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光》义域

7、命运

　　夜，月光清亮。
　　这个夜里，徐枫在与九叔商量如何重新夺回大权。
　　顾子恒在锦绣楼与师爷规划如何重整青帮。
　　夜慢慢，静谧，幽怨。
　　每个成长失眠的夜里，我们出现在彼此的梦里。
　　多希望这样，无忧无虑，一直到老。
　　几日之前的夜晚，我们还静静的靠在一起听着彼此的呼吸。
　　原来，那就是永夜。
　　怕是过了今夜，那月光也会变成血色。
　　西餐厅。
　　杜若依和徐枫对面而坐。
　　徐有天现在已经是名存实亡的帮主，而徐枫根本没有实权，要重新夺回实权，必须要捉住和华商商会的合作，杜徐两家联姻，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呆呆的坐着，时事变化无常，终于学着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我们要这样一直做到打烊吗。”杜若依开口。
　　“那能怎么样，我们只是在做别人要求的事，既然知道不可能，又何必假装呢。”只一夜，语气竟然冷漠得连自己也不认识。
　　“就在刚刚，我还以为你还喜欢我。”杜若依自嘲一笑，回首从前种种，原来自己只是那两个人的一个意外而已。
　　“你变了，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蛮横无理，很讨厌，但也很可爱，你不该吧自己必成这样的，我们都无法预知未来，却可以选择现在，为什么要把你的心锁起来。”
　　“原来我给你的第一印象这么差啊。”徐枫突然抬起头认真说道，“若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不想为难你，我会跟你父亲说清楚的，你不该卷入这个事情里面。”
　　眼前这个眼角疲惫，消瘦的人，跟以前那个桀骜不驯的大少爷似乎是两个人。
　　“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照顾好自己，你应该要快乐的。”
　　离去前，最后一句话，若依终于说出对徐枫的不舍与心疼。
　　码头。
　　杜若依等待的那个身影，也在打最后一个赌。
　　终于出现，一样的消瘦憔悴。
　　“我要走了，去英国，现在。”
　　“怎么这么突然。”
　　心里闪过一丝喜悦，他在紧张吗？
　　“从我回到上那个海滩的那一刻，就注定我不适合这里，这里没有让我留下的理由，你愿意做我留下的理由吗。”
　　炙热的言语，期待的眼神。
　　却依然无法接受
　　“若依，对不起。”
　　若依笑了，淡然的笑了，答案早在意外中，从见到徐枫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两个男人的心事如此的相似，他们的心里，只容得下彼此，而自己，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意外而已。
　　“不要对不起，我只想让你知道，每个人都有选择幸福的权利，你也可以，你不用活在别人的人生里，你应该幸福的。”
　　轻轻抱住顾子恒，最后一刻留恋他的怀中。
　　汽笛声响起，终于微笑离开。
　　最后一个心愿，只希望他们都要幸福
　　上海滩的街头，车水马龙。
　　穿梭在不知名的巷子里，顾子恒发了疯的在找那个人。
　　“每个人都有选择幸福的权利，你也可以，你不用活在别人的人生里，你应该幸福的。”
　　若依的话回荡耳边，徐枫，你在哪里。
　　这一秒钟，什么都不想。
　　我可以忘掉儿时的残忍回忆。
　　忘掉师爷坚定的眼神。
　　忘掉莉姨的牺牲。
　　只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如果可以，天涯海角，我们一起逃离，好不好。
　　当我们越想一个人时，那个人肯定也在想着你。
　　在平行时空里，徐枫和顾子恒一起穿越街道人海。
　　码头上，两人紧紧相依的画面还浮现在眼前
　　原来你就是应该幸福的。
　　原本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你的。
