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卿》濯世

13、垣江城（三）

　　苏如卿知道恩慈宫里等着她的不会只有苏如悦一人，她早知这皇城内外满是天罗地网地等着她，可是这儿有苏如悦，她身体也有着能让人生不如死的双生蛊毒，她在等着她，她又怎能不来。何况瞾国女帝既然能对她们用那么珍稀的蛊，虽不明缘由，但定是舍不得她轻易死掉的。

　　苏如卿是个懒于思考的人，习惯了听从于安排，做事难有周详的计划，总是想什么便是什么。这不仅同她本身的性格有关，也同苏如非他几人盲目的百般纵容有关。再加上自身确实能耐，几人就越发任意妄为，因为原本对世间事儿没多少热情，抱着一副看戏的心态玩耍着，自然事事撇得都干净。现下终于因瞾国女帝的这一手被统统扯到戏中来之后，苏如非几人都已看清前因后果做好了万全准备，偏只有苏如卿已身在戏中，却还是那一副冷心肠，那很多事便由此会失控。

　　你身在戏外，那一场场戏刀光剑影阴谋诡计杀戮恩典自是你玩笑便能成就，而今你身在戏中，就等着被戏耍了。江湖上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苏如卿却不明白自己怎么开始招着当权者了，在瞾国南郊行宫被女帝守株待兔中了个双生蛊，她都没想去追究是怎么回事儿现在又在玺国恩慈宫被掌权的赫连景朔守株待兔了。苏如卿站在大殿的正中央，她知道这殿的四下里隐了无数人，所以她暂时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望向殿上的苏如悦，她见苏如悦一双眼满是惊恐和眷念的看她，一副恨不能立刻扑过来却又怕得要死的模样。苏如卿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而后才面无表情地看向赫连景朔。

　　赫连景朔自苏如卿出现开始眼睛便始终审视地看着她，她有着世间最难寻的姿容，年纪少少杀戮无数却不带一丝杀气和血腥，一双眼始终浮于俗世之上，澄清得空白。这样的女子，纵使再美，也挑不起他半丝欲望。原本收到瞾国女帝的消息时还满满期待的赫连景朔顿感非常无趣。于是他对着站在身边的赫连景嘉招了招手道：“你玩吧，别弄死了就成。”赫连景嘉闻言笑嘻嘻地往前迈了两步冲赫连景朔行了个礼，赫连景朔便转身走掉了。

　　赫连景朔一走，苏如悦便立马瘫坐到地上，赫连景嘉偏头厌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回身坐到赫连景朔刚坐过的位子上盯住苏如卿，一双眼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苏如卿始终面无表情地任其打量，殿内四周隐藏着的人一个未撤，都在屏息静气地等着她动。苏如卿不动。赫连景嘉却笑出声来，薄而锋利的嘴唇弯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私闯我们玺国的皇宫，可真是好能耐。听说你是来掳我们的四皇妹，对么？”赫连景嘉见苏如卿不搭理，厌烦道：“苏如瑾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没意思的妹妹。”听到苏如瑾的名字，赫连景嘉敏感地发现她眼里有光一闪而逝。“呵呵。”赫连景嘉又变了一副诡异的笑脸来：“看来你是不知道，你的好姐姐苏如瑾做的那些事儿呢。她可是差一点，就成了我们的母、妃喔。”

　　四年前苏如瑾同苏如非去了瞾国之后，她便不太知道苏如瑾身上发生的事情了，一年后苏如瑾出嫁到晔国，她便更几乎是一无所知。

　　赫连景嘉看着面无表情的苏如卿笑得越发恶毒：“若非她后来又爬上三哥的床，我们父皇都准备立向瞾国女帝讨来下诏立妃了。她倒真是好胃口，我父皇六十多岁了她都照样同他颠鸾倒凤。”苏如卿听着，完全波澜不兴，她知道他不过希望苏如卿要摆出些表情来达到他想要的效果。这话是真是假她本就无所谓，即便是真的，又如何。她们又不是温室花朵深闺女子，早见惯了世间丑恶，人性卑劣，手起刀落杀人屠村都是稀松平常，这般事情，实在没有什么冲击力。赫连景嘉这种同小孩一般欲激怒她的无聊的举动苏如卿直接懒得理会。

