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书》萧念玖

50、第四十九章 前念应扫谁断肠

　　不知是在第几次用力眨眼后，一副还残留着淡淡余温的桃花图终于画好。

　　画中徐徐烟波托着花瓣漫天飘洒，一身着鹅黄色衣衫的女孩儿翩翩起舞，花瓣落在她的头发上、衣衫上、鞋子上，宛若花中仙子一般灵动可爱。

　　韩容抬手轻轻的拂上画中女孩儿娇俏的小脸儿，嘴角漾起一抹难得一见的温柔，与平日里的风流不羁竟判若两人。

　　记得吗？你还欠我两个愿望没兑现。

　　第一个，是在你三岁那年，你和我说好了要与优璇一同给我庆生，结果你竟在高府和高瑾瑜玩的忘了时辰，直到我郁闷的上了马车准备回家，你也没从高府回来。之后你说你会补给我，后来也就直接变成日后帮我完成一个愿望。

　　第二个，是在你六岁那年，你说你的玉镯掉进湖中，要我帮你看看。我贴着水面向湖中看，却冷不防的被你推到水里。我爬上来后因染了风寒大病一场。你当时自责的直哭，说只要我病好了，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什么都可以。就在次日，折磨了我一个月之久的病竟奇迹般的好了。

　　可是，初夏，你就算欠我再多的愿望又有何用？若我要你做我的妻，你可会同意？

　　我知道，你不会。

　　可为何...为何你一次机会都不再给我？

　　罢了，罢了。与你，我又何必计较呢？以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就让它随着烟波消散在生命当中吧。

　　我不想再去兑现了。

　　韩容跌坐在椅子中，合上眼仔细的回味着她的每一个习惯动作每一抹笑。最终，仍是忍不住掩面而泣。

　　初夏，容哥哥送你的这幅画，你可会喜欢？只怕我以后再也没有力气再提笔画出你的笑颜了。

　　你也忘了有我这么一个容哥哥，曾经一直习惯性的宠你、欺负你罢。

　　我不忍心让你面对最终我们背道相叛离的结局。但这是我们的宿命，也是我们每一个生在官宦人家子女的宿命。

　　初夏，他会每年都不忘在树下埋一坛梨花酒，只为你喝到那份甘甜时的展颜一笑吗？

　　我只希望，他会对你比我更好。

　　初夏，在我心里，你永远会是那个迟到了两年的，洛安城最美的新娘…

　　 
　　******
　　 

　　漆黑的官道之上，萧翊策马奔驰在队伍最前面。

　　风吹过两旁高耸入云的树，向一只只的凶猛怪兽，仿若下一刻就会朝自己扑来。

　　而此刻萧翊脸上却挂着遮也遮不住的浓浓笑意。

　　“三殿下，我们要不就在这儿扎营吧。您铁打的身子不累，可弟兄们都累的没了力气了。”小连子在一旁小心提醒道。

　　自从三殿下大败臻遥国后，便一刻不停的往回赶，整整四天都在不停的赶路，没合过眼了。所有弟兄都知道，皇上已经下旨在三殿下回宫后立即与慕小姐成婚，因此便也只得无奈的叹气，继续陪三殿下如在战场拼命般的赶路。

　　萧翊朝上翻了个白眼。嗯，没有星星。

　　冷笑着转过头看向小连子。小连子顿时浑身冷气直冒，“那...继续赶路...”

　　“算了。休息一晚罢。明日天亮再赶路。”萧翊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翻身从马背上越下。

　　篝火的光亮一直在闪动，无论距离多远都能感受到热气扑面而来。

　　待和将士们一起吃过饭后，小连子那面也已把帐篷搭好了。萧翊转身走回帐篷中脱下铠甲，一身疲惫的倒在临时搭出的榻上。

　　“村头古树下青草叶上露水未凝干
　　晨雾里渡船唱着歌谣撑过小河湾
　　我枕着手臂躺在屋顶想了一整晚
　　瓦下厅堂中谁又说起纸上的长安
　　桥面像结霜鞋底冰凉踏过青石板
　　擦肩的姑娘眉眼弯弯笑的多恬淡
　　我背着行囊坐上渡船扶舷回头看
　　村落轮廓里炊烟渐次升起又飘散
　　我忽然开始疯狂想念故事里的长安
　　我日夜兼程跋山涉水山水路漫漫
　　这一路走来千里万里看花开过几转
　　春夏秋冬风依次抚过我发端

　　我路过小镇夜凉如水天边月正弯
　　路过了江南看到书生睡在杨柳岸
　　我路过长街熙熙攘攘叫卖都宛转
　　路过了洛阳看到小姐画楼绣牡丹
　　我渐渐开始每晚梦到故事里的长安
　　长安城有人歌诗三百歌尽了悲欢
　　抵达的时候阳光正好听风吹的暖软
　　可我为什么忽然失措在长安
　　......”

