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后街》温美人儿

172、我现在无法原谅你

　　待温暖一行到了殡仪馆，殳华的助理赵儿已经在正门候着了，他神色哀伤且谦卑，仿佛来人都是供他衣食的主子。
　　看着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爷爷从后面的小道抬走后，温暖在赵儿的引领下直走到了最里面的一个厅。
　　安祥宫，这是暖城殡仪馆里最大的一个厅，主厅面积四百，外带两个双人卧房、一个会客厅和一条内置独立走廊，主厅可作道别，独立走廊可作轮回路。布置气派且低调。
　　走进去，殳华已经在张罗了。看到来人缓步迎了上来，额头和鼻尖冒着细密的汗珠，神色凝重地拉过温父母的手说节哀。
　　温暖动容于殳华这么快就能赶到的心意，正要问些什么，然而转眼发现爷爷已经被放入了不远处大厅中央的恒温棺，刚刚喘过气的心再次痛到无法言语。
　　一切安顿完毕已经下午两点了，殳华定了最近的饭店，让家人和帮忙的先都吃口饭。温暖搀扶着爸妈缓步前行着，虽然谁都没什么食欲，但是现在大家都不要倒下才是最重要的。
　　殳华留下，等大家吃完回来换他，助手再次变身领路人，偌大的厅就剩下殳华和安详的温爷爷。
　　坐在恒温棺旁席地垫子上的殳华面色极其疲惫且颓然，他无意刻意伪装，只是他的一举一动一嗔一怒无人有余力顾及。大家早都把他当做了温家的另一个孩子，一个比温暖更顶事儿的儿子，当然如果是女婿就更好。
　　殳华是在去机场的路上慌忙赶来的。
　　米兰的国际画展有他的多幅作品，如果此时他已经到场，环绕在周侧的会是令人眼花缭乱、身心迷醉的美女和荣誉。
　　然而，他放弃了。最为唯一一个受邀却又临时缺席的画家，无意全球的版图上少了亚洲这一块，且似乎显得过于目中无人。
　　他不仅是错失了得到和现在不同程度成功的机会，更是给他的名誉，法律和经济上都会带来纠纷。
　　然而，这并不是让他难过的。这些当真对他如浮云，他知道温暖不会在意这些，他自己也同样不在意，他只要有手，就可以为温暖画画，这画是摆在街边还是挂在米兰的油脂墙上，都没有差别。
　　可是，他虽然知道温暖不会在意这些，却没想到她也不会在意自己。
　　果然，温暖还是从刚才和殳华短暂眉眼间的相交看出了端倪。送父母过去后，她折了回来。
　　她知道殳华要去参展，虽然最近都没有联系，但是出自暖城的国家级画家受邀参加国际展出的消息在这个说小也不小的三线城市早就街知巷闻。殳华本人更是被没见过的人传得神乎其神，仿佛这只金凤凰是从自家房檐下飞出的，认识的更是恨不能天天把殳华挂在嘴边铁的好像是穿一条裤衩儿长大的发小儿。
　　她一直没有告诉他爷爷的状况，就是不想让他分心，错失机会，影响前程。毕竟，逝去的生命渐渐消逝，一去不回，活着的，还是要继续活下去。
　　“小暖！”随着脚步，温暖的姑姑追了出来。“给！”她直接递过一个破旧的手心大小的方形厚塑料袋。塑料袋被折来折去已经几乎不透明而是一道道的白。温暖接了过来，眼神迷惑。
　　“这个是爷爷留下给你的，一直压在枕头下面。他糊涂了，老觉得我们要要他的钱，每次给他零花钱他就攒着，我发现了问他为什么不花，你爷爷说是要给你留着上学用。我说她早毕业了，你爷爷就说那就给你结婚用！”姑姑说着声音哽咽了，哭了起来。
　　温暖慢慢打卡塑料袋儿包儿，里面全是一块，五块，最大十块的，都叠成指甲盖儿大小的方方正正的一小块儿。她的手颤抖着，几乎要让这多年的积蓄散落一地。
　　“爷爷走的时候意识清楚了一小会儿，他说让医生救救他，说他还不能死，说他孙女还没毕业呢，他还得用离休工资供你呢！”姑姑说着，温暖的眼泪啪嗒啪嗒砸在了手里的钱上。
　　“你拿好了。”姑姑几乎一字一顿地说完转身进去了。
　　温暖知道，家人都在生她的气，都在怨她。爷爷生前一直盼着能看着她结婚，其他人也早都把殳华当成了自己人，可是她却固执地坚守着自己所谓的爱情，让大家都失望了。爱情真的就那么伟大，就那么重要，伟大到让人可以对亲情都辜负放任，连友谊都漠视背弃。
