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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完) ...

  •   月挂柳梢。
      裴剑抬眼望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看看桌上所剩无多的账目,裴剑起来,舒展了一下腰身。
      门外有人敲门,裴剑应了声:“进来。”
      门外的下人应声进来:“老爷。”
      裴剑问:“什么事?”
      下人答:“老爷,车马衣物已经备好了,小的特来询问我们明日何时起程?”
      裴剑想想道:“一早吧,越快越好,同下面的分户交待了吗?”
      下人点头:“是,都嘱咐好了。”
      裴剑握紧双手:“那就好……你先下去吧。”
      待那人退了,裴剑的目光变得幽远而深邃——五年,刚好五年。庭温,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这五年来,裴剑没有一时一刻敢放松自己,刚到此地时,裴剑一无所有,只能从店铺的伙计做起,后来,他发觉此地的木材生意大有可为,便将自己积攒的一点点积蓄全部投进木材业,说来也算是上天助他,只一笔生意,就让裴剑的资产翻了几十番,裴剑便这般慢慢起家,经过五年,他在当地竟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木材巨商了。
      而如今,裴剑也终于将要,再次面对那个他五年来一直在心中刻意回避的人。
      历经了五年的磨砺与沉淀,裴剑心中固守得执念却从未消退。
      站在那人面前,笑着对他说,庭温,即便是白手起家,我也仍旧能在五年后光明正大地将你击败。
      这幅场景,裴剑不知在梦中臆想了多少遍。
      裴剑望着窗外在淡薄云雾中若隐若现的皎月,忽地想起,似乎很久以前,他同庭温重逢时,也是这般的情景,明亮的月,和煦的风,庭温持酒立在月下,翩然若画中仙人。
      那时多好。
      从何时起,他们之间竟走到了这一步。
      裴剑不由得长叹一声。
      说到阮庭温,裴剑真不知是爱是恨。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暗生情愫?
      重逢后的那夜?他与红扇成亲的那一刻?
      不,那不过是压抑许久的情感的迸发,比那还早,大概是小时候吧,看着他荏弱的背影和苍白却俊美的笑,裴剑便有种跑过去保护他的冲动,当看到他同红扇成婚的时候,裴剑体内爆发出的强烈的不甘与占有欲,几乎要将裴剑撕裂。
      他爱他,所以不愿同别人分享他,他想要得到他,所以他可以用尽手段,可是到了最后呢……
      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庭温的感受。
      当自己付尽全部后,庭温却冷冷地道:“我恨你所做的一切。”
      错了吧,从一开始就是。
      可究竟错在了哪里呢?是不该爱他,还是不该这样爱他?
      裴剑不知道,他恨庭温的绝情,恨他对自己的利用,恨他那样玩弄自己的真心,所以,当他白手起家、功成名就后,迫不及待地想同庭温见面,想要向他证明,自己并不比他差,甚至,想过要把自己所受的痛苦和屈辱全部施还给他!
      因为这种念头,裴剑可以夜以继日地拼命工作,可以迅速节升,可以在短短五年内便有此作为。
      庭温……
      想着不久后的重逢,裴剑的目光变得闪亮。
      裴剑坐在车上,不时地撩开帘子,看着窗外愈发熟悉的景致。
      这里没有怎么变,还是依旧是澄澈美丽。
      裴剑暗想着,脑中就忽地浮现出了这样的一幅画面——六月江南,烟雨朦胧,碧绿的湖边上波澜迭起,那人着了一袭玉色的长袍,就那么静静地立在树下,看着自己,似笑非笑地,待自己走近了,他的脸却朦胧在了一片雾色中。
      裴剑一时恍惚,猛地摇摇头,似乎要驱散这种不祥的预感,然而心中,却愈发地怕了。

      几度辗转,裴剑终于来到了新居门前,自己面前是一幢气派的宅子,大而华丽,比起原来那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裴剑几月前吩咐人定下的,裴剑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原来的那处房子,怕是早已易主了吧?想想,忽地叹起世事无常,而后又想到这一切究竟是拜谁所赐,一时间,心中塞满了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愤。

      到阮府上去拜访,是两日之后,裴剑是之前就投了帖子的,做得丝毫不唐突,比起五年前,他显然是又成熟了许多。
      阮家那边的反应到是出乎裴剑的意料,那边竟只是淡淡地回了句“静候嘉宾”。
      似乎丝毫没有裴剑曾经想象,并期望看到的那一丝惊慌。
      惊讶之余,裴剑又莞尔——那人的脸上若时时浮现出惊惶,他便不叫阮庭温了罢?
      登到府上,接待他的是管家:“裴少爷稍候,我家少爷马上就到。”
      裴剑浅浅应了声,端起茶盏来,面色如常,可微微颤抖的手,似乎泄露了他激动的心情。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响动,裴剑忙抬眼望去,果然看到一个人影缓缓近前。
      然等到看清来人,裴剑心里却是一沉——阮庭华!
