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番外【哥视角】 ...
-
一直觉得,大概生存并不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吧。
尤其是当一个人活了太久,活到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
或许我本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地方醒来,而后连自己是谁都一无所知。
我不喜欢这样。
可是依旧如此。
醒来的时候,在一家有些古旧的小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身上的伤口大部分已经被包扎好了。我坐起身来,却听到有个人慌慌张张的走过来要我别动。那人大约二十出头,眉清目秀,穿着一身青色的小衫,背着装满草的篓子冲我摇摇手,让我继续躺着。他利索的放下自己的背篓,转身掀开门帘,不一会便拿着一大堆的药物和绷带过来。
他挥了下手里的小刀,示意要帮我刮去身上发炎化脓的那些腐肉。我没有反对,任由他弄着。
他手脚并不是特别利索,处理起伤口的样子有点生涩。似乎并不是专职从事医术,看他背着框子,满脚泥沙的样子,大概是专门负责处理药物的药师吧。
他也没有问太多关于我的事情,气氛有些僵硬。我倒是无所谓,本身并不太喜欢同他人交流,说话本身就是一件没有太大意义的事情,更何况我也不需要去可以的通过言语来建立什么社交关系。
他弄完之后问起我的姓名家事。
我只能回答他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
在他的屋里醒来,我失去了所有和人有关的记忆,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看着他哭笑不得的样子,准备告诉他,我即可离开不会造成他的困扰。
他却拍拍我的肩膀说,算了,你也没地方去,就呆在我这里吧。
也没等我同意,他就冲我傻傻的一笑。
笑得很灿烂。仿佛初晴后的日光一样的绚烂,没有任何杂质。
他说他叫吴邪。
天真无邪。
之后我便呆在了他那里,也的确没有地方可以去,他的话很多,说真的,很吵,相当的吵。
我站在院子里才站了一会,他便把院子里所有的草药的功效还有名称种植习性用途讲了一通,也不管我是不是愿意接受,表情十分专注,仿佛那些是必须相当认真对待的东西,容不得半点亵渎。伤才好了一点,他便不停的教我那些药师的事情,包扎药物,识别药材,称好,以及价格一类的,大概是抱定了我可能会在他这里长住的想法,所以才不留分毫的想教会我这些事情,让我有事可做。
他是个毫无防备的人,从来没有问过我过多的事情,也没有怀疑过。在我受伤还很重,手还无法灵活活动的时候,连梳头这种简单的事情,他都会过来帮我,他似乎是那种,只要有需要,他便会去做的人,他不顾自己会得到什么也无所谓自己会牺牲什么。我真的很难以想象,他这样的人,究竟在这样的世道是怎么生存下来的。直到那日,他带我去那片乱葬岗,他救回我的那地方,我问起他,为何要救我。
他又是说了很多,很多的往事,却没有正面回答。他说起他的祖父,说起他从小被迫去面对的死亡,和他永远无法理解的那种,我不知道,但是我会去救的情绪。他说的很轻松,也很随意。也是,他这样的人,总是很轻易的能够把自己的痛楚转为一个简洁不带悲伤的故事,带着灿烂的笑容,告诉别人。
他很特别。至少在那个时候,我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有些压抑的记忆。
我去杭州市内找到了那个人,他依然是那么的孤高和不可一世。庞大的家世背景,良好的出生依旧没有化去他的心结和仇恨。
谢慕晨。谢家的独子,年纪尚轻就有过带兵出征的经验,父亲死后更是继承了谢家整个庞大的将士家族。只是这样的他,却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悲伤。
他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的很满是我的字迹。
他说,那是我失忆之前交给他代为保管的东西,里面包含着我所需要去做的事情和不能忘的责任。寥寥几笔,却是只有我自己才能看的明白的暗号形式,那的确是我的字迹,和我自己特有的做暗号的方式。
