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劫》平芜杜若

5、墨城

　　剩下的三天里我找了一次石头，告诉了他我的决定。不出意外地，石头也会同我们一起走。想想也是，庄大叔一直都希望石头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有所作为，这么好的机会又怎么可能会错过。

　　出发的前一天石头来找我，阿娘拉着他说话，我就在一旁静静坐着，想到明日就要离开，有些心不在焉。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见石头信誓旦旦地跟阿娘保证，到了那边一定会好好照顾我，不让我吃一点苦头云云。要是换做往常，我一定会不屑地反驳他，就他那点本事还想保护我，不用我分出神来保护他就不错了。但是现在，我只是笑了笑，因为阿娘脸上那么欣慰的笑容让我明白，也许只有这样，阿娘才会更放心一些，才会更相信我在那边也可以过得很好。

　　我和石头又跑到桃树下去喝酒了，这一次没有瞒着阿娘，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两个人只喝了半壶酒，也没怎么说话，但是却一直在桃树下坐到很晚。我想石头和我一样，只是想再多看看这一片桃林，多看看这一方天空，多感受一下这里的气息。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下着小雨，镇上的树木房屋都隐在这一片霏霏烟雨之中。我坚持没有让阿娘送我，因为我知道，阿娘在的话，我一定会哭的，一定会舍不得的。

　　一个人撑着伞，背着昨夜准备好的包袱，一步一步踩在湿润的泥土上，走向约定离开的地点。两边有熟悉的房屋，有斜逸出的花枝，这是我生活十七年的地方，这是有着我十七年回忆的一景一物，每走一步，我就离它们远一分。但我却无法回头。因为我知道，阿娘就在那里，她一定就倚在门前看着我离开的背影，我无法想象她的脸上会是怎样落寞哀伤的表情，那样的表情，我若是看了一眼，一定会无法原谅自己，一定会飞奔回阿娘身边。所以我只能往前走，一步，两步，三步。

　　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到古砚阳台的时候，他们已经等在那里了。师兄们一个个立在师傅身侧，背着各自的包袱，神情都有些肃然。周慕撑着一把深青色油纸伞站在前方马车处，旁边是他的一众侍卫，而他的面容隐在蒙蒙细雨中看不真切。

　　石头站在众师兄处，见我来了，几步跑到我身边，语声有些关切：“阿黍，你……”我伸手抹了把脸上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打断他：“我没事，走吧。”石头没有说话，皱着眉头看了看我，最后点点头。

　　和石头一起来到师兄们之间，我恭敬地对着师傅喊了一声：“师傅。”师傅看我一眼，拍拍我的肩膀，眸色深沉的看了看我，随后大家牵着马匹向前，来到周慕面前。周慕掀开车帘，对师傅恭敬道：“师傅，请。”师傅只稍微顿了顿，道了一句“走罢”，随即上车。

　　看大家都已准备妥当，我正准备翻身上马，却有人出手拦住了我。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之上是一只墨蓝色的袖子，我抬头，是周慕。见我诧异的望着他，他笑道：“戚姑娘，此去墨城路途遥远，你一个女孩子家未免太过辛劳，若不嫌弃，不如与师傅和在下同乘一车。”我愣了愣，随即点了头。

　　打开车帘上车的一刻，我终是忍不住回头望去，整个小镇烟雨霏霏，一片朦胧梦幻，所有曾经熟悉的景物交织在一起，模糊了轮廓，黯淡了色彩，变得不再真实。而我突然有些恍惚，这一次离开，不知道何时才能重新踏上这方土地，又或许，永远都无法回来。

　　在这一场春末的细雨中我们一行人愈走愈远，只在泥土地上留下一串串的的马蹄印和一长条的车辙痕迹，延伸到远处，似没有尽头。

　　从清风镇到墨城着实是路途遥远的很，不过除去赶路劳累，这一路上我们倒是过得挺好的，当然，这个主要归功于周慕他…是个有钱人。

　　住客栈必定是最好的厢房，吃东西必定是价格不菲的山珍海味，有任何需要必定在第一时间满足我们，且每到一处必定有人来接应我们，搞得大家都油然生出一种自己是贵宾的感觉。这样一来，我的十几个师兄弟已经基本在物质和精神上都被他收买，对着他时都是一副敬重有加的样子，连我也不由的感叹，周慕他真是个大方的有钱人。不过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石头的说法是，周慕这样太浪费了，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

