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书》萧念玖

47、第四十六章 轩轩一笔定史书

　　昭宁宫外间。

　　“麻烦向太后传一声，萧翊求见。”

　　负责当晚值的高瑾芫看着萧翊苍白的脸色微微皱了皱眉，“三殿下，太后早已经就寝了。这样深夜打扰，传出去恐怕坏了宫中尊卑礼数的规矩。”

　　她一个时辰前就已经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也自是知道了如今萧翊来见的目的。三个时辰前，皇上召集大臣入朝议事，之后臻遥国使者替臻遥国皇帝前来向慕丞相之女慕初夏求亲的事儿便就传遍了三宫六院。

　　前些日子皇上去洵河狩猎，其中有臻遥国使者受命臻遥国皇帝叶浔共同前往，明为恢复邦交正常化、示意天辰国自己欲平息边城洵州常年的战乱，以两国联姻为由结为邦国。暗为打探天辰国各将领的能力及天辰的实力。

　　大局上一切照常进行，但小变故却也是有的——

　　据说篝火晚会上臻遥国使者偶然见到慕丞相之女，被其容貌所震慑。归国后将其画在纸上上奏给皇帝叶浔，叶浔见画后亦惊为天人。而后便才婉言拒绝了天辰国皇帝萧继尧将其十二公主嫁于臻遥国的美意，主动请求迎娶慕初夏为后。而开出的条件也十分诱人：二十年之内不主动挑起两国间战事，井河互不相犯。

　　不主动挑起战事，对此时的天辰国来说无疑是一块肥美多汁的嫩肉——天辰国去年出兵云泽国，虽未惨败，但对其军事力量已有很大程度的损伤。

　　二十年，足以让天辰国休养生息、恢复实力！

　　如此条件，萧继尧怎会不动心？

　　“高姑娘，麻烦你向太后传达，说萧翊有急事求见。”萧翊冷冷的看着高瑾芫，嘴角却仍是含着有礼的笑。

　　他自上次巡猎时初夏被骗在林中遇熊之后便已记住她了。

　　“可…”

　　此时，内间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让他进来吧。”

　　“是，太后。”高瑾芫低下头，为萧翊开了内间的门后转身退下。

　　 

　　萧翊双膝跪地，行了个叩拜之礼，“请太后在父皇面前替翊儿说几句话，父皇向来尊重太后的意见。”

　　在他天辰国，私下里皇子公主即使是在皇上面前也不必双膝跪地，单膝跪地本身便已是大礼。

　　“翊儿身子不好，起来说话吧。”太后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泛着皱纹的眼角染上了淡淡的担忧，“皇帝的心思哀家清楚。将初夏嫁去臻遥国无论怎样来讲对我天辰国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你觉得皇帝会答应吗？”

　　“太后您不是也很喜爱慕儿吗？您就舍得让慕儿远嫁臻遥？”

　　萧翊深知对于一个不参与政事的女人来说用权术计谋通之以理最为无力，因此只求动之以情。

　　“这是她的命。”

　　“命是人定的，太后，您可以帮她，您可以帮翊儿的！翊儿不能失去她。求太后疼翊儿一次。只此一次，翊儿再不做他想。”

　　“一切皆有为法。”

　　“太后，”萧翊俯首，“翊儿肤浅，不懂佛法。但翊儿却知道佛说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翊儿无奈但更无惧。这怨憎会乃身为皇家之后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自是早已习惯。可爱别离和求不得…翊儿不敢，更怯于尝试。怕试了，便是再不愿活过来的痛。”

　　太后闭上双目疲惫的靠在榻子上，“翊儿，你从未和哀家说过这么些体己话。”太后叹息，“哀家打从你母妃毙后便一直觉得有愧于你母子。哀家日日求佛诵经，其中也有一丝是为了祈求佛祖能宽恕哀家当年对你母妃所做的错事。哀家多年来一直想亲近于你，但你始终是亲疏有度，从不肯让哀家接近你内心半分。你这个孩子啊，动气起来竟是真的连婆孙关系都不顾了。”

　　萧翊听太后提起母妃，心中百般感叹，牙齿咬的嘴唇发白，却不敢反驳半句。因太后的这份忏悔是他此时唯一的筹码。

　　“翊儿，你终于肯将哀家当成常人家的祖母了。”

　　“太后，求你疼翊儿这一次。翊儿不想再失去了！”

　　太后睁开了微泛红的眼睛，慈爱的看向萧翊。长久的沉默过后终于开口，“好，哀家帮你劝说你父皇。你先过去吧，哀家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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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明殿内。

　　“儿臣恳请父皇回绝臻遥国的请求。”

　　“翊儿，两国之交并非儿戏。”萧继尧放下手中批改到一半的奏折，严声说道。语气中已有不悦。

　　“儿臣明白。但儿臣以为两国之交重不在妥协，而是在以己力服人。儿臣不赞成父皇所说观点和对此事的处理方式。”

