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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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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坚锐脸上一热,急忙转过身,却见他扶着房门神色冷淡,白衣上赫然隐有血迹,他不禁一惊,脱口道:“你受伤了?”
白妙垂下目光看了一眼,道:“没事,旧伤裂了而已。”他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钟坚锐,又道,“教主还未回答我的问题。这般大的雨,为何冒雨前来?”
钟坚锐急忙道:“我不是专程来找你的,我是迷了路误闯到这儿来的!我真不知这是你的屋子……”
白妙道:“这么大的雨,教主为何会冒雨在外闲逛?”
钟坚锐一呆,有心说谎却偏是个不会说谎的,只能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我……我只是出来走走……”说到后来自觉这话毫无道理,一张脸不觉憋的通红。白妙分明未曾逼迫,但被他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眸一望,钟坚锐却窘的只恨不能打个地洞钻下去。
正尴尬间突听得床上那人轻哼了一声,他一怔,却见白妙骤的变了脸色,几步从他身边抢过去坐上床沿,一把抓住那人的手。只见那人双眼紧闭脸上露出痛苦之色,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虽在昏迷之中,整个人仍痛的蜷缩起来,连呼吸都被切的时断时续。
他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见白妙神情凝重,忍不住问:“他受伤了吗?要不要紧?”
白妙却是不答,过得好一会儿那人气息愈渐微弱,钟坚锐不觉有些惊慌起来,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想去触碰那人,白妙却突然道:“把那边的柜子打开,里面有个寒玉的盒子拿来给我。”
钟坚锐心道这人看着都快死了这时候还要什么盒子,但看白妙的脸色却又不敢违抗他的意思,只得依他所言去墙那边开了柜子,果然有个半尺见方的玉盒。他伸手去拿,指尖碰到盒子不觉一缩,只觉一股寒气直透进来,这盒子竟比冰块还冷上几分!他不觉大奇,心想这盒子里头不知装的什么,却也不敢怠慢,急忙将那盒子两手拿了转交给白妙。他伸手接过却并不开启,只定定地又凝视了那人好一会儿,眼中流露出又爱又恨又是凄然的神色,最后终于咬一咬牙,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打开盒盖。
只见白玉盒内艳红一片,盛的赫然竟是满满的一盒鲜血!
白妙自盒盖边上抽出一根银针在那血中一挑,挑起一片血红的花瓣。
钟坚锐大吃一惊,脱口道:“沁心莲!”
话音一落却不由一怔,心道我怎知道这东西?再想一想,却是朦朦胧胧,突然脑中针刺般的一记剧痛,让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抱住头闷哼了一声。
白妙却不理他,他将那盒子盖好放到一边,却将那银针取出来的花瓣放入口中嚼了两下,俯下身去与那人双唇相接,缓缓将那被他嚼碎的花瓣度过去。
那人牙关咬的极紧,白妙却是极有耐心,这个度药的过程远远看去就似一个缠绵至极的深吻,钟坚锐稍好些之后抬头看到,不觉面红耳赤慌忙转过头去,却又忍不住拿眼偷瞧,只觉口干舌躁下一刻连身体都热了起来。
过得好一会儿白妙才抬起身来,却见那人服下沁心莲后面上神色却愈发痛苦起来,他适才只是体内剧痛,这会儿却瑟瑟发起抖来,转眼的功夫嘴唇发青,连眼睫上都结出了冰渣。白妙似是习以为常甚是镇定,钟坚锐却有些着慌,上前两步搭上他被白妙握在手中的手,触手冰冷毫无温度,再低头一看,白皙的手腕上绑痕殷然,往被子下露出来的小臂部分到被白妙握在掌中的部位为止,竟无一处完好尽是伤痕。
白妙伸手打掉他的手,淡淡地道:“不用慌,沁心莲的药效太重,他一时承受不住,等下就好了。”
钟坚锐将信将疑地再看看那人,却见他此刻竟又已是满头大汗,一张脸烧的通红,嘴唇艳的几欲滴出血来,呼出来的气隔着距离也能感觉到热意,又似置身火炉一般。如此寒热交替了数回,那人面色终于渐渐缓和下来,紧咬的牙关也渐渐松开,眼睫颤了两下,似是再度昏睡了过去。钟坚锐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竟也跟着急了一头的汗,倒是身上衣服被内力烘的快干了。
白妙将那人的手放回被子里,也不看他,站起身来只道:“跟我来。”
他有些惶然地“啊”了一声,最后又看了一眼床上那人,这才跟着白妙走到外间。
“原来……”他说了两个字突又觉太过唐突慌忙闭嘴,白妙听到了,头也不回地问,“什么原来?”
