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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蚀年 ...

  •   在那个月圆之夜,我被他救起。他赐予我新生,赐予我武功,赐予我名剑--孤狼。我默然接受这一切,不置一词。
      他轻笑着说:“我叫李牧然,字远兮。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师父了。”年仅八岁的我仰起头看他。一袭白衣,温润如玉。
      像是天意安排般,我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兼有双重天下第一美誉的李牧然的徒弟。
      我与他两个人隐居在一个名为“幽碧谷”的竹林幽谷中。他教我武功,教我念书,教我吹箫,他似乎什么都会。我的人生本如一沓白纸,空无一物。而他的出现,却硬是把那沓白纸一点一点的填上色彩……
      我便也随着他,度过一日又一日,一年复一年。

      “徒儿,既然你没有名字,那为师为你取一个如何?”有一天,他这样问我。
      “……你随意”我平静的回答。
      他默然点头。

      月明星稀,李牧然斜倚在竹制的楼阁上,饮酒消愁,对月起兴:“秋风徐来复月去,月下星辰知何年?知何年呐,知何年……徒儿……”他微醉红了脸,转而向下看我。
      “为师为你取名知年,李知年,如何啊?”
      我面无表情,双手抱在胸前倚靠在墨竹边岿然不动,思绪万千却视若罔闻。但后见他期许的眼神光洁明亮,久未收去。不知怎地心弦一动便微微颔首,从此,这新名字便跟了我十年,这是后话。
      待他睡了,我趾尖一点,跃上楼阁,轻移微步至伊人身侧,为他添些衣物。微冷的指尖轻触他白净如玉的脸颊,嘴里默念:“知年,知年,你便是知了,又能如何?”

      李牧然真是个奇特的人。我本是个性情冷漠之人,甚不善于近人。但随晦朔变化,春秋更替,竟不知觉中与他亲近了许多。
      “徒儿,今天乃中秋佳节,为师与你在此幽碧林中,品尝月饼共赏月色,可好?”他一身青衫,迎风翩翩而立,邀请我道。
      我不应答,转身便走。突然感觉衣袖被扯,回头看见他放大的脸笑靥如花。
      “徒儿,你便依了为师吧~~~”
      我叹了口气,心想师父怎地如此幼稚。若我把他那些幼稚的事迹放到江湖中去,世人会不会重新考虑一下换掉他这个“天下第一美男子”的无聊称号?
      想到这里,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余光瞥见李牧然愣了一下,又随即笑容满面,眼眸中带着些许惊喜。
      “徒儿,你终于笑了!为师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真好看。”
      我不理会他,委身下坐,拿起他亲自做的“四不像”月饼,咬下一口,甜甜的有点腻,但是好吃。

      剑点叶曳落,气起花纷飞。李牧然目光坚毅,挥动长剑,剑气凌厉,亦刚亦柔,招招制敌,却是点到为止。我站在一旁,看他与假想敌对战,心叹师父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剑士,那剑术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顷之,李牧然舞完剑,便使气回丹田,收剑入鞘。刚才英气逼人的冷颜已然卸下,换上咀着笑的表情:
      “徒儿,为师的剑法如何啊?”语气中带着孩子般的得意。
      我对他这种瞬间变脸的功夫也深感佩服,叹了口气,说了一个字:“好。”
      “徒儿,为师这身功夫你若能学下七成,入了江湖,李知年这三个字便是天下第一的代名词了……”他缓缓道。
      “天下第一不是师父你么?”
      “唉……”他叹了口气,道:“为师老矣,且早已隐退江湖,那称号于我来说不过是无谓的戏称,迟早也会给后辈人摘去。”
      我顿时无言以对,眼光上下打量着他。他身着白衣,墨发如云,轮廓分明的脸白皙如玉,亦刚亦柔,嘴角频频上扬,眉眼弯弯,予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这身皮囊如此,何来“已老”?不过我没有说出来,哼了一声,旋即问道:
      “那师父为何早早退隐?”
      他苦笑道:“为师为人坦荡,不拘一格,一生中却做过一件愧对于心之事,让为师懊悔不已,便决定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了……”他望向远方,眼神变得深邃,思绪似乎隔着千山万水,飞到远方去。
      “……”看到李牧然略显愁苦的脸,我强压下疑问,面无表情地走到另一边,背对着他练剑。竹叶纷纷而落,又让剑气卷上半空,被我的利剑划个粉碎,顷刻之后,复落下……

      “徒儿,汝可谓百年一见的练武奇才!短短几年便把为师的功夫学了近六成,儒子可教也!”在一次对战后,李牧然对我如是说。
      我虽淡漠以对,内心却有些许的雀跃。