      这边正微微诧异,阮庭华却已走到跟前:“裴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裴剑一晃神:“啊……别来无恙……”
      阮庭华一伸手:“坐啊。”
      裴剑木木地坐下。
      阮庭华微笑:“裴兄这几年来过得可好?”
      裴剑心不在焉地回答:“还好,烦劳挂心。”
      阮庭华也不在意,继续同他有一大无一搭地聊着:“不知裴兄此次回来,所为何事啊?”
      裴剑“啊”了一声:“这次回来……先是回来看看,拜访一下故人,之后……也想在这边开家分铺……”
      阮庭华点点头:“现在,还是在做绸缎生意?”
      裴剑摆头:“不,是木材生意。”
      不知为什么,阮庭华听了这话,竟似松了口气般。
      裴剑踌躇了一番,却终究还是问了出来:“阮兄,怎么这么久,都不见庭温出来?”
      阮庭华闻言一顿:“啊……庭温……”
      裴剑听他犹豫的口气,心地一抽:“怎么……”
      阮庭华仓促地笑笑:“庭温已不在阮府。”
      裴剑这倒是一惊:“不在阮府?!”
      他……他不在阮府?
      阮庭华叹气:“他约摸是在五年前离开的……”
      裴剑又是一愣——五年前……五年前……
      忽地,身体里散发出了一种无力感,裴剑软在了椅子上。
      辛苦了这么久……只为了今天的重逢,而……又让他溜掉了么?上次就是吧?他这次是去了哪里呢?
      虚脱的感觉就像是蓄满浑身力气的一记重拳,却偏偏打了个空,那样强劲的力道,却被空气轻而易举地化解,剩下的,只是挥拳过后的虚弱与空茫。
      阮庭华见他脸色有异,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只得试探地叫道:“裴兄?”
      裴剑这才回过神来,有气无力地问:“他……为何而走?”
      阮庭华摇头:“说实话,我一点也不知道。你五年前就走得莫名其妙,你走后大概两月,庭温忽然间来到我房中,说他倦了,想要离开一段时间,要我好好打理阮家,吩咐了一些生意上的杂事,他就同庭玉一起离开了。”
      裴剑皱眉:“同庭玉?”
      “对,庭玉是与他一道走的。”
      “那……他有说过去哪儿吗?”
      “没,他这一去,便是五年……”阮庭华不懂他们之间究竟有何纠缠,为何裴家在一夜之间便轰然衰落,阮家却有如神助,步步如日中天,可偏偏在这时,庭温却又要离开,这大当家之位,竟就这般轻易地还与了自己。
      他究竟图的是什么呢?
      “五年……五年……”裴剑失神地喃喃。
      这边阮庭华同裴剑尴尬地僵持着,外面却走来了一个小巧的人影。
      有个声音甜腻地响起:“爹爹。”
      阮庭华看着门外跑过来的女孩,忽然展颜而笑:“亦婷?你怎么来了?功课做好了?”
      裴剑看着那女孩扑过去,一身粉蓝的衣裙摇摇曳曳,仿佛春风扑面般地。
      再细端详那女孩的眉目,神情间,分明便是红扇小时的样子!
      那般的笑靥,那样的杏眼……生生是红扇的翻版!只是神态之间,却又多了丝沉稳与和智慧,这点……像极了庭温……
      她叫阮庭华……“爹爹”,而阮庭华……叫她——“忆庭”?!
      阮庭华笑看着女儿,半晌,似乎才想起了裴剑的存在。
      笑笑:“小女,阮亦婷。”
      说完又朝亦婷道:“亦婷,问叔叔好。”
      那女孩走来,颜间含笑,娉娉婷婷:“叔叔好。”
      裴剑觉得那么恍惚:“……你多大了?”
      女孩答:“六岁了。”
      六岁……
      “‘忆庭’,是哪两个字呢?”
      女孩抿抿嘴,拿过纸笔,端正地写了“阮亦婷”三字,递到了裴剑面前。
      裴剑看那纸上的字迹尚且稚嫩,却已显娟秀之风。
      “这两个字?”裴剑蹙眉,朝阮庭华说道,“我以为……是回忆的忆,庭院的庭……”
      阮庭华想说什么,却先遣走了亦婷:“你先回房,我同叔叔有事要说。”
      亦婷识礼地告退,裴剑的目光追着她,直到她消失。
      “本来……是那两个字的。”阮庭华见亦婷离开,才说。
      “是庭温改的名字。”
      “庭温?”
      阮庭华颔首:“庭温临走前,将那孩子的名字改作这两个字,他说……父母一辈的纠缠,总是不要牵扯到孩子才好的……上一辈的债,还是上一辈了结吧,不必让孩子背负。”
      “这孩子……”裴剑觉得喉咙有些干涩,“是……庭温的骨血?”