　　那么我到底在挣扎什么。
　　是时候，放手，锁住心房。
　　如果可以，所有苦难，就交给我，好不好。
　　没有月光，夜静得怕。
　　顾子恒跟着师爷走进房间。没有灯光，黑暗一片。
　　“跪下。”看不清表情，却是坚硬的语气。
　　顾子恒只能听从。
　　师爷闭上了眼，报仇维护帮会是他一生的宿命，眼前这个年轻人原本是最应该的继承人，可是这几日的种种都散发出了危险的气息，他动了心，对仇人的儿子动了心，这绝对不允许。
　　“这几日我看你无精打采，我看你似乎是忘了，忘了自己的使命，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忘了莉姨是怎么死的，忘了你是受了多大的苦难活到今天的。”
　　“我没有忘，可是，我，我只想有自己的人生。”
　　“不可以，你没有自己的人生，你的人生就是帮会，就是复仇，这是你的命运，你的枷锁,你一辈子也别想解脱。”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咆哮。
　　“我要你现在发誓，你必须为你父亲报仇，你要杀了所有阻碍你的人。”
　　那一句句，就像针扎在心口。
　　“师爷，我……”
　　“没有可是，发誓，现在，在我面前，发誓。”
　　这是命运，原来命运是无法扭转的。
　　“我发誓，我要为我父亲报仇，要夺回帮会。”
　　命运的枷锁，终于成了现实，这辈子，再也无法逃开。
　　同样的夜里，医院。
　　徐枫安静的坐在病床前看着空荡荡的病房发呆。
　　几分钟前，那个从小都深爱着自己而自己只到现在才知道的人终于离开了。
　　原来心痛到极点，会忘了眼泪
　　弥留前，父亲终于讲出那个曾经的故事。
　　在那个故事里，徐有天和顾子恒的父亲顾轩是从小长大的好兄弟，当友情慢慢超越界限，两人却都不敢承认对对方的喜欢。只能结婚生子，试图冲淡那些禁忌的爱。
　　帮主病危，师爷试图推崇顾轩做帮主，而此时的徐有天在帮中也有不少死士，两人势均力敌，青帮的规矩，转手枪决战。
　　顾轩知道那把手枪是师爷动过手脚的，他不想让深爱的人死去，偷偷动了弹匣。
　　终于倒下，在与儿子相见一天后，死在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的手里。
　　人生，也算圆满了吧。
　　徐有天成了帮主，却也带上了终生的愧疚，夜夜在梦中惊醒，夜夜与妻子同床异梦想着死在自己手里的人。
　　如果，可以早一点说出爱，或许结局不会如此。
　　也许从见到子恒的时候，就注定了自己的未来，但还是收养下他，终于，等到了宿命。
　　“你想要得到的生活，必须付出代价。”
　　“终于，可以解脱，可以见到他了。”那是徐有天最后的话语。
　　终于沉沉睡去，嘴角却是微笑的。
　　窗边，没有月光，似乎看的更明亮了。
　　从今天起，是要开始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了。
　　上海滩的冬季，萧瑟死寂。
　　青帮帮主徐有天因病去世，享年50岁。
　　隆重的葬礼。盖不住帮中局势的混乱。
　　徐枫继任帮主。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徐有天去世，帮中大权其实已在师爷手中，但徐有天手下，九叔手下的死士众多，与华商商会合作的南京路计划也在进行中。
　　这个时候，徐枫是最好的棋子。
　　徐有天的葬礼后，师爷亲自把徐枫送上帮主的位子上。
　　青帮似乎恢复了原本的平静。暗地里却风云暗涌。
　　徐枫只记得继位的那天，似乎下起了雨，而那个人，终于没有出现。
　　只有在后来师爷的话语中得知，他已经去了香港。
　　是和若依一起吧。
　　还好，你幸福就好了。
　　而我，始终，不敢太幸福。

　　时间可以抹去记忆，也可以加深思念。
　　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只在别人的谈话中听到彼此。
　　他听到，他当上帮主，却不理帮中事物，花天酒地，人心不稳。
　　他听到，他在香港念书，诱惑众多，却始终独自一人。
　　在每个失眠的夜里，都会想着彼此。