　　爷爷曾经一直跟她说，殳华对她不好就甩了他，咱们再找好的，工作上领导对自己不好不干了，爷爷养。虽然温暖不会真啃老，但是有爷爷这句话，她就觉得有依靠。现在，都没了。
　　她闭上眼深呼一口气，向安祥宫走去。
　　穿过中心的花园，隔着绿意盎然的花木依旧可以看到成片的素寂。衣衫刚蹭过的花也仿佛变成了纸色，带着铁丝的硬度和涂染的色泽。她不敢久留，那会让她有种被软彩纸闷死的错觉。
　　“你的事，怎么样了？”在殳华前三四米的地方，温暖弱弱地开口，加急的脚步让她的气息还有些不平稳。她其实想问的是，你怎么这么就回来了，画展怎么办呢。可是，多明白啊，他怎么可能不回来。
　　打有脚步声进来，殳华就听到了。这是个太大太冷清的地方，稍微的蚊哼蝇绕都会惊扰到里面人脆弱敏感的神经。
　　听到是温暖的声音，殳华有些克制地短暂停顿后才微微抬起头，他嘴唇紧抿着，细长的在别人看来只会拿笔价值千金的手指攥的骨节通红。
　　“有话就说吧。”还是温暖先开了口。
　　殳华咬了咬唇，他们之间的主动权，一直都不在他的手上。
　　“温暖，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不是时候，可是我必须说！”殳华眼神执着，他表现了他从未有过的强硬，温暖心底淡淡感到，有些东西，终于还是走到头了。
　　“温暖，咱们这么些年朋友，多少年，你自己掰着手指头算算，多少年。”殳华语调沉稳，语速缓慢。仿佛话语间，过往的点滴都如画片般拉着绳“咔嚓咔嚓”地重播。
　　“爷爷这样儿了，你不让我知道，不让我看。现在爷爷没了，要不是咱妈，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一周后从米兰回来？都凉了。已经都凉了！”殳华说着，大滴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你要是叫了一百万声的爷爷，我就叫过五十万声儿。你要是叫过一千万声儿，我就叫过五百万声儿。我知道，这次去了回来，没准我就几个亿了，可是我看重的是那五百万！”殳华上气不接下气到话语断续，“你是为我着想呢么，你看不起谁呢这是，你把谁往外撇呢。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我好，你瞧不上我，你有别的想法儿，你心气儿高着呢，我还就跟你说说，我当着爷爷，我跟你说我哭真的不是为你我是为爷爷！”他突然站起身声嘶力竭着，“你有良心吗？你丫没良心，真的，现在我算看出你来了，你他妈根本就没长心！你这事儿办得让我一辈子心里难受！你让我以后想起就难受，我就不好受我。”说话间，脖颈粗红的殳华早已眼泪婆娑。
　　温暖呆呆地站着，仿佛牵线木偶，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殳华，安慰那个被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弄哭后依旧跟自己玩儿的孩子。
　　“殳华。”她轻轻地说着，带着满满的悲伤和自责，眼角地泪水静静地滴在伸出的手背上。
　　“你别碰我！”殳华用力甩开那双自己从小就期待的手，“温暖，你太过分了！真的，我这次真的生你气了，我现在心里不能原谅你！”他哭着，手背用力揉着不断从眼底涌出的泪水。
　　“对不起。”温暖的眼泪也流个不停，她知道这次她真的错了，她犹豫着往前迈了一步。
　　然而，一直追在她身后仿佛一个粘人的要糖的孩子突然毫不犹豫地后退了一步，他眼神仇视、语气决绝“我现在不想理你。”倔强地转身离去。
　　从小到大，无数次地弄哭过的这个男人，这个已经在自己的欺负中渐渐长大的男孩，温暖看着眼前的场景，是那么的似曾相识，仿佛他们成长过程中每隔几天就要一次的赌气的绝交，然而这次，她心底隐隐感到一种恐惧，一种对长期独占玩具的不受控。
　　这样，对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