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早上》千荷

1、第 1 章

　　昨日下了雨，空气很好。
　　今天是周四，才七点不到，卖油条豆浆的铺子已经热闹起来了。
　　“刺啦~”细软的面段子放进滚烫的油锅，几秒钟就变得金黄松胖。超长筷子轻轻一夹，再轻轻一抖，然后放到旁边的竹篮里头晾着。看到顾客上门，又麻利的包油条。
　　“来，拿好咯！松软焦脆的油条哎~老王油条哎~二十年的老油条哎~”卖油条的老板很瘦，名唤王老四，在富贵街菜市场场口上卖了快二十年油条，一边炸一边卖再一边吼俩嗓子。天长日久，吆喝声韵味无穷回味悠长，让人觉得这一天开了个津津有味的头，一定会过得顺畅。
　　“哎我跟你说，一中的黄老师前几天还夸我呢！”王老四除了油条做得好，其八卦天赋更是让一些追着明星抓新闻的狗仔都汗颜。而且人家成天八卦还没被人掀过摊子！所以自是有一番不凡。
　　“哦~怎么夸的？”周围的老头老太太们来买菜，都习惯了来他这里坐会儿吃早点，年岁久了，也变得相熟起来。刘老太太也是个爱听新鲜趣事儿的，每每王老四需要一个说下去的契机，刘老太太都不会吝啬捧场。
　　“咳咳，他是这么说的：你们！知道富贵街菜市场那个王油条为什么生意那么好、油条为什么那么好吃吗？”
　　“为什么？”
　　“但凡有所成就，非得一日之功，得坚持，额，那个，嗯~坚持不懈！滴水可以穿石，铁杵可以磨成针，就是这么个道理！”王老四没有文化，虽说年过半百，倒是个爱现的，尤其是谁夸奖他一番，哪怕是顺口说一句，他都是不会放过的。
　　“哦~”刘老太太继续低着头吃油条，大家伙儿都不甚感兴趣的样子，王老四急了。
　　“你们别不信！虽然黄老师是咱市里头最好的语文老师，但是他最是关注咱平凡老百姓，他说的话，你们还不信？我对他是了解的，当年我读小学那会儿，他还是我的班主任呢！”
　　“啊？真的假的？”角落里穿着校服的学生都开始注意起他的话来。
　　王老四自是不会放过这样备受关注的机会，立马大侃他与黄老师的渊源来。不过正在他侃得起劲的时候，喜欢遛鸟的李老头子拎着鸟笼子出现在众人眼前，还来不及说话，李老头突然大声惊叫：“呀！有人要跳楼啊！”李老头是个京剧发烧友，这一吼按照他吊嗓子的习惯来，可谓石破天惊。
　　李老头子长得高瘦，几步就跨过去，站到了一栋居民楼下面。众人立马行动起来，吃了一半的油条拿在手里头，喝了半碗的豆浆赶紧一大口喝完，迅速抢占最好的有利地形——看热闹！
　　看热闹这种事儿在中国屡见不鲜，但凡三五成群的人加上一个“热闹”的存在，就能让人津津乐道好久。人们的好奇心是无穷的，因为好奇心，看热闹的圈子往往里三层外三层，粘的紧紧，固若金汤，外头的人想要钻进去看，是绝不可能的。在大部分时候，人们只会注重事情的普遍性，但在看热闹的时候尤其注意特殊情况特殊分析，哪怕一天之内同一个地方发生两起甚至三起车祸，照样次次都围满了人，照样讨论的热火朝天。
　　这栋楼很老了。六层真是个尴尬的高度，能很清楚的看见那是一个年轻女子，以手掩面似是在哭泣，但长相什么的却又看不清。
　　“哎~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崔老太太是革命家属，总爱抓住机会聊聊如何克服困难之类的话，“想当年革命多艰难，人们反而活得好好的，如今吃喝不愁，又不用打仗，又不用躲土匪，你说，有什么想不开？啊？”
　　旁边相熟的老太太也和她一样，挎着个菜篮子，听得她问话，自然的回到：“那会儿哪有心思想死啊！越是过不下去，越是想好好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人啊，就是这股子贱性，过得好的时候完全不懂珍惜！”
