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禾二喵

5、发布会

　　“我的大小姐，你到底好了没有啊？”迟程希第N次敲一敲面前紧闭的房门，懒洋洋地问道。

　　“急什么急，又不是生孩子！”夏微凉在里面凶霸霸地回答。

　　迟程希又好气又好笑地站在门外，想象她此刻气急败坏的申请。

　　“都是你害的！”夏微凉又气鼓鼓地补上一句。

　　想起刚才把小礼服递给她时她的表情，迟程希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当然知道她拿到衣服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所以才在今天要出席发布会的时候把衣服拿给她，要不然指不定她还会生出多少事端来。

　　当日去拿衣服的时候他就被吓到了。紧身的黑色连衣裙，裙子短得一弯腰就春光一片，上半身的布料更是少得可怜。他耐着性子跟导演磨了半天，最后才换成一件米色的小礼服，虽然上半身依然是几乎开到肚脐的深V，但裙长过膝，尺度倒是比前一件要小不少。

　　临走之前，张一川导演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虽然微凉在国外拿了影后，最近风头不小，但是要在国内争取曝光和人气，还是要注意一点啊……这样对影片的宣传也是有好处的……”

　　他唯唯诺诺地点头，心里却是无比厌恶。

　　然而他更清楚，即使是这件他费了老大劲才争取来的礼服，也绝对不在夏微凉的接受范围之内。

　　短裤、短裙、露背、露肩，这样小小的性感是女艺人的必备武器，可是要是尺度再大上一点点，她一定大叫不要。何况现在的媒体记者，只要见到艺人身上的衣服少一点点，就如同见了猎物的毒蛇一样死死盯住不放。若是坐下或起身的动作幅度太大，或是仰头、弯腰的时候忘了用双手从旁协助一下，就难保第二天报上不会出现你的巨幅走光照。

　　所以夏微凉总是格外小心。

　　“我才不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搏版面！”她曾经挥舞着小小拳头这样对他说。

　　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曾经有女艺人在刚出道时为了博取版面，在红毯上故意让吊带裙的带子滑落，一片旖旎春光。之后虽然也演出过不少小有名气的电视电影，可是大多数人提起她的时候还是会附上一句：“哦，就是那个走红毯的时候衣服掉了的女的吗？”

　　观众很健忘，但是有时候偏偏记性甚佳，一不小心就给人生烙上了终身的印记，即使抽筋剥皮，也无法擦去身上无形的标记。

　　不过看来，今天的发布会，明天的头版十有八九是占定了。迟程希无奈地摇摇头。其实导演未必跟赞助商争取不到合适的服装，但这样的方式无疑更加吸引观众的眼球，又何乐而不为？好在夏微凉出道时日也不短，明天报上顶多是一句“当红女星性感出镜”之类的评语，否则还不知道那些人笔下会生出多少难听的话出来。

　　卖肉。迟程希曾经看见有一位年轻女模特被这样评论道。

　　当事人是如何想的他并不清楚，不过若是落在他家这位大小姐的头上，怕是要弄得他好久不得安宁了。

　　他倚在门上乱糟糟地想着。

　　忽然门就开了。他往里一歪，差点一头栽倒在地。等站稳回过神来一看，却是惊讶得连下巴都要掉下来。

　　夏微凉的妆已经上好了，水钻皇冠别在乌黑的发际，优雅动人，小小烟熏渲染得眼睛明亮而妩媚，而她身上的那件衣服——

　　她居然将那件礼服前后反过来穿，原来深V香艳的礼服一下子变成了优雅的露背装。

　　而夏微凉扑闪着一双狡黠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样？衣服我穿上了，这样可不算违规吧？”

　　迟程希扶额长叹一声，却不知为什么胸口也随之一轻，仿佛原本一直堵在那里的一口浊气一下子消失了一般。

　　“那我们走吧！”夏微凉兴高采烈地挽住他的手臂准备出门。

　　“等一等。”他把她拉回来。

　　“又怎么了？”夏微凉嘟着嘴被他拉回房间，按在梳妆台前坐下，看他在桌上一通翻找，然后坐到她身后。

　　“别动。”他温和地命令她，然后打开散粉盒，拿起一把大大的化妆刷，小心翼翼地在她背后扫上一层带着珠光的散粉。

　　“当经纪人还真是辛苦啊……”她笑嘻嘻地说着，乖乖坐在椅子上任他摆布。一句话刚说完，却发现这样的动作有些暧昧的气氛，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手在她背后轻轻拂过的力度，不由地微微红了脸。

　　“怎么了？”迟程希在背后看不到她的脸，但是感受到她语气中的异样，便停下来问道。

　　“没什么。”她连忙回答。顿一顿，又解释道：“我是在想，如果在身上纹上一只蝴蝶，一定很美吧。”语气充满憧憬和期待。

　　“那为什么不去？”

　　“怕后悔呀！”夏微凉低头拨弄着昨天刚刚做好的长长指甲：“万一以后不喜欢了呢？而且拍戏的时候还要想方设法地遮起来，不知道有多麻烦。”