钟坚锐脸上作烧,听他问起却又不能撒谎,只得有些尴尬地道:“原来……你腿脚不方便……”
白妙“哦”了一声,道:“是了,你没见我动过。”他拖着右脚走到墙边的椅子上坐下,示意钟坚锐也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脚受了伤,后来便这样了。”
钟坚锐看看他拖在地上的右腿,本想问他难道治不好吗,但想想以他的本事定比自己知道的要多,这么问不免有戳人伤疤之嫌,便忍忍换了个问题:“你那么厉害,是谁伤了你?”
白妙有些意外地觑了他一眼,道:“怎么?教主这口气是要为我打抱不平?人就在里面,教主现在便可进去。”
钟坚锐奇道:“原来那人是你仇人?那你为何却要救他?”
白妙低笑了一声,自言自语似地道:“救他?只怕他未必愿我救他。”他似是不愿多谈,转过话锋对钟坚锐道:“教主,这般大雨你冒雨出来,只怕是另有内情吧?不知可有什么是属下帮得上忙的?”
钟坚锐自知他若坚持不说白妙也拿他无法,但他若疑心上来与苏同康提个一句半句却是大大不妙,他想到先前白妙与孟希翰的对话,又忆起昨夜苏同康的话,心想这三人间关系极为微妙,心念一转已有了计较,面上却露出躇踌之色,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其实……唉,这事说出来只怕白长老也不信……”他咬一咬牙,毅然道,“我之所以冒着这么大的雨跑出来,乃是因为今天午后我突然发现有人在我住所附近监视!”
他说出这话眼睛直直地望向白妙,却见他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道:“教主没弄错吧?”
钟坚锐苦笑道:“我也希望是我错了。但……”他顿了一顿,又道,“我之所以会冒雨出来,其实就是想试探一下,看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监视我。实不相瞒,我原以为是白长老或是孟长老的人……”
白妙听他这么说,却只是微微冷笑,半晌方道:“那教主现在认为呢?”
钟坚锐有些尴尬地道:“我也不知是什么人,但这里……”
白妙截口道:“这里本是天一教总舵,算来终是我的地头,教主怀疑我是应当的。只我若要监视教主又何必等到今日,监视教主于我又有什么好处?不过白白为自己树敌而已。”
钟坚锐忙道:“我也觉得不是你!但那又是谁……”
白妙见他露出苦恼之色却是微微一笑,道:“教主若是烦恼,我立刻派人过去将那人抓起来问个究竟如何?”
钟坚锐急道:“不行!”话音一落只见白妙笑意晏晏显是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倒不由得一下子红了脸,白妙笑了一阵突道:“白首相知犹按剑。教主,你喜欢他吗?”
钟坚锐被他问的一怔,不觉反问:“什么?”
“苏总使。你喜欢他吗?”
钟坚锐呆了一呆,道:“小苏……”他迟疑了一下,旋又苦笑,道,“除了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话大出白妙意料之外,青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道:“教主,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可还记得你是谁?”
钟坚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小苏说我是夜神教前任教主的儿子,所以必须担负起复兴圣教的职责。我说我不知道什么教主,也不想当什么教主,但小苏说……他说当年那么多人为圣教而死,便连我俩的父亲亦为殉教而亡,那些个名门正道欠下的血海深仇难道我便忘了不成?何况这二十年来,多少教众为圣教的重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我有什么资格竟然说不想做。”
白妙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钟坚锐沉默了一下,道:“白长老,我知道你这二十年一定很辛苦,你若瞧不起我也是应当的,可我……我真是对这些个江湖恩怨毫无兴趣,就连小苏说的我爹爹的事也毫无感觉。小苏要我和人动手我便动了,但伤人的滋味……真的一点也不好受……白长老,为什么你们喜欢这样的生活?小苏说的那什么武林至尊到底有什么好?圣教又有什么好?我这个教主又算……”
白妙打断了他的话:“教主。”他沉声道,“这话你在我面前说可以,其它人跟前尤其是孟希翰面前,绝不可提!”