我不动声色的收起纸条,并对他说,我知道了,接下去的事情,我会助你完成。
张家的人,享受着世人羡慕不已的长生,同时也必须忍耐世人无法容忍的失忆的痛苦。所以我只能每次在时间快到的时候,将接下去必须去做的事情用暗号写好,让人代为保管。
他递给我一枚小小的玉佩,润泽的白翠色,精细的雕工,上面精细的刻着一只白泽。
白泽,浑身雪白,通万物之情。是象征吉祥的神兽。通万物之情……突然想起那个药铺子里的小老板,似乎也是这样,总是对着世上所有的一切抱着一种难以理解的温柔和体谅。有点像他吧。
谢慕晨说,这个东西可以视作他的象徵,方便我在各地处理事务。
我带着那枚玉佩回了他住的那地方。
夜已经有些深了,雨下的很大。
他大概是睡了吧。我犹豫了一下正想离开,他却醒了,开口便是惊讶,怎么我又没打伞。
我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总是这样的关心我有没有打伞这个问题。我扯过一条干净的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他的问话。而后半响,从怀里拿出那枚玉佩递给他。他有些惊讶,问起我这是何意的时候,我却有些愣了。不知怎么解释。
我也不知道这是何意,只是觉得挺适合他的,便拿给他。只是也不知道这样的理由会不会被他当做笑话。
我的确不太擅长这种同人交流一类的事情。想了一会,便说,这是充当医药费的。
挺合情合理,只是看他的反应,大概是只有我自己觉得合理吧。
他有些生气了。
我僵了蛮久才把那个拾起来放回去。我有些怀疑我是不是第一次送人礼物,还把情形弄得如此尴尬,尴尬的我甚至不知道要不要说句抱歉来弥补下自己的失误。只是还没等到我开口,他便叹了口气,问起我的记忆。
我只能告诉他,只记起一点点。也只是那么一点点已经足够让我觉得心烦。循环往复的失忆,迫不得已的去做自己不一定愿意去做的事情,我就像只是作为张家的张起灵而活着,而不是自己。
我曾经有过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只是成为张起灵之后,那个名字便不会再有人提起。时间一长,我也忘了。
其实也不需要自己特有的那些失忆症,时间过久,再觉得难以忘怀的事情,依旧会忘记。新的记忆会取代旧的一切占据现在的头脑,人有自我逃避的本能,更何况是毫无意义的一个名字。
意义这种东西,有意义吗?
我回了京城。去参与了他的计划。
不管我愿不愿意。我必须去做。
偶尔会想想杭州那个小小药铺里的那人的灿烂无比的笑脸。笑得那样天真无邪,没有一丝的杂质,像江南雨后的晴空一样的湛蓝纯净。
只是他大概和我是没有什么交集的吧。最好不要有,否则那样天真无邪的他,怎么在这肮脏的世界里撑的下去。
直到他卷了进来……直到我看着他摔在了那人的马前,直到他已经被暗中安排成一个棋子,直到他在我面前受到别人的欺凌,让我无法忍耐的愤怒,我却依旧只能沉默着望着。我不是不去救,只是我不能。
我其实并不喜欢自己的理智。过于理智的人,会丧失人所应有的情绪,如果没有了那些情绪,便没有资格被称作人。只是张起灵这样的位子,可能成为人吗?
我那天不顾一切,有些疯狂的吻他,我只是抱着,无论什么方式,在他受伤之前,让他走就好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那个吻,究竟是什么意义。
很可笑对么。无知无觉,无法拥有正常人该有的感情。我甚至不懂得道歉。只能跟着他去了他的住所,躲在门外,不知所措的想着,被自己越弄越糟糕的关系。
他站在我面前,褪去了所有的衣物,咬着牙颤抖着,死死的盯着我,满眼的愤怒。他是多么的厌恶我,厌恶我的为所欲为,厌恶我的不辞而别,厌恶我的不愿解释,厌恶我明明是个男子却要去吻他,却连个像样的解释都不给他。
他甚至冲我咆哮,问我是不是只是当他是玩物。
第一次,知道自己心里,依旧会隐隐作痛,在很深很深的地方,连我自己都无法言语的情绪,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悲伤。
我想,也许我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只是连自己的未来和过去都无法承担的自己,连承诺都无法给与他的自己,怎么去坦然的告诉他自己心中所想,我甚至连简单的陪伴都难以做到……
我甚至无法一直记着他……
我只能是理智的,我只能是如此的冷漠,吴邪,你能理解吗?
