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魂莫负》千朔

5、入京

　　自那日之后，慕容灿便再没有醒来过。
　　她肩上的伤势未见恶化，却在那天深夜里发起高烧，程度比之先前更要严重上几分。他知道那是心病。有时她烧得狠了，便会喃喃说起浑话，多半是念着他的名字，偶尔也会提起江南的桃花，可有关于北魏的过去，却是一次也没提过的。
　　想起她当日的反常，他仍是心有余悸。曾听人说过长期发热不退容易损伤心智，从前只以为那是婴孩才有的病症，未曾料想到慕容灿竟也会如此。
　　直至此刻，苏宇才开始后悔起自己当时的鲁莽。
　　那时的他什么也不曾细想，便在得知消息后一路自港岸千里北上。当初只盼着看见她安然完好的模样，可这之后的一切，竟是半分也未计划过的。
　　而如今......他已不敢深想。
　　这并不是他原本的模样。幼年便失怙失恃的他之所以能在扬州苏家那样的地方生存下来，凭的全是自己的本事。而入朝后一路顺遂的仕途虽说是因着国主的赏识提拔，可那赫赫战功，亦确实是他靠着双手打下来的，遇见她之前的他，绝不可能同此时这般狼狈。
　　他不喜欢这种事情脱离掌握的感觉，像是坐在秋千上来回摇晃着，无法着地的双脚让心中空荡荡的十分不踏实。
　　他从未曾在战场犯过这样的错误，虽说自古沙场成败总无期，但若是知己知彼，就算达不到百战百胜的境界，至少还能守住根本而不至于兵败如山倒。也就是靠着这样步步为营的谨慎态度，这一生中没有什么事情不在自己的算计之内，也只有她的出现，是在他预料之外的。
　　可这意外，他是心甘情愿受得的。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并不为此行感到任何遗憾。于他而言，她现在还存在着、还躺在他的臂弯中，就已是足够了。
　　眼见着夕阳西下，他们亦已行至天京凤城外近郊。

　　「欸，你听说了东宁那位定远将军的事吗？」
　　「你说的是与魏国那一役？」
　　不远处两位书生打扮的青年正闲聊着，话音随着微风进入他的耳中。听见自己被提起，不免觉得有些好奇，他稍稍催马向前追上那两位男子，试图听清他们的对话。
　　「此次东宁大胜都要归功于他，这本也没什么稀奇，毕竟常胜将军的称号也不是叫假的，不过，若是说起他在德原城下那一番作为，可真是实实在在的地道功夫。」走在右侧的男子看上去较为年长些，说起话来亦显得老成，语带玄机的彷若是个善于讲古的说书人。
　　「魏国首都？这我倒是未曾听闻，怎么，他究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靠左侧的年轻男子被激起了兴趣，有些急切地追问下文。
　　「说来也真是奇怪，那东宁军中也不知怎地居然出了个晋国间谍，趁着两国谈判时偷袭了当时立在城上的长公主。若不是那定远将军及时出手相救，这天下可再没有三大佳人了。」
　　「魏国公主竟是东宁的将军救下的？」年轻男子的语气中透出明显的怀疑，一边的眉毛高高地挑起，显是不甚相信。
　　「可不正是他！他的轻功是真没话说的，稳稳当当地将慕容公主接在怀里给救了下来……」
　　「说得倒像是你亲眼看见过似的。」
　　「我自然是没有见过的，可他们二人的婚约已经给订下了，据说还是魏侯亲自做的媒呢！」年长男子说起这消息还不由得露出微笑，似是对于自己的博闻十分沾沾自喜。
　　「怎地如此突然？」较年轻的男人明显地吃了一惊。
　　「说是公主为了报恩，情愿委身于那定远将军，将军本是不愿受的，后来才知公主早已是芳心暗许。东宁侯得知此事后便做了个顺水人情许了这桩姻缘，于是乎，千回百转成了今日这番模样，一切只待公主伤愈，大概不久就要大婚了罢。」
　　「居然是如此传奇的吗？我竟是半点不知晓。」
　　「还说呢，整日埋首书堆也不见长进，越发连天下事也不关心了，连九州岛发生这样的曲折故事也不知，说出去真要叫人笑话。」
　　「黄兄您就别说我了，小弟也就只有那些，若要再弃了，就真正什么都没了。」边说着，两人边相偕进了一旁的客栈。
　　一股冷意自脚底直窜入心中，全身的血液似在瞬间失却了温度，他看着两人原先站立之处，竟是全然无法动弹。
　　此次出征他未曾参与谋略，甚至是到归国后才知晓此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知道自己本不该出现在德原城，更不该在其后救下魏国公主。
　　对于自己鲁莽所造成的结果，他曾经设想过各种情况、亦做好了承受刑罚的准备，却从没想过迎来的竟是这种消息。
　　东宁国主的脾性他自是清楚，如今广为流传的故事想必是国主刻意派人散播出的，他不明白的是，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国主对他，是赞赏、是要挟，抑或是其它？
　　脑中纷杂思绪如万马奔腾，混乱之中想理出些眉目却是半点不得。
　　天色已然黯淡，他茫然伫立于街口，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人家燃起点点灯火，指引着游子回家的方向，此时此刻，天地唯有他一人不知该何去何从。

　　正彷徨着，脑中忽然浮现了一张飞扬跋扈的笑脸。

　　还记得那人曾跟他说过「大隐隐于市」，若是回忆没出差错，那人的住所应当就在这凤城之中。
　　当下也未加犹豫，环顾四周确认了方位后随即勒过马头，策马离开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