渐从枝茎上垂落下来,跌向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