　　“萧翊！你好大的胆子！朕的决议乃是你等可以评价的？！”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就事论事，一切从我天辰的利益出发。”

　　“天辰的利益？怕是你自己的利益吧？！哼！”

　　“父皇，臻遥国无由发兵侵犯我洵州多年，我天辰子民并非弱者、并不甘居于人下！既然如此，父皇又何必为了区区臻遥国的无理条件而出尔反尔，弃昔日的圣旨不理？”

　　“出尔反尔？圣旨？”萧继尧眯起了眼睛，凶狠而又危险的看向萧翊。

　　而萧翊仿若未睹一般，镇定沉着的回望萧继尧，“父皇曾口谕，将慕初夏赐予儿臣为妃。”

　　“放肆！”萧继尧拍案而起，“你胆敢伪作圣旨？！”

　　父皇他的确未曾明言要赐婚，他不是不记得。“儿臣不敢。可父皇可有想过？就算父皇可逼儿臣忘记这圣旨，但父皇对儿臣和慕初夏之间情感上的态度确实大家有目共睹。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父皇岂会不知？父皇堵得了儿臣的口，但悠悠众口父皇打算如何去堵？对臻遥再三的妥协，百姓可能理解得了父皇的打算？他们就不会觉得父皇您仁慈过度、昏庸无能？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请父皇三四。”

　　“你是在威胁我？”气极了的萧继尧扶着案边，大口喘着粗气。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认为我天辰并不惧他臻遥半分！”

　　“你可知如今天辰的局势？去年出兵云泽的损失之大你并非不知，我天辰短时间之内岂能再次经得起战乱？百姓能承受得了这徭役之苦？”

　　“儿臣愿担此重任。一切过后由儿臣承担。”

　　“就凭你？”

　　“是。若此次臻遥国因联姻之事挑起战争，儿臣愿亲自出兵臻遥，护我天辰国泰民安。”

　　“翊儿，你可知这话是说的轻巧做起来难啊！”萧继尧无力的坐回木椅上，幽幽的叹了气。他也知自己为政时的弊端，但如今的国力财力和长久以来治国的习惯，他只有选择这样做。

　　唉...所有皇子中唯有三皇子萧翊的脾性与他年轻时最像。为了自己要保护的东西及长久的目标可不惜一切。

　　“如何护？亲自出兵，必要时派出玄甲军上阵？”

　　“儿臣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不择手段。”

　　“此事一旦定下，你可知意味着什么？”萧继尧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梦想，你可知日后每每臻遥国来袭，你必将奉皇命迎战，无论何时。朕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朝中局势不稳，而这期间可能会错过何等机会你就没想过？错过机会后将付出的代价你就不介意？”

　　“既是儿臣的梦想，儿臣定将排除万难，全力达成。但期间儿臣不愿贸然做出后悔之事。也请父皇当着天下指婚，并同意儿臣在此次出征大胜归来后立刻完婚。”

　　夜风吹过屋顶，好似阵阵呜咽。

　　萧继尧低头沉思，“容朕再权衡权衡，你先回去吧。朕会考虑你的心情。”

　　“谢父皇。”

　　再加上一会儿太后的劝说，这事儿应该便没问题了。萧翊眼里终于闪过一丝安慰。

　　已经快要退至门口时，萧继尧寂寞的声音伴随幽幽的叹息悄然响起。“翊儿，你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萧翊顿住了脚步，却并未回头，背对着萧继尧轻轻回道，“我最想要的，是有生之年她不负我。”

　　说罢提步继续向殿门走去，就在即将推门时终是再度开口，“父皇，你说过你此生最爱的人便是翊儿的母妃。难道父皇就没做过那样的梦？泛舟于碧波之上，仰望天之苍茫。桃花树下相望对酌，抛开红尘烦恼共享丝竹之乐…还是。父皇当年已经满足于傍晚案前的红袖添香、吟诗做赋？”

　　“父皇，翊儿不想后悔。更不想日后的生命里没有她。”

　　悠悠历史不断的向前翻滚。然而此事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在后来的史书上不仅仅被评为一段凤求凰佳话，亦被断言为是几年后那场灾祸的开端。

　　 

　　五日后，农历四月初一，天辰国皇帝萧继尧当朝拒绝了臻遥国的请婚。

　　四月廿二，臻遥国率先发兵攻打天辰国边城洵州。天辰国皇帝萧继尧命三皇子萧翊领兵出征洵州，意欲将臻遥击败退兵。

　　同日，天辰国皇帝萧继尧封慕丞相之女慕初夏为三皇子正妃，待三皇子得胜归来后即刻完婚。

　　一切，都按照历史的脚步逐渐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