      在我生辰那一天--师父赠我一把剑,其名为孤狼。剑光寒厉,削铁如泥,我甚喜之,舞了它一天一夜。亦知道,有一个人站在竹林深处,看我舞了一天一夜的剑。

      晴空朗朗,白云悠悠,翠竹密立,映照在镜面似的平淡无波的碧清湖上,俨然成了另一个相反的天地。风吹起,那片包容着水粉画般空中美景的湖面,便模糊了颜色。
      我身着玄衣站在湖畔,略显悠然的吹着箫。绵长幽扬的箫声,与我共赏此片旖旎美景。却无奈一颗石子扰了我的安宁。
      那拳头大的石子破空袭来,重重投在碧清湖面上,溅起的水花眼看就要湿了我的衣。我略用真气,那水花便在离我两步远的半空中,像突然撞到一堵墙似的,直直地沿着那堵无形的墙滑落下去。
      空气受震动惊飞了几只林鸟。
      我微微叹了口气,眼光移到远处某颗一人高的石头上,对着石头后面的人说:
      “师父,你出来吧。”语罢,石头后面便闪出一个修长的身影。
      “哈哈哈,徒儿,你的内功心法又增进了不少,真不愧是我李牧然的徒弟啊……”一副恶作剧被人看穿后略显心虚的表情跃于脸上,他掩饰般地笑着。趾尖轻点到我身侧。
      我淡然看了他一眼,不理会他,收了心神继续吹箫。
      李牧然也识趣地闭嘴,退了几步倚靠在竹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上黑白分明的眼,面色悠然惬意地听我吹箫。
      指尖轻动,箫声变得幽长,回荡在翠竹山谷间,飘得更远更远……

      “师父,我何时可以出得江湖?”甫一十八岁,我问他。
      李牧然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后又释然地笑笑,对我说:“徒儿,你想去,便去吧。”

      我便出了幽碧谷,来到了纷繁的尘世。

      多年以后的我在想:如果当初没有离开师父,去游走江湖,而是与他一直生活在幽碧谷底,不理俗世,那该多好……
      在江湖中,我遇到了一个女人,得知了一件事,把我的认知全部颠覆。那个女人名为夏瑶,是先父的远房表妹,她说,她亲眼看见李牧然杀了她的表哥,我的父亲。而在那之前娘亲与父亲有隙,带着还在襁褓中的我,负气离家出走,一走却是永别。
      对此,我漠然以对,我从来没有见过生父,无甚感情。只是对于师父,感情又复杂了些。

      今日是李牧然的生辰。。
      “师父,你有什么愿望?”我淡淡地问,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为师……”他顿了一下,便展露沁人的笑容道:“只希望我的徒儿,李知年,能好好活着。你会实现为师的愿望吗?”
      “……”我沉默了许久,微微点头。

      李牧然,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本极欲把那件事忘记,即使流在我身上的于家血液让我心绪不宁,萌生丝丝恨意,也不想去揭穿。

      “知年!知年!等等为师啊,别飞太快了,哎呦,为师这把老骨头快散了……”李牧然飞在我身后,着急道,摆出一副快死了的样子。
      我心更烦躁,不理会他的把戏,加快了速度,甩掉了李牧然。
      李知年,知年,你何必呢?我独自躲在一个山洞中,抱着膝盖坐在墙边,丝丝墨发垂下,眼神黯然。
      “秋风徐来复月去,月下星辰知何年?知何年呐,知何年……徒儿……”他微醉红了脸,转而向下看我。
      “为师为你取名知年,李知年,如何啊?”想起了十年前师父为我取名的那一夜,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我浑身颤抖起来。
      原来,你早已知道我是那人的孩子!这十年来,你是抱着什么心情看待我的?你杀了我父亲,害我家破人亡,却还把我放在身边,李牧然,你是何居心?是要笑我愚蠢无知的认杀父仇人为恩师吗!我冷笑,冰冷的心中作出了一个残酷的决定。