　　“咦，我记得有人不是说过，做过的事情就永远不会后悔么？”他故意问道。

　　她理直气壮地回答：“所以可能会后悔的事情才一定不要做呀！”

　　好像真的是颇为合理的一个理由呢。他哑然失笑，又追问道：“真的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过么？”

　　“有伤心难过，但是绝不后悔。”夏微凉想一想，又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永不？”

　　“永不！”

　　他走到她身前将化妆刷和散粉盒放好，回过头来看着她。小圆脸上绷得紧紧的神情，满是坚定和决绝，如同刺不穿的钢铁一般带着三分清冷的固执。

　　“走吧，快要迟到了。”迟程希的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

　　不过夏微凉知道迟程希说的迟到永远不是真正的迟到，所以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下楼上了车，还懒洋洋地申了一个懒腰。

　　迟程希目视前方发动车子，余光扫到她的侧脸。

　　伸懒腰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长长的假睫毛上下颤动，如同展翅欲飞的蝴蝶。下巴有些往后收，到刚刚好的角度。是他教过她的，因为她在这个角度最美。

　　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完美艺术品。

　　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冒出另外一个楚楚可怜的身影，连带着手指也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同样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女人，却在他即将把她送上最华丽的舞台的时候转身而去。

　　他摇一摇头，又赶紧收敛心神，盯着前方的路面。

　　电影开机新闻发布会远比电视杂志上的要无聊得多，前面有整整两个小时都是各种人物的致辞，夏微凉无聊得几乎快睡着，只有坐在第一排眼神放空，嘴角微微上翘，摆出优雅的姿态。台上灼热的灯光照到台下，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如一层雾般蒙上她的面颊，划出交错的光影，落在旁人眼中，便只有专注而优雅的美丽。

　　长日来的训练，她仰头、微笑的角度不会有半分偏差。

　　待到张一川导演致辞完毕，才轮到演员们上去拍照并接受访问。夏微凉随手抓一抓头发，微卷的发尾慵懒地散在胸前，平添几分妩媚，反穿的小礼服露出背部光洁优雅的线条，却并无一丝艳俗之感。她同一干演员走上台，闪光灯立马闪成一片。他们交换一下眼神，很有默契地各自在展板前摆出各种姿势给记者们拍照。

　　偶尔向台下望去，便能看到那一双亮如寒星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她，脸上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正在认真审视作品的艺术家，心中只是在思考如何将这一件艺术品打造得更加完美。

　　夏微凉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太久，又抬眼将目光散成没有焦距的一片。

　　太专注的眼神在闪光灯的捕捉下有时并没有好效果。何况闪光灯太过强烈，若是执意面对镜头反而有可能伤害到眼睛。是他教她的。还有，出行的时候不用总是大墨镜大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反而更加吸引人注目，不如直接戴一顶鸭舌帽，低调地遮住大半面容，才是逃避路人目光的最大法宝。也是他教她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场合总是想起这样琐碎的细节。或许是因为只用用五官四肢摆出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动作与表情，所以大脑反而空闲下来无事可做，才会让这样的思绪趁机而入吧。夏微凉在心底默默苦笑几声。

　　等闪光灯闪烁的频率逐渐放慢，记者们慢慢围上来，她便知道已经进入记者提问的环节了。

　　这个环节她倒是一点也不怕的。在国外住了三年，记者们抓不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倒是最近听说男主角李言最近和嫩模魏琳的绯闻闹得沸沸扬扬，倒是很值得追问下去。她微微一笑，余光瞟到李言正在被一众记者包围得严严实实。

　　也难为他了，那样的状况还可以不动声色地一一化解。

　　这样想着，忽然就看见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奋力从人群中挤到她的面前，随即递上来一只话筒，上面笑脸橙子的标志清晰映入视线，是国内最具影响力的八卦杂志《橘子星周刊》的标志。《橘子星周刊》两年前爆出歌后许安安同多位男星的不雅照，逼得许安安封麦退出歌坛，从此一战成名，近来更是笼络了一批文风犀利而又无孔不入的记者，因此许多圈内人见到《橘子星周刊》的工作人员都会礼让三分，生怕一不小心自己的把柄被人家抓住，从而死无葬身之地。

　　夏微凉心中一紧，便看见一张汗津津的笑脸从人群中显出来，对着她大声说道：“夏微凉你好，我是《橘子星周刊》的记者。”

　　她看着那张脸，浓黑的眉毛，圆圆的大眼睛专注而兴奋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乌黑的长直发因为刚才从人群中挤进来而显得有些凌乱。而周围的记者也是一阵骚动，纷纷翻转话筒露出自己单位的台标。夏微凉知道，这是记者与各媒体摄影师之间的暗号，代表着接下来的内容有可能非常重要。

　　她脊背发凉，忽然觉得上场前自信满满的心情在一瞬间被巨大的黑洞吸得荡然无存，心中震荡许久，巨大的回声在她的心中重复着一个名字。

　　叶子。叶子。

　　那个知道她所有秘密的，她曾经最好的闺蜜，现在就在她的面前，准备在所有人面前揭开她掩埋最深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