　　越想忘记就越记得深刻。
　　越思念越怕日后伤得更深。
　　一年后，师爷病重，顾子恒赶会上海滩。
　　熟悉的场景。
　　这二十年的生活，似梦境般重演。
　　一年的学习历练，变得成熟冰冷，只有那个人的身影反而越加明显。
　　医院。
　　一边看着沉睡的师爷，一边听着二爷讲述着这一年帮中的事物，尤其是帮主的荒唐事迹。
　　不理正事，沉迷风月，和女明星纠缠，夜夜风流，就连徐有天以前最衷心的死士也心灰意冷纷纷倒戈。
　　“师爷病得很严重，恐怕熬不过这几天，我和三爷已经在联系法租界，英租界和各堂口堂主，对付帮主现在的势力绰绰有余。”二爷信心满满，的确，现在这个徐帮主早已名存实亡。
　　“我想，你应该去会会他。”二爷意味深长的说。
　　“是，二爷，你帮我照看好师爷。”
　　顾子恒看了师爷一眼，他不知道，究竟是怎样可怕的执念让这个老人撑到今天。

　　百乐门。纸醉金迷。
　　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他。是那个夜夜出现梦里的人。
　　环抱着几个浓妆艳抹的舞女和搔首弄姿的男子，灿烂的笑着。
　　那个笑容刺痛了心中的期许，无论传言怎么说，他都坚信徐枫还是从前那个单纯任性的少爷，而现实出现眼前，信念是否撑得住。
　　包厢内 。
　　“徐帮主，他来了。”手下的传话。
　　手中的酒杯停住了，前几日就听说他要回来。于是这几日越发放纵自己。
　　然而在听到他的名字时，还是忍不住想放掉伪装。
　　“少…….帮主。”终究，还是如此面对了。
　　“哎呀，这不是师爷的得力门生吗，还不快好好伺候祥哥。”顺势把身边一个男子推向顾子恒。
　　“祥哥，”娇媚的声音，整个人似无骨一样靠进怀中，“我陪你喝一杯。”
　　“滚。”推开那娇媚的男子。
　　“不要这样嘛，我会让你很开心的，就像和帮主一样，好不好。”不死心的再次靠近。
　　“我叫你滚，听到没有。”暴躁的推开男子，坚硬的语气令身边的人都惊住。
　　男子哭丧的退开，倒在徐枫怀里，“帮主，他欺负我。”
　　“我想和你谈一谈，就我们两个，好不好。”假装没有看见眼前的一幕，平静的说到。
　　“要谈什么在这里，老爷我玩得正开心，你不要来扫我的兴。”说着，一把搂住男子。
　　沉默几秒。 “那我不打扰帮主了。”转身离开。
　　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个样子。
　　“帮主，我好害怕。”男子哭泣着再次靠向徐枫。
　　“走开。”粗暴的推开，“全部给我出去。”
　　惊吓中的众人纷纷退去。
　　空荡荡的房里，闭上眼，终于再也伪装不了。
　　“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
　　深夜，寒风袭来，又是一年冬季。
　　医院。
　　师爷终究太老，熬不过冬季的寒冷。
　　“病人已经快不行了，有什么话趁现在快说吧。”医生摇着头走开。
　　病床上，师爷苍白憔悴得可怕。
　　“子恒。”虚弱的声音。
　　“师爷。”顾子恒慌忙捉住师爷的手。
　　“我知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你放不下。但你必须杀了他，必须当帮主，为了你父亲，为了莉姨，为了帮会，为了我。因为这是你的命运，你一辈子也无法挣脱。”师爷突然眼神放光，双手用力抓紧顾子恒，然后，永远的闭上眼睛。
　　那一刻，莫名的恐惧再次袭来。
　　其实从师爷要把自己送到香港念书，并推举徐枫当帮主起，他就知道，这是师爷最好的手段，逼得自己不得不去杀徐枫，去完成师爷一辈子的志愿。
　　二爷三爷早已守在门外。 “各领事已经发表声明支持我们，警察厅也不插手，现在帮会三分之二的堂口都在我和三爷的控制之下，战帖刚刚已经送过去，三天之后黄浦江边。”
　　“三天之后，黄浦江边 ”
　　“这是你的命运，你一辈子也无法挣脱”
　　命运的轮盘，终于转到了诀别的时刻。
　　月光清冷，仿佛也装满了无限的心事。

　　徐宅
　　“帮主，师爷走了，三爷派人送战帖来了。”就在刚才，九叔收到了战帖，现在徐枫身边，只有九叔一个人默默支持，就像师爷对顾子恒一样，那是一辈子的信念。