　　没达到预期的效果，赫连景嘉非常不开心。“小慈，过来。”赫连景嘉拍了拍手，如同唤宠物那样，苏如悦闻言身体一抖，赫连景嘉转过头，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苏如悦看见他的表情，迅速爬起来站了过去，身子弓着缩在他身边。赫连景嘉抬起手捏住苏如悦的下巴，苏如悦瞬间眼泪汩汩地冒。苏如卿抚着腰间的刀往前迈了一步，四周风声俱是一动，赫连景嘉见状恢复了好心情，一手把苏如悦揽到怀里，一手轻轻抚上苏如悦的脸：“这可是赫连慈，不是苏如悦，你要带她走，总要付出些代价对不对？”苏如卿终于开口问道：“你要如何？”听她开口说话，清冷悦耳得叫赫连景嘉一愣，这女子当真受尽神的宠爱，这容颜，这声音，竟无一丝可挑剔之处。“不如何。”赫连景嘉压低了眉头：“只要你断尽手指脚趾，便可领着毫发无伤的她出去。”苏如卿手指一动，赫连景嘉抚在苏如悦脸上的手便滑到她脖子上轻轻握住，一脸期待：“苏如卿。别抱任何希望，我很无聊，我需要找点乐子。”边说着手指便越发用力，苏如悦睁大了眼，嘴里绝望地吐出几个破碎的字：“卿……姐……姐……”

　　“放手吧。”苏如卿说。左右她都躲不过被威胁的境地，倒都是皇室里活下来的阴谋野心家，总能一抓一个准，知道要直接对付她太难，都是一开始就找到了她的脉门。苏如卿取下腰间的刀扔到一边，微微一笑，缓步朝着赫连景嘉走过去。赫连景嘉见着苏如卿把刀扔开，先是一愣便满目都是苏如卿缥缈幻化的笑容，只眼睁睁看着她如同踏雾一般从彼端朝着他而来，怔愣得捏住苏如悦脖子的手都缓缓的松了去。苏如卿俯下身来看着赫连景嘉，也不管他怀中的苏如悦，一只白玉青葱的手伸出来摸上他的眉眼，轻声道：“若是我可以给你其它更多的乐子呢……？”眉眼透出连苏如悦都从未见过的妖娆，一双眼更是夺魂摄魄，瞳孔黑得嗜人一般深邃，哪里还见初见时的澄清纯粹。说话间手便顺着他的脸往脖颈处滑去。赫连景嘉这般小孩儿心性的人，越是恶毒残忍任性，越是意志不坚，配合着苏如笙给的药，苏如卿这般一蛊惑，立马如坠雾中，任其拿捏。四下里的隐藏的人知事有蹊跷，但十二皇子未曾下令，谁敢轻举妄动。

　　“殿下，您若再不动，就要成尸体了。”殿内传出一个声音。赫连景嘉一怔，苏如卿眉一挑，停在他脸上的手转了个方向，捞起他怀中的苏如悦，飞身落到之前站立的地方拣起刚扔下的刀。前后动作太快，赫连景嘉只来得及看清苏如卿又变回了那张死人脸。赫连景嘉回过神的瞬间，苏如卿只能在杀他和把苏如悦带离他怀中之间选一样，很显然她的目的一直都只是苏如悦。赫连景嘉转头看向发声的地方，那里站了一名男子，苏如悦周身一个紧绷：“是他！”苏如卿也看了过去，她不认识这人，苏如悦却认识。这人便是苏如悦的噩梦起源，便是这人在她身上种下双生蛊。“裴颜之见过十二殿下。”男子朝着赫连景嘉的方向行了礼，赫连景嘉哼了一声。裴颜之也不恼，行完礼又径自站直了身子，裴颜之望着苏如卿和苏如悦，微微蹙了下眉，怪不得女帝要他来玺国守着苏如悦，若这一差池苏如卿杀了赫连景嘉带走了苏如悦，岂非要坏事儿了。