小心的替他穿上衣服,指尖滑过他被风吹得有些冰冷的皮肤,心里微微的颤抖。
我说,去睡吧。
而后我便每晚去他那里护着他。
只是护着。想这样护着他。一直的把他护在自己身边。
他喝醉的那夜,对着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我心里却是一丝酸楚。也许他和我的心意早已相同,只是这样的爱恋,不知如何去坚持,更何况,我还是张起灵。
在那场荒诞的祭典落幕之后,我和他成亲了。大雪纷飞,我挂了很多很多红色的纱帐。他说很好看,而且,笑了。凤冠霞衣,他的脸在满满的红色里笑得那么璀璨。
他答应我的时候,我伏在他的身上,趴在他的颈窝处,泪如泉涌。
我总是在想,等事情完了,我便会告诉他,我自己的想法。
我总是在想,等事情结束了,我便答应他,和他回到杭州,隐于世间,陪他一起去看日出日落,去看他想看的一切。
我总是想,还有时间的,吴邪,你再等等。
从我去杭州寻他,从那夜的温存,我便一直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会慢慢的和他解释一切,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不会再隐瞒。
他随着大军征战,见证着无数人的死去,见证者我杀了他相识不久的朋友。我依旧告诉自己,应该保持我惯有的理智,起码现在,我不能告诉他真相。只要能保护他就好,我能忍下一切的被误解,不被他原谅的苦楚。
只要他还是那般天真无邪就好。
只要他还在就好。
谢慕晨屠城那几日。我撑着自己几乎无法站立的身体,快马加鞭的赶到了他的身边,轻轻的捂住他颤抖的双眼。他的睫毛在我掌心里微微的颤抖,一片潮湿。
我一遍一遍的对着他说。
吴邪,别怕,我在。
我一直都在。
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声音嘶哑。
我总是想着,总会结束的,会有很多的时间,让我和他慢慢的解释这一切。
我想,总是有时间的。
只是却从来没有想到过……
他没有了时间。
我拥着他,在雪地里,三拜成礼。
他笑得那么灿烂幸福,那么天真无邪,无邪的几乎让我泪流。
我疯了似的去寻找各地的名医,渴望治好他,我带着他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去很多地方,看了日出日落。去很多地方,和他在夕阳下轻轻的拥吻。
他一次比一次发作的疼痛。我却第一次发现自己那么的无力。我甚至想到要去用那连谢慕晨都没有胆量去支付的代价去延续他的时间。
纵然是能够驰骋沙场。
纵然是拥有荣华富贵。
纵然是拥有别人羡慕不来的长生。
又有何用……
我甚至无法帮他分担一点点苦痛……
我甚至在之前,没有好好的告诉他,你对我来说,那么的重要。而我,多么的喜欢看到你的笑容。
我要怎么办啊……我要怎么才能不顾一切的去拥抱你……抛开这一切……
我总是那么理智,那么冷静,冷漠的几乎没有人性,甚至于他让我别去续他的命,我也只能理智的答应……我有时真的很期盼,我能够有谢慕晨一丝的那些狂妄不惜代价的个性,我也可以支付的起一切,来换你的性命……可是我是张起灵……我永远都是张起灵。
这个名字就像一个诅咒,被诅咒的人,永远无法得到此生的爱恋。这个名字让我变得冷漠,冷漠的不近人情,冷漠的我自己都想杀了自己。
冷漠到现在的我只能紧紧的搂着他,一声一声的叫着他。
我一直在叫着你。
所以,你别走,好么。
吴邪。对不起。
吴邪。我爱你。
吴邪。你听到了吗?
我吻着他已经有些冷却的冰冷的身体,不停的吻着,带着泪,带着痛疯狂的吻他。
吴邪。我在啊。
吴邪,我在这里,你不要怕……
我一直,在你身边。
直到他被放入那漆黑的棺木,我把那个当初没有送出的玉佩轻轻的放在他的枕边。轻轻的对他说,这个,是当初我想送给你的。
这个,是我当初没有勇气给你的承诺。
我总是想着,总还会有时间,总等到尘埃落定……
也许真的是我的时间太长,长的我忘记了你的时间……
长的我竟然没有发觉你的时间那么的短暂……
我跪在坟前,轻轻的叹息。早已干涸的泪痕,被雨水冲刷的有些疼痛。
手轻轻的抚摸着那块墓碑,一笔一笔的勾画着上面的碑文,犹如我过去,总是喜欢理弄他额前的碎发那样,一点一点,带着温柔弄着。
江南的水汽依然那么的浓重,梅雨季节已过,这场雨,有些不合时宜的下了起来。
吴邪,我在呢。一直都在。
吴邪。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