　　“我知道了。”淡淡的口气，仿佛事不关己。
　　“帮主……少爷，趁今晚你走吧，三天后的决战我替你去，反正我也老了。”九叔心疼的说道，这一年，他跟在少爷身边，知道少爷心中的痛苦和无奈，从小看着少爷长大，他知道少爷所有的心思，可是世事弄人，现如今，只能看着少爷走入不归路。
　　“九叔，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谢谢你这么久对帮会对我的照顾。”说着拿出一包东西。“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船票，明天就和你的家人一起去香港吧，包里还有一些大洋，应该够你用一整子了。”
　　“少爷，我，我不能走，我走了那些堂口的堂主肯定会倒戈，到时候我们的手下更少了。”
　　“不用了，你不要担心我，我自有办法面对，你为帮会操劳了一辈子，是时候该休息了。”
　　九叔没有再拒绝，因为他看到了少爷脸上坚决的表情，他知道，少爷做出了决绝的选择，没有人可以动摇。
　　九叔离开，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阿强出现。
　　“死士和武器都准备好了，随时听后帮主的吩咐。”
　　“我知道。”
　　“帮主……”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阿强是身边唯一的心腹
　　“帮主，为什么要那样做，我们有能力和他们对抗的。”少爷所做的事，阿强都看在眼里，这个和自己同样年纪的人却背负着太多的辛苦。
　　“不要问，只要记住我的话就好了,你下去休息吧。”
　　房间空荡荡，剩下自己。
　　有多久，没有和人叫自己起床，也没有人和自己坐在阳台谈天说地。

　　有多久，已经只有自己。
　　终于，要解脱，不要再面对这所谓的权利欲望。
　　走到书桌前，提起笔，写下最后的心事。
　　整夜未眠。
　　郊外，墓园。师爷下葬。
　　师爷墓旁是父亲的墓。这是第一次看到父亲的墓碑。墓碑上的那个人似乎不似记忆中的模样。
　　记忆，始终残缺不缺，只记得青石板巷道上拉着儿时自己的身影。
　　昨夜，二爷讲述了父亲与徐有天的故事。于是梦里见到父亲，见到徐有天，见到了两人最美好的时光。终究是要错过。但如果再来一次，父亲的选择应该也不会改变。
　　紧靠在旁边，墓碑上，师爷依旧是严肃的模样。
　　没有人知道是怎样的信念支持师爷这样执念一生为父亲报仇。
　　也没有人知道在许多年前那个夜里，刚从乡下到上海滩的师爷被顾轩从流氓手下救出，从此，顾轩就成了师爷心中一辈子逃不开的结。
　　这是你的命运，也是我的命运。
　　命运之锁，没有人可以解开。
　　郊外，静心庵。
　　整整一年，终于再次见到母亲，依旧不食人间烟火的轻妙。
　　“母亲，我好想你。”终于可以没有伪装的软弱。
　　“孩子，你真的决定了吗。”
　　“恩”
　　“关山梦魂长，鱼雁音尘少。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归梦碧纱窗，说与人人道。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日日为你父亲念经礼佛，到头来终究是个空，庄生晓梦，时事不过是南柯一梦，能解脱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慧心摸了摸徐枫的头发，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心再清净还是会痛。
　　“我知道，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母亲的话有魔力一样让自己释然，“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也许，离开就是最好的选择。
　　静心庵内，某个角落，秀琼冷冷的看着两母子的相聚，忽而，又笑了，她疯了。
　　心魔，来自放不下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