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贝柚

4、雅姑传

　　陇南小户李氏，昔有弄瓦喜。女天生喉疾，口不能言，幼时家人辄戏称“哑姑”，女五岁后知事，其父乃禁，讳其疾取一别字，只唤作雅姑。家无子，令女随邻家塾师识文字，充男儿养。女聪颖，虽哑，师授则记之，女慧而知书，五六年后有闺秀态。

　　不觉女已至及笄之年，颜色中人而已，只眸子炯然，顾盼时容颜生辉。因其疾，无有媒妁访，女性淡薄，处之泰然，尝书告家人，言道愿丫角老，以侍父母。

　　越明年，乡中士绅建泰伯祠，以宣孝悌之道、庠序之教也。不久祠成，绅按周礼大祭于此，人纷往观，女亦随家人去。路窄人稠，纷纷扰扰，来去如梭，文顿失其所在，四顾只见衣裾片飞，不见家人也，惶然不知所之。路有恶少，姓公羊，尝识女也，闻其口不能言；又见女身侧无素熟之人，踌蹰道左，知其迷也，色心遂起，赴牵文手。文惧且嗔，掌掴之，又唾其面。公羊子怒，扛女于肩，携之至祠后无人处，抛文于地，按其臂，强令解带。女大恐，勉力挣之不脱，足踹并齿啮之，碍无法呼人。公羊子大忿，握发殴之，女须臾人事不省焉，遂轻薄。

　　事毕，公羊急逸，女独厥于祠后；日暮方醒，忆诸事，悲泣欲死。未几家人寻之，见其状，终猜知原故，幸无他人见。女大羞惭，掩面，以首磕地不止；家人怒火攻心，欲诉县中，因公羊富室，素与官家有旧，知县昏聩，当冤断也；又虑女名节，唯默然忍焉。女既归，居闺中，终日掩户，泪下如雨。每欲死，念仇未报，遂忍待时机。一月后觉身重头沉，每眩然欲呕，知有孕矣，大骇。以为孽产，不欲生，乃瞒家人遍寻虎狼药。胎固落，女大病，血流盈地。家人知之，惊无极，延医救之，泣嘱女万千珍重。女伪诺之。至年底方愈。

　　既无恙，心深恨公羊子，食肉寝皮不能解，乃日夜苦思报复之计。恰逢年关，公羊家为子谋一妇，后日将迎之。女知，灵光乍现，生一策。

　　次日女书告家人欲外出片刻，聊以抒怀。家人喜，令一仆随之。至药铺前，女遣仆往他处买果子若干盒；仆幼不识事，乃去。女入药铺，铺主人知为李家哑女，甚怜之，见其指乌头、巴豆粉两样，便取予女，不曾询缘由。女得二物，喜揣怀中，此时仆亦携果子至，遂归。

　　第二日乃公羊子吉期也。女三更起沐，置枕被中，若有人睡状，又衣婢子妃色新衣，梳双丫髻。天尚早，家人酣眠未醒；女掩门并锁之，携药出，蹑至公羊府外。俟天暗，送亲队至，见新人坐轿上，又有丫鬟仆婢随之如云，盖新妇大家子也。乘落轿混乱时，女潜入其中，盖天庇佑，竟无人疑，皆认亲家佣婢，此亦公羊氏运数也。女随众婢入府，一老妇随唤使用。妇令诸女入厨帮佣，女趁人不见，暗置乌头于酒中，小火炙之；又遍撒巴豆于肴馔上，若五香然。不多时礼毕，酒食皆上；宾客大饮，少顷醉，浑然不觉身周事；少饮者又腹痛，急寻厕，主事亦懈矣。女袖厨刀一把，随众婢入新房，隐帐后；撒帐之礼成，众婢出。新人饮乌头，不久即醉，双倒床上。女出，辨公羊子面目，批其颊无数，手无颤，举刀直搠心窝，血溅于床。女寻纸墨书绝笔，血刀压之几上，遂从容解带自缢。

　　明日众酒醒，入新房，愕然木立，许久方觉，急报官，又命执李氏家人至。家人昨日只知女锁门，数呼而无声，戳窗纸视之，见有人卧床状，以为身体欠适，兼有哑疾，谅其不欲为人扰而不应，竟无人知女所为；今见如此，号啕欲绝，又骂公羊。须臾街邻均知之，赞女贞烈，遂聚官府，求官惩公羊氏。知县不敢决，又诉至府。府怜其情，又阅女绝笔，叹其志，乃断曰：“昔公羊子污良家女，今女亲往报，此其应得；公羊家教不当，当为李氏购棺厚葬焉。李氏女贞烈，吾当表朝廷以彰之。”又命公羊立释李姓诸人归家，并偿银两若干；令遣新妇归，择他人嫁之可也。公羊惭而退，李家含泪叩谢，众鼓乐送女尸归，果大葬。

　　知府奏朝廷其事，上感女烈，令旌表之，是故于其乡修祠，塑女像于内，日夜祭之，香火不断，竟过泰伯之祠。人皆呼之“烈女祠”，又呼“雅姑祠”，乃纪女之德也。

　　2009.3

作者有话说

　　继续狗屁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