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少》金湘玉

2、疼痛

　　七月，一天比一天热，连续好几天温度都超过35度，通情达理的BOSS宣布放一个星期的高温假。
　　难得的休息时间，阿紫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天色发白的时候，终于下了决心：去四川。

　　早上起来就急急忙忙的收拾好行囊，打电话订了去成都的机票，她害怕拖得久了自己会后悔。

　　傍晚到了成都才想起来应该跟莉莉说一声，给她打了个电话：“莉莉，我到成都了。”

　　莉莉尖叫：“成都？四川？你真跑四川去了？”

　　“恩，不是你的建议吗？”

　　“我叫你去？我……我没叫你这个时候去啊！现在是四川的雨季，你没见新闻说那边涨水了吗？重庆大雨都出了人命了，你这个时候去四川，那不是……不行，你快回来！”

　　“下点雨而已，没那么严重吧。”

　　“你跟谁去的？报旅行团了？”

　　“我……我一个人，没有报团。”

　　“你一个人！”莉莉吸了口气，说：“你也太大胆了！赶紧去报个旅行团！你要是敢一个人乱窜，到时候失踪了，我……你个疯婆子！赶紧去报了旅行团，绝对不能一个人到处晃荡，听见没有！”

　　“哦。”阿紫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依着莉莉的意思在路边的旅行社报了九寨沟四日游。

　　背着背包漫步在成都街头，阿紫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城市，想到小峰曾经在这个城市生活，便觉得空气里都有种莫名的亲切。

　　这是你踩过的土地走过的街道，这是你曾仰望的天空呼吸的空气……

　　小峰，我来看你了。

　　旅游团的第一天第一站竟然是震中映秀。

　　阿紫忐忑的下了旅游大巴，走向映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紧张，其实放眼看去完全看不出地震的痕迹，停车场旁边是漂亮的小公园，茵茵的草地，盛开的荷花，嬉戏的金鱼都显示出勃勃的生机。

　　映秀东村的牌子下，很多游人在拍照，很多人在感叹：真美！

　　阿紫看着那宽敞平坦的大道，整齐划一的崭新建筑，心情却变得沉重起来，以前的映秀是什么样的呢？

　　心情复杂的随着导游到了漩口中学旧址，走进大门，迎面看到一个巨大的时钟，时针和分针是两条裂痕，指向两点二十八分，下面石刻上写着地震日期2008.5.12。

　　站在巨大的碎裂的时钟面前，阿紫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被击中了，痛得无法呼吸，眼泪毫无预警的忽然决堤，这几年心里积聚的抑郁也随之倾泻而出，让她没法止住汹涌的泪水。

　　那一年，小峰失约，阿紫最担心的就是他遭遇了这场空前的灾难，但是她又一直对自己说小峰只是想悔婚，跟这场地震没有任何关系，那么多幸运的人存活了，她相信，小峰一定也是那少数的幸运者之一。

　　可是，如今看着这碎裂的石钟，看着这周围许多坍塌变形的建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场灾难的严重性，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地动山摇房屋倒塌的各种惨状，这些想象轻易的戳破了她长久以来的自我安慰，不得不承认，小峰，凶多吉少，甚至，很有可能已经永远定格在2008.5.12那一天。

　　那碎裂的时钟越看越像是小峰的陵墓，阿紫痛得撕心裂肺，连手指都抽搐着疼痛起来，在也没有办法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眼泪越发的汹涌，忍不住嚎啕起来。

　　小峰……小峰……我的小峰……

　　“小峰，你是喜欢我的！”

　　“是，我喜欢你！”

　　“5月20日是我生日哦，我20岁了。”

　　“520，好，我们就在520结婚吧。”

　　“阿紫姑娘，你愿意嫁给我吗？”

　　……

　　“爱心牌毛衣哦……哈哈……小峰你的身上写满了我的名字……”

　　“你直接在我脸上盖章好了。”

　　“哈哈，这个主意不错啊，等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就在你脸上盖个章，写上：阿紫的小峰。”

　　“傻姑娘。”
　　……
　　“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
　　……

　　因为太过悲痛，哭得喘不上气，眼前一黑便向前栽去，幸而有人出手扶住了她：“你没事吧？”
　　阿紫想说声没事，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哽咽着摇摇头，扶着身旁的人站好，抹了把眼泪，眼前的事物清晰起来，映入眼帘的却还是那永远定格的碎裂时钟，愣愣的望着时钟，眼泪再度模糊了双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轻轻的拍了拍阿紫的肩膀，好心的提醒她说：“导游催了，走吧。”

　　阿紫把眼泪擦干，神情恍惚的随着拉着她的人走了。

　　走回到村头，映秀东村的牌坊下，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笑眯眯的摆出V的手势在照相。

　　小姑娘明媚的笑容太过耀眼，刺痛了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阿紫，她忽的冲到那孩子面前，厉声喝道：“你笑什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怎么笑得出来？你怎么笑得出来！”

　　小姑娘被她吓了一大跳，一脸的惶恐，孩子的妈妈赶紧过去把孩子拉走，妈妈看着阿紫的眼光有些不满，但是见她一脸悲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拉着孩子走远了。

　　阿紫看着她们走远，犹在念叨：“你怎么笑得出来？”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唉……身边有人轻轻的叹息，然后有只温热的大手拉住她的手腕牵着她走。

　　阿紫抬起朦胧的泪眼，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恍恍惚惚的觉得像是小峰的身影，默默的跟着他走了。

　　回到旅游车上坐定，旁边有人不断的递纸巾过来，好几分钟之后，阿紫才终于止住了眼泪，然后发现身边坐了一个人。眯了眯红肿的近视眼，看清楚是一个年轻男子，长得端正老实的样子。

　　男子关心的问：“你没事吧？”

　　阿紫这才恍然，觉得自己一直看着他有些失礼，低了头说：“我没事。谢谢。”

　　旅游车上很安静，也许是被地震废墟震撼了，也许是被阿紫的样子震到了，大家都静悄悄的一言不发，一点都没有旅行团应有的欢乐气氛。

　　导游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他并没有注意到车里的气氛有什么不对，车子开动以后又开始尽职尽责的讲解起来：“刚才大家都看到了地震遗迹，一会在沿途的公路上大家还可以看到很多的地震遗迹，我们现在走的这条公路是震后新建的，原来的公路在闽江对面，大家往右边看，那里还有一辆被大石头压着的小轿车……”

　　阿紫正好坐在右边车窗旁，一转头就非常清楚的看到了对岸岸边上压在一块巨石下的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旁边更多的地方已经完全看不到公路的痕迹了，全部被掩埋在泥石流之下，这一条被废弃的公路上不知道掩埋着多少车辆……

　　可怕的地震！

　　阿紫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

　　旁边的男子把纸巾递了过来：“哭吧，想哭就哭吧，哭完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