钟坚锐见他神色严峻不觉一呆,不由自主点了点头,白妙站起身来对他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夜神教重出江湖,天一教易主,宗明府全线败退,短短两个月,江湖格局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天一教与宗明府在各地的分舵尽皆挂上夜神教的旗帜,而天一教与宗明府的两位主事白妙孟希翰摇身一变,变成了夜神教的两位长老。江湖各派面面相觑之余也不得不心惊夜神教的深谋远虑,当日参与过围剿夜神教的各门各派更是如坐针毡,生怕微州之变海南剑派的灭门惨事会落到自己身上。事实上,苏同康原本的确有意将昔日仇敌一一斩尽杀绝,然而白妙与孟希翰极力劝阻,都认为当下之急仍是先站稳脚跟稳定内部,待得将天一教与宗明府原本的势力吸纳完全自身势力巩固之后再谈对外报仇之事,现在若四处灭派立威,只怕反倒激起各派联合得不偿失。苏同康对此虽颇不以为然,但白妙与孟希翰各自手中的力量都足堪与他相持,一时倒也不能弄的太僵,何况这几天来,倒是钟坚锐的事令他更为心烦。
那夜钟坚锐突然提起义父令他大为震惊,只道他记忆有所恢复,第二日起便派人在旁监视,这些天监视下来却并无异样,与他对话也并无其它有关过去的发现,似乎确实如他那晚所说只是梦中潜意识梦到的。但他疑心甚重,终是觉得不妥,再兼钟坚锐坚决不肯参与夜神教的事务甚至表示连这个教主也不要做令他极为恼怒,左思右想不能再拖,便趁着与白妙孟希翰的这场分歧,顺势提出要带钟坚锐回西北总坛开启祭坛正式继位。
对于他这个提议白妙和孟希翰倒没什么异议,只是继位仪式需得高层尽数到场,白妙虽不愿离开天一教总舵,但教规在前却也无法,只得将诸多事宜交付隋喜,自带了隋嘉上路。
钟坚锐在那院子里困了两月早已磨的难受,如今总算出得门来颇为兴奋,苏同康见他雀跃的模样却也有些欢喜,微笑道:“小钟总嚷着要出来,这下可总算邃了你意了。”
钟坚锐笑而不答,下人牵了马过来,他翻身上马拉了拉缰,对苏同康道:“能走了吧?”
这一路上颇为顺利,钟坚锐心情既好连带的苏同康脸上也多了些笑意,二人之间说的话也多了些,只每回钟坚锐问到过去事时苏同康总是轻描淡写地带过,钟坚锐虽有不甘却也无法。这一日进入甘州境内,只见蓝天如洗黄土无垠,比及江南又是另一番风景,钟坚锐瞧的出神,不觉赞道:“好漂亮!”
苏同康笑道:“这甘州虽不如江南中原富庶,但民风淳朴物产丰盛,却也算是一时宝地。当初我教教宗在此地创教,万民归顺诸派朝拜,当真是风光无限。”
钟坚锐不接他话,却四面望去,只见远远一处山势苍峻,云雾缭绕如丹如霞,比及寻常山色殊为不同,不觉问道:“那是什么山?”
苏同康“嘿”了一声道:“那里吗?那便是崆峒山了。”他看了一眼那山又微微冷笑道,“崆峒派的孟老儿食古不化自以为是,若不是看在……嘿!待忙过这边再去收拾他不迟!”