　　“哎呀哎呀！给我老王留个缝啊！”王老四摊子就在一边，但不站到圈子里哪叫什么看热闹？多没有氛围。此时看热闹的圈子几乎都成型了，不由得大急。附近几个老头老太太不由得笑起来，却是立马给他留了个缝让他上前去。王老四长得瘦小，人却是机灵，待到发现是有人跳楼，寻思着还是站远些视野好，万一真的跳下来，也不怕惊吓，连忙摆摆手说：“这里就好这里就好，嘿嘿嘿嘿！”众人也不跟他计较，各自继续聊刚刚的话题。
　　现在已经七点过一些，年轻人也开始多了起来，圈子越围越大，有年轻人开口问：“哎呀，咱去看看能不能劝下来啊！万一真出事儿了可怎么办？！”
　　“年轻人就是不通世故，万一你去劝没有劝下来，反而让她吓到了直接跳了，回头家属来，看你担上干系！”一个胖胖的中年人，穿着一身宽松的打太极的衣裳，手里捏着两个光滑的大理石球，大理石球在他指尖滴溜溜的转动，应该是去附近的松林公园打太极刚回来，恰好路过。
　　年轻人最是容易受教的，当下犹豫片刻，还是歇了话。
　　“哎呀！我家在顶楼啊！莫让我担上什么干系啊！快快！让我去看看顶楼的门，平日里我关得好好的啊！！”也不知道她真关得好好的还是平日里就没有锁，毕竟，六层说高不高说低不低，锁了也行不锁也没人说啥。但现在出了事儿，在人堆里早点撇清干系，回头有点儿啥好说些。稍微上了年纪的人自是明白其中缘由，也不戳破，倒是一个半大孩子很焦急很热心：“哎呀，大婶你快去看看！”遇到大事儿，小孩子们总是害怕不敢上前，听得有人要去看看情况，却是积极支持。
　　只见那大婶滴滴咚咚的跑上去，又立马气喘吁吁的跑下来：“门……门从里头插、插上啦！”双手撑着膝盖，粗粗的喘着气，人群里窃窃私语声越发多起来，就像一群苍蝇集体出游。待到喘气均有，她觉得自己该做的都做了，就算跳死了人，也和自己没关系，只是有些晦气，不过一栋楼也不止咱一家，晦气也晦气不到哪里去。然后淡定的捡起自己的菜篮子，仔细的检查着里面的东西。
　　却说那女人，哭哭啼啼仿佛也哭够了，只见她回头抱起来一个白色的大包裹，一眼望去，经验是个襁褓的模样！
　　“啊！”天哪！人们这时候完全忘了小声说话，说话声音一下高了起来！人群沸腾了！
　　“年纪轻轻的，抱着孩子跳楼，莫不是……”
　　“哎~现在的年轻人啊，说不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哪家爹妈没有教过自家孩子？这样不负责任，说句不好听的，活该啊！”
　　“是啊是啊！”
　　“哎，不负责任的年轻人啊！”年老的人责备的声音此起彼伏。
　　“谁没有个过不去的坎？一时想不开，也不至于说得这样难听吧？谁没个犯错儿的时候！”一个女子似是刚搬来每两年的新妇，对于年轻人多了些宽容，听得一大堆人谴责的话，不平的说几句。但看她们一副不认同就要吵起来的模样，也就住了嘴，又不是自己的事儿，何必争个脸红脖子粗？
　　“哎？报警没啊？这事儿还是报警好！”王老四之所以招人待见，人家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不一般。
　　“哎！真的啊，谁报警没？”一时人们都问着临近的人。快要七点半了，人群越来越大。警察局就在隔壁街上，有人提议直接过去找人。但很快就有人泼了凉水：“太平年间人警察也要吃喝拉撒睡，这个点儿还没上班呢！”有人又说了，警察局是24小时不休息的，不可能没人。但又有人泼凉水了：“值班的也得联系警察过来啊！不然人家值班的人手哪里够？你以为就咱这里需要警察啊！就算通知了警察，人过来也得一时半会啊!”这下那人不依了：“就算需要时间来，也比不通知好啊！咱通知了警察，等着不也有个盼头嘛！哪儿能眼看着人跳楼，还不报警的啊！”说着就要报警，但已经有人打过了，于是大家继续愉快的聊天。