　　苏如卿一手揽着苏如悦，一手握着还未出鞘的刀，眼角余光往四下里一扫，脑子里迅速计算着时间和退路。赫连景嘉明显正为刚刚落进苏如卿的蛊惑里恼怒，手指抠着椅子的扶手，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千百倍地讨回来，重重地呼出口气后，他开口道：“捉住她们，死活不论。”很显然他已经把赫连景朔交代别玩死了的话抛到了脑后，裴颜之眉头一动，对十二皇子这般任意妄为有些头疼。苏如卿却等的就是赫连景嘉这一声令下，四下的人随着赫连景嘉的口令窜出来的一瞬间，她便看清了可退之路，她一动，裴颜之便随着动了。裴颜之的目的并非苏如卿，他只需留下苏如悦即可，当然，得是活的。

　　苏如卿揽着苏如悦，瞬间就冲出了恩慈宫，但带了一人动作显然是有所钝滞，赫连景嘉隐在四下的人已经渐渐又追上来准备再次形成合围之势。四下里的破空和格当的声音响在苏如悦耳边，苏如悦抬起头来，苏如卿喝了一声：“闭眼！”苏如悦闻言立马闭上眼，就感觉身体一轻，被苏如卿丢了出去。失重导致的惶恐还未来得及让她呼出声来，就又感觉被另一个熟悉的人抱了去，那人带着苏如悦几次跳跃后，人便退到远处。苏如悦睁开眼看清抱住她的苏如笙，眨巴两下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眼泪就哗啦啦地滚了下来。苏如笙看着她一张脸哭得花里胡哨，眼巴巴看着他的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抱着她笑得前俯后仰，苏如悦还沉在各种悲苦中没回过神来，被苏如笙这么一笑，直接就呆了。苏如笙见她乖乖在他怀中呆住的模样，欢喜不已，伸出个手指点了下她的鼻尖，笑道：“小拖油瓶儿。”小……拖油瓶……苏如悦悲催地捂着脸扭向一边。

　　没了苏如悦的拖累，苏如卿的动作流畅了起来，足尖一点，人就朝着前面准备合围的几人飞去。脉搏跳动的微颤透过薄利的刀刃传到她的手腕上时她轻轻地动了动手腕，便是这样毫不花哨的重复动作，瞬间在飞奔的人群中撕开一个缺口来。苏如卿正欲冲出之时，迎面而来一人伸出手掌，掌心对着苏如卿，苏如卿脚步丝毫不滞地冲过去，对面的人见她如此，勾起一个笑来，五指一屈一伸，无数的银针由那人手掌四周迸射出来补完了那缺口，苏如卿避无可避，退无可退。苏如卿却只是举起手中已回鞘的刀，青天白日里，众人居然未看清她到底是如何动作的，那些细密的飞针便悉数顺着刀鞘滑进她手里去了。苏如卿并不恋战，飞针入手时她人已经冲到了施针人面前，那人见她的行动完全不为自己所困，怔了一怔，这一怔，性命便送了苏如卿。

　　苏如卿破了围，便朝着与苏如笙不同的方向飞身而去，宫中追出来的人大多非死即伤，无力再追。赫连家的人到底还是小看了苏如卿。裴颜之只身立于不远处看清了全过程，却并未参与到这场围杀里去，苏如卿和苏如笙离去以后，他将手指收拢在唇间，发出一阵短促而轻巧的声音，音落，一只灰褐色的学舌鸟自树间冲了出去，笔直地飞往一个方向。随即，裴颜之也迅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