钟坚锐听他说到“崆峒”心头一跳,心道好生熟悉,但他自知反正想不起来便也不多想,只顾催马前行,苏同康后面的再去收拾等话便也未曾听的清楚。
他临走之前和东振林又见了次面,二人商量了一下此行,虽不知苏同康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一时也无他法可想,东振林答应会随后跟来,是以他这一路虽心中不安但想着东振林在后却也有些安慰,他怕东振林跟丢不肯走的太快,而苏同康似也是有什么事躇踌不决竟也没有催他,二人这一路走走停停,直到五月中才到达昔日的夜神教总坛。
当年夜神教被灭之后,总坛本已被一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这回夜神教复出之后,孟希翰与白妙专心中原地段,这边却是苏同康的人提早过来收拾了。屋舍新起不及,便在周围找了大户的院子买下重新修缮,虽不及往日豪华在这甘州地界却也算是富丽了。
他二人到的时候孟稀翰与白妙却都已到了,钟坚锐想到一路未曾与他二人照面不知他二人是哪条路过来的不觉暗暗称奇,苏同康却不以为意,安顿他住下之后便自去与二人商量仪式之事。钟坚锐洗了澡用过饭后先溜到大厅看了一眼,见他三人讨论的正酣便也不去惊动,自行往隔壁院子闲晃了过去。
这院子本是甘州闻名的富商所建,重阁叠院门户众多,钟坚锐晃了一阵只觉头晕,心道这可别又找不到路才好,却不妨一头撞上一人。
那人生的比他要矮,幸好他及时刹住,二人仅是衣衫一碰便即分开,那人退了一步对他躬身道:“教主。”
钟坚锐定睛一看,站在面前的却是个英武逼人的青年,剑眉朗目,正是白妙身边的亲信隋嘉。
他与隋嘉有过一面之缘却并不熟络,眼见他挡住去路,不觉有些奇怪,问道:“怎么?前头不能去吗?”
隋嘉恭声道:“教主,前面是我家主上暂住的屋子。他此刻不在,教主若是找他,还请稍后再来。”
钟坚锐道:“我不找他,我就随便逛逛。”他看隋嘉一脸为难的样子便笑笑,道,“没关系,我去别处走走便是。”
隋嘉听他如此说显是松了口气,钟坚锐回头走出院门转过弯却突然心中一动,心道白妙人又不在,为何却派人守着门口?莫非他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想到见不得人的东西立刻便想到了那日在白妙房中见到的那人,想起白妙与他喂药的情景不觉脸上作烧,他虽不知那人是谁却瞧的出白妙对他极为重视,甚至可说爱意深重,看那人当日的样子似是受了什么奇怪的伤难以医治只能以沁心莲延气续命,如今白妙人在此地,难道他竟将那人也带了来不成?
他越想越觉自己猜的没错,他对那人颇有些好奇,几乎想立刻便回身去探个究竟,但想到隋嘉守的既严便不觉踌躇,突然肩头被人轻轻一拍,他回头一看不觉又惊又喜,低声叫道:“你来啦?”
来人正是东振林。只见他身上穿着下人的衣服,显是换装混进来的,钟坚锐知他骄傲从不屑做这乔装改扮的事,如今这般显是此处防范的极严,心中不觉有些感动,急忙拉了他转到僻静处小声道:“你怎么进来了?被人看到怎么办?”
东振林见他着急却似心情大好,扬眉笑道:“刚才见你魂不守舍的模样,在想什么?”
钟坚锐咳了一声道:“没什么。对了。”他道,“我路上探了探小苏的口风,那个仪式应该很快就要举行,我不愿做那个什么教主,你可有什么法子?”
东振林哼了一声道:“你不愿做,我也不愿你做,你放心,那什么狗屁仪式,到时候咱们让它仪不了式不成,鸡飞蛋打一场空。”
钟坚锐听他说的不正经不禁一笑,旋又皱起眉头,道:“那天白妙孟希翰小苏都在,你一个人怎是他们对手?”
东振林嘿嘿一笑,道:“这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帮手。”说着突然一把将他扯到怀里,轻声道,“我看看,这几天不见,怎么好像瘦了?”
钟坚锐回手摸摸自己的脸诧道:“怎会?小苏还说我长胖了……”话音未落,耳朵上却被东振林咬了一口。
他痛的哼了一声,有些恼怒地抓过他的衣领便毫不客气地回咬他的唇,东振林乐的应承,两个人许久未见都有些热情难抑,这吻到后来竟渐有难以收场之势,终究还是钟坚锐先清醒过来,两手在东振林肩上用力,好容易将二人分了开来。
东振林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虽有不甘却也知道此处非是久留之地,略一点头看看四周快步离开,钟坚锐站在那呆了半晌,反手摸上自己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两个人谁也没注意到,就在不远处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俩,直到钟坚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