      你教了我绝世武功,我却用它来夺你性命。
      真讽刺。

      是夜,红彤彤的圆月像是在漆黑暗沉的夜幕中被撕开的血盘大口,狰狞着欲吞噬生灵。
      月光下,我用孤狼的剑尖描绘着他的锁骨,轻移到他的胸前。
      “许景从这个名字,师父可还记得?”浓浓的恨意溢于言表,我冷然说道,眼睛紧紧盯着他。
      李牧然的手捂着另外一只被我刺伤的手,涓涓热血不断流出,侵蚀着他的白衣。他的嘴角也渗出了血,墨发微乱,略显狼狈,却又不泯灭明媚恬淡的容颜。
      但见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苦涩与黯然,即灭。转而问我道:“知年,我的徒儿,可否告诉为师你真正的名字?”
      “鄙姓于,单名燕。”我轻吐出这几个字,眼光仍死死盯着他。
      “于燕……”他了然一笑,眉眼弯弯,那笑颜忽地让我想起了十年前,背着月光向我伸出手的那个温润如风的男子。
      我顿时晃了神,竟然有半刻的犹豫。随即又正了正身子,抹去不该有的想法。于燕,你不该心软,眼前这个人不值得你同情,快点杀了他!
      我凝眉,握紧剑柄,问他:“师父,你还有何心愿未了?”
      “该来了终归是来了……”他坦然地闭上双眼,说:“为师只想知道,于年……她可还安好?”
      “安好无忧。”剑气随话语而出,刺穿李牧然的心脏。
      “若是你能上得天堂,便能见着我娘亲了……”我垂下双眼看他,喃喃道。
      李牧然慢慢阖上双眼,嘴角仍咀着笑。我拔出孤狼,并没有用真气护体,迸出的鲜血溅在我的衣衫上。收剑入鞘,我面无表情地走出竹阁。
      头上的圆月红意,更深了。

      此后,我把李牧然的骨灰撒在了波光潋滟的碧清湖里。一个人重出江湖,做着一些劫富济贫、惩恶除奸的无聊事,以平复心中莫名的情绪。我仍是用“李知年”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游走,果真如师父当年所说的,李知年这个名字成为了天下第一的代名词。但这个风靡一时的少年,却在两年后彻底消弥,天下人皆不知他的去向。
      我本不打算隐居在幽碧谷,因为此处有我十年间与他绵长的回忆,也有一朝梦醒察觉被欺骗的痛苦和彻骨的恨意。
      但我最终还是住下了。因为我在师父的书房找到的一封书信,告诉了我所有的真相。那书信已有些尘埃,上书“徒儿李知年亲启”。我把尘土拍掉,略微迟疑把书信打开。
      信很长很长,似乎叙述了他平生的一些事。开头写着:“知年,我的徒儿。当你看到这封书信时,为师应该已不在人世了吧,为师知道你的恨意,你为父报仇也是无可厚非。十年前,为师救了你,便知道这是命。如今定是事事皆了,为师只希望徒儿你可以好好活下去。”我的手略微抖动着,继续看下去……

      李牧然年少时仰慕我的娘亲于年,却奈何佳人已心许他人,那个他人便是我的父亲许景从。李牧然也许是年少轻狂,竟对大他七岁的许景从下了战书,两人足足战了三百回合,却打了个平手。而他们两个好战分子,却不打不相识相见恨晚般的成为了结拜好兄弟。这也让在一旁担心的于美人哭笑不得。
      之后,就如夏瑶那个女人所说的,娘亲负气离开,父亲被李牧然杀害。而其中不同的是,娘亲离开后,父亲醉心于练功,竟走火入魔,眼见就要丧失心智,堕入魔道,便恳求李牧然杀了他,让他解脱。李牧然于心不忍迟迟拖延,又苦于找不到办法救他,内心也甚是愁闷。
      直到那一夜,许景从发了疯似的袭击李牧然,两人的功夫本就不相上下,李牧然只能使出十成功夫来应对,却不料错手杀了他。这便是李牧然早早退隐江湖自惩的原因。后来李牧然想到,也许是当时许景从已有想死的念头,才会在关键时候露了破绽,让他措手不及杀了他。这也不能减去李牧然丝毫愧疚,因为终究是他亲手杀了他,杀了他最要好的兄弟。
      后来他在一群强盗手中救了我,把我养育成人,即使知道终有一天会死于我手,也无悔。
      看完了信,我把它放回原地,默默无言地走出书房。
      是夜,屋顶上的月仍圆,带着一丝血红,散发着清冷的光辉。我坐在竹阁上,平生第一次喝酒,双眼却痴痴地望着那轮圆月。

      晴空朗朗,白云悠悠,翠竹密立,映照在镜面似的平淡无波的碧清湖上,成了另一个相反的天地,风吹起,那片包容着水粉画般镜中空景的湖面,便模糊了颜色。我依旧身着玄衣站在湖畔,吹着箫。
      箫声悠扬,景色依稀。
      只是,再没有那个调皮爱笑的师父,来扰我安宁了。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月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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