　　“老师说了，做人要宽容！”一个小姑娘涨红了脸，她实在听不下去那些诋毁的话，已经有话题开始延伸到了那个女人是如何不检点以至于到了这个地步，“思想品德课说过的……”仿佛觉得老师不足以压制住那群谈性正浓的阿姨大婶们，又搬出了课本来。
　　周围的人都仿佛没有听到，人是听不得职责的，尤其是还带着童言无忌却已经开始懂事儿的小学生，然而这样的小朋友最是固执的，虽然小声，但却一遍遍的重复，重复的次数多了，胆子也大了，说话大声了，让人无法忽视了，旁边的老太太终于忍不住说她：“年纪小小懂得什么？小女娃子要学的还多着呢！你得看清楚，不学好的下场~老师说的，都是骗人的！就是哄小孩子管用。哎~我跟你说啊，我孙子前几天回来说……”教训了小孩子一通，却是不带转折的回头接着跟旁边的老太太聊开了。
　　小丫头眼泪滚了又滚，心里不服气，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能够说出个宽容的词汇来，已经很了不起了，哪里是那些老油条的对手？她的妈妈牵着她，长得纤细温柔，此刻也是脸红红的，却是说不出话来，只是心里后悔，不该带孩子看热闹。然后快速的拉着自家孩子去了幼儿园。小孩子一路想哭又执着的不肯哭，这样的纠结，我们长大的过程中不知经历多少，不然又如何得以成长？成长就是不断失去这种天真、这种纯善，变得世俗，变得圆滑，变得让我们自己都讨厌。
　　“这么高看都看不清，就在那里瞎猜乱说，真是愚昧！”眼看着那个小丫头泪流滚滚的走了，仿佛唤起了一些不得已的往事，这种不得已真的让人很讨厌。八卦的大婶们有一种被触怒的感觉，看到说话的人，是个高高的男孩子，穿着一高的校服，站在人群里颇为显眼。
　　“还不去学校，看什么热闹？看看几点啦！”却是李老头子，他是最早发现有人跳楼的，长得瘦瘦高高，看那学生，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他孙子。对待大人，最是不能在熟人面前不给面子，那学生显然很明白这一点，很干脆的走了。待到学生吸着牛奶转身走了，李老头子才打个哈哈说：“哎，还是年轻好啊，不知愁，想干什么干什么。”一句话惹得大多数年华不再的人赞同。
　　如果一件事一直喋喋不休没个结果，过度的刺激就会让人心里麻痹、麻木，甚至产生逆反心理，这就是超限效应。在超限效应发挥作用的时候，楼顶的女人很好的把握住气氛，抛下了一个重磅炸弹。只见她利落的、毫不犹豫的抛下了包裹！
　　“啊!难道她要先杀了孩子再跳？”
　　“警察怎么还不来！”
　　“快快！！把孩子接着！！别摔出个好歹！”这是个没有学好物理的，如果一个孩子从六楼自由落体，人在底楼哪里接得住？
　　热心的人多，行动的人总是少的。人群默契的后退两步，圈子立马扩大了。
　　众多眼睛紧盯着，只见那个包裹掉下房顶已经两米，那女人却是一抖手，众人这才看清，原来她手里攥着绳头呢！
　　“哈哈，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就跟做给谁看一样，还是舍不得……”
　　话还没说完，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却见那包裹抖开了，却是一幅巨大的宣传条幅，从五楼滚落下来，直到三楼，条幅下的木头杆子碰到三层的墙弹了两下最后绷直，只见上面一行大字：“爱女人婴幼儿用品店强势入驻XX市——女人，爱自己多一点。”
　　众人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