　　第四天傍晚之时我们终于赶到了国都墨城城外。大块青砖砌成的城墙，平整而高耸，城墙高处赫然正是“墨城”二字，气派不可方物。城门此时大开着，并没有人把守的样子，正要感叹一下如今这周国的国主对自己的国都真是放心，却眼睁睁见着突然从城门里涌出一大片的侍卫，生生把我的感叹吓回去了。领头的那个看起来应该有四五十了，穿一身玄色劲装，翻身便从马上下来，对着我们这边跪的没半分犹豫，口中念念有词：“张充恭迎大公子回府。”接着便是他身后的一群侍卫齐刷刷的跪下。这么大的排场对于我这种乡下孩子真是巨大的视觉冲击。不过周慕显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从头到尾一直相当淡定，只淡淡地摆了摆手，便带着我们进城了。

　　一国之都就是一国之都，完全不是清风镇这种小地方所能比拟的。单是从城门到靖王府的路上，各种酒楼茶馆和街边小摊已是应接不暇，加之又正是傍晚吃饭时分，饭馆皆是生意兴隆人群熙攘，繁华程度可见一斑。这种种迹象让我想起了师傅从前跟我们分析天下大势时所说的周国是四国中最为富饶的国家，现在看来周国果然富有，只不过再富有的国家也富不到边缘地区，是以我住了十七年的清风镇它诚然还是一个比较穷的小镇。

　　进入靖王府的时候从门口的石狮子旁过，我愤怒的发现那两尊栩栩如生的狮子竟然比我还要高出许多来。但是接下来我又发现了更让人愤怒的事情，那就是这王府是在是太大了。且不说它内部的房屋之多院落之大，单是花园里的那个人工湖已经是大的令人有些发指了。我怀着郁闷的心情跟随大家一起来到了王府的大厅，靖王已在厅内备下了茶点招待我们。我站在众师兄里瞄了一眼传说中的靖王，那张脸跟周慕有几分相似，虽说已是中年，也是英俊非凡，不过我私下里觉得他即使是在年轻的时候应该还是比如今的周慕要逊色几分。

　　看的出来，靖王和师傅是旧相识。两人见面之后先是寒暄了一番，然后靖王开始招呼大家喝茶休息，又说了一些客套话，最后笑道：“各位舟车劳顿辛苦了，厢房与热水都已备好，不如先随家丁回房梳洗休整一番，晚些时候周某在流波园中设宴，为众位接风洗尘，哈哈哈。”听到他这么说，我顿时松了口气。方才就怕他会一直说个没完，而自己已经是困得不行，只想倒头就睡，这下子顿时强自提了提精神，准备跟着家丁去厢房。

　　出得房门跟着一众师兄向左走，但是那个引路的小厮却及时拉住了我：“姑娘，您的客房在这边。”他朝右指了指，一脸诚恳的望着我。但是显然他诚恳的表情丝毫不能让我信服，我立刻睁大了眼睛不能置信的问道：“你搞错了吧，他们的房间都在那边，没理由就我一个人不跟他们在一起呀？”那小厮立刻答道：“那边流波园是专给男客住的，这边潇湘园才是女客住的。”我登时说不出话来：“这……”

　　正在犹豫之中，周慕已经走到我身边，见我面带为难之色，开口询问：“戚姑娘，怎么不回厢房先休息，有什么事吗？”我斟酌了一下，问他：“我要一个人住在潇湘园？”他点头：“对，家中女客一向是住在那儿。有何不妥吗？”我诚实道：“倒没什么不妥之处，只是我一向有些不大认得路，一个人住在那边就怕走不出来找不着你们。”周慕顿时了然一笑：“无妨，我会安排两个丫鬟伺候你，到时需要去何处皆会有她们带着你，不用担心会迷路。”我长吁一口气道：“多谢了。”

　　回到房中洗过澡倒头便睡，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听见“笃、笃、笃”的敲门声，灵台一下子清明起来，想到靖王说过的晚宴，心中暗叹该不是自己睡过头了罢。急急忙忙跑去开门，却见一个小丫头端着个盒子站在那，见我出来，恭敬地行了个礼：“姑娘，这是我家公子交待我拿给你的，说是见姑娘您衣物多有破损，希望待会儿晚宴时可以用得着这个。”说完把盒子放到我手中转身便离开了。

　　我愣愣拿着盒子回屋，打开一看，竟是几件崭新的女子衣裙。伸手摸摸那衣裳的料子，又抖开来看了看，啧啧，真是好衣服，布料柔软，做工精细，想必是城里那些大小姐们贯穿的。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这一身，突然便悟了，若是直接穿这一身衣服去，晚宴必然是要丢人丢大发的。周慕果然考虑周到，想必他应该给所有师兄们也准备了妥当的衣物。估摸着快到晚宴的时间了，我从盒子里挑出一件紫色的长裙换上，又理了理头发，便耐心等着丫鬟来喊我。

　　不多时，敲门声又响起了，开门是另一位侍女：“姑娘可准备好了，奴婢带您去流波园院中的晚宴吧。”我点点头，带上门跟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