　　萧翊躺在榻上轻哼，周围的喧嚣渐渐远离，心头是几个月来少有的宁静。

　　这首歌他已经听她唱过好多次，记住自然是不成问题。但他一直舍不得打仗后一个人唱这首歌。他怕污浊了歌中散不去的宁静。

　　那年转身离去，水声远了河岸。村落是否依然？千里外我怅然回看。

　　慕儿，我始终记得我欠你一座长安城。

　　一世长安的长安城。一世长安。

　　萧翊打了个哈欠，终是敌不过阵阵袭来的困意，双手握住用一根红绳挂在胸前、出征前初夏送予他护身的玉镯，心满意足的沉沉睡去。

　　梦里，小舟轻轻靠岸。

　　 

　　六日后，大军归城。

　　皇帝萧继尧率百官出城相迎，亲自犒赏。

　　成百上千的普通百姓将洛安城城外大道的两侧围挤的水泄不通，害的禁卫军用几乎胜于打仗的精力来维持秩序。而有权有势的早已将附近的高的楼阁包了下来，边饮茶边坐着观赏下面极其热闹的场面。

　　初夏因几日后便可与萧翊成亲，便也用不着费心思去包楼阁远远观望，而是在高台上与皇帝太子及众大臣站在一起。

　　“哥，萧翊怎的还不回来？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吧？”初夏拽拽站在她身旁的优璇衣角，悄声问道。

　　优璇笑着看向她，“别急，就快到了。”

　　就在初夏第二十三次将手心上渗出的汗蹭在衣襟上时，低沉肃远的号角声由城外传来，于此同时，城门缓缓开启。

　　喧闹的帝都，这一刹那忽然肃穆下来。

　　马蹄声整齐划一，红底滚金边的帅气迎着风猎猎飞扬。黑盔银甲的铁骑严阵肃立。而为首身披金色盔甲下骑黑色骏马的将军，身形笔挺如剑，英气与威风并存。让人看了无不心生畏惧与崇敬。

　　这是初夏第一次见到这般的萧翊。

　　礼乐毕，萧翊勒住缰绳，右手微抬，随后的五千大军立时驻足。动作整齐，果决至极。

　　萧翊随即继续驰马上前，在距离高台约十丈远时跨下战马，解下佩剑递予礼官，稳健的等上高台。

　　初夏不禁脸红，深吸了一口气。萧翊真是…太帅了！

　　一系列礼仪完毕后，正贵儿宣旨。封萧翊为熙王，将洵州及攻下的两座城池外加天辰国洵州临城赐予萧翊为封地。又赏此次出征立下战功的将士各五百两银，以示圣恩。

　　看来皇上此次的确是打心里高兴。

　　想来确实。自从去年太子带兵出征云泽边境，大败而归之后，天辰国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振奋人心的战绩了。此次萧翊仅带一万兵马出征，且算上来回路上耽搁的时间，仅用一个月便使臻遥国大败退兵，并打下臻遥国两座边城。别说是皇上了，就连大臣百姓都无不由衷赞赏。

　　看来以后初夏出去听说书又有新的内容可听了。

　　“吾皇万岁，万万岁。”进城的五千大军声音响彻洛安城。震天动地，撼动砖瓦。

　　初夏扭头朝萧翊看去，正对上萧翊半低着头看向她含笑的目光。

　　脸不禁一热，也跟着低下头去。

　　也不知皇上那面又说了什么，初夏只觉得身子一轻，竟在高台上便被抱起来转了几圈。

　　“萧翊？！”初夏大惊，他怎么在全洛安城官员百姓，以及皇上的面前就…

　　“想死你了。”萧翊在初夏耳边轻声说道。

　　初夏慌乱的心神瞬间便被被萧翊温柔的声音所抚平，靠在他肩上轻叹，“萧翊，真好，你回来了。”

　　“不然呢？”萧翊笑着在她耳边吹了口气，“有你在，我是不会死在战场上的。那不该是一代将军所为。”

　　“啊？”这时候怎么能提死不死的呢？初夏一脸黑线。不过若是认真说起来，将军士兵若死在战场上不正是一种无上的军荣吗？怎么…？

　　“傻慕儿。对于我来说，一个好将军，理应死在温柔乡里。”

　　 
　　******
　　 

　　慕府，曲溪阁。

　　“小姐，今日早些睡吧。明儿早还要早起梳妆呢。”若晗收拾好桌上的饭菜，抬头笑着对初夏说。

　　明日便是初夏与萧翊的大婚之日。

　　“哦。”初夏看着窗外含糊的应了一句。

　　 

　　慕府后院。

　　优璇独自一人半靠着桃树而坐，身旁散落着七八个空可见底的酒坛。从未有人见过这如玉般的翩翩公子如此失态之时罢。

　　“乖…”优璇低声轻唤。抬手握住腰间的玉佩，温柔的摩挲。这玉佩是初夏小时候抓周时抓到的其中之一，后来被当做他的生日礼物送了给他。他从那之后便将它挂在身边，片刻不离。

　　清凉的酒入喉的那一刹，其中的苦涩又一度使他快要哭出来。

　　他深知以后一切都会不同了。

　　从此之后，她再不会是那个整日跟在他身后，甜腻腻的喊他“哥哥”的小女孩儿了。她也再不会在夜深人静之时，因怕黑便偷偷跑到自己床上耍赖皮要和自己同睡......也再不会是那个眼中只有自己，因自己的喜怒哀乐而或哭或笑的小丫头了。

　　从此将会有另外一个人牵着她的手，陪她走过一生一世的时间。

　　取代他，给她一辈子的的宠爱。

　　取代他，给她世间最好的一切。

　　这几日里，每当想到这些，心里便止不住泛起一阵阵酸涩。失落从很深很深处破土而出。

　　这凭空偷来的十四年的温暖，终是燃到尽头了。

　　初夏，你终究是长大了，要离开哥哥了。

　　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珍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