      阮庭华的嘴边挂了一丝笑,脸上的表情却怎么变:“是,庭温……同红扇的孩子。”
      裴剑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却什么都说不出,就那样怔住。
      他将一切都安顿好了,然后离开……
      庭温……庭温……
      有寒暄了几句,裴剑起身:“这般,裴某就不再叨扰了,告辞。”
      阮庭华自然出门送他,到了门口,裴剑忽然道:“也许今后,在生意上还要烦劳阮兄多多照应呢。”
      阮庭华听了这话,却笑着摇摇头:“实不相瞒,这……恐怕还真无法办到。庭温在临走时,是嘱咐过这点的。”
      裴剑一滞:“他……他嘱咐过什么?”
      “他嘱咐我,今生,阮家在生意上绝不可同裴家为友,亦不可为敌!”
      裴剑赫然一惊!
      “不可为友……亦不可为敌……”
      那么,就是形同陌路了吧?
      庭温啊……
      “告辞了。”
      裴剑走开,阮庭华看着飞旋的黄叶渐渐湮没了他的身影,忽然觉得一阵悲凉。
      裴剑在这小镇的牌坊下伫立了很久。
      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镇,有着同外界不一样的安静,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这里,的确是世外桃源。
      裴剑望着牌坊上的“古城镇”三字,久久不语。
      多年以前,自己费了多大的周折,才打听到,庭温的栖所。这次过来,他也不确定庭温便在这里,只是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想找庭温,这里是唯一的路了。
      古城镇并不算大,窄窄的青石路弯弯曲曲地延伸下去,仿佛一直没有尽头。路两边散落着些暗灰调子的房子,这里似乎刚下过雨,浸得空气中都是潮气,房子也仿佛是湿漉漉的。
      镇子的东边是个集市,镇中的人往往在那里交易些物品,镇里的商铺也都开在那边。
      许是沾染了那里的热闹气,裴剑不由自主地朝那里走去。
      这个安静的镇子,只有那个小小的集市,才有些喧嚣的声音。
      裴剑的眼睛在人群中搜寻,然后,便看到了庭玉的影子。
      起初,裴剑也并不确定,怕是自己一时眼花,可却还是忍不住唤了声:“庭玉?”
      想不到的是,那人听了裴剑的叫声,竟真的回了头:“裴大哥?”
      “庭玉,真的是你?!”裴剑看到庭玉,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竟连话也说不利索了——庭玉在这里……那么……庭温,大概也在吧……
      庭玉点点头,示意裴剑稍安勿躁,然后朝他身旁的一个男子低声说了句:“今天收了吧,有贵客。”
      之后又朝裴剑笑笑:“见笑了,请稍等片刻,我收了摊子。”
      然后,裴剑看着庭玉同那男子一起,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了自己面前的杂货摊,朝自己走来。
      “你……就住在这里?”裴剑没想好该说些什么,便随意问道。
      庭玉答:“是,平日里我们卖些杂货,维持生计总是够的。”
      裴剑奇怪地看庭玉:“你们?”
      然后他看到庭玉脑后的髻,更加惊讶:“你……你成亲了?”
      庭玉笑道:“再不嫁,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她拉过了自己身边的男人,“这是我的夫君。”
      裴剑朝那人点点头,算是行礼。
      可转念一想,裴剑又是一愕——庭玉成了婚,庭温总不能同他们住在一起,那么,庭温在哪里呢?
      正想着,就听庭玉问:“裴大哥,不知你此次来这偏僻小镇,有何贵干啊?”
      裴剑想想,还是实话实说:“实不相瞒,我是来寻庭温的。”
      “……”庭玉的脸色稍稍变了变,浅浅地在她夫君的耳语了句:“你先回家去吧,我等会儿就回去。”
      男人看看裴剑,又看看庭玉,点点头,走开。
      庭玉扫了一眼裴剑:“跟我走吧。”
      裴剑拼命地压住激烈跳动的脉搏,死死地攥住被汗水浸透了的手。
      马上……就能看到他了呀。
      快步跟上庭玉,裴剑的眼中放着闪亮的光。
      庭玉带着裴剑,七拐八绕,来到了一个较为僻静的小院前,站在门前,稍稍犹豫了下,却还是推开了门。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发黄的木门被推动,发出吱呀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灰尘。
      裴剑看着这般情形,心头忽然一紧。
      进了门,里面有两间普通的房间,相对而存。小小的院落中,已经落了一地的黄叶。
      一片苍凉。
      “这里……”庭玉的声音干哑地吓人,“是哥哥从前住的地方。”
      她说着,环顾了一下地上的叶子,走进了其中的一间房子。
      裴剑自然也跟着进去。
      庭玉看看里面布了灰的家具陈设,浅浅笑:“到现在,我也觉得,他好像还住在这里似的。”
      说着,她坐下,不管床铺上落满了灰尘,她轻轻地拍着那床,目光轻柔:“他……那时就静静地,躺在这里,脸色苍白,却还是笑着同我说话。现在,细细地听,好像还能听到他的声音呢……低低的,真好听。” 移开了视线,他却墙上看到了那只萧。
      已经断了,却被人重新细细补好,又挂了起来。
      裴剑的心开始颤动。
      他听得已经明白了几分,可他却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
      于是,他拉过了庭玉,眼睛血红地低吼:“庭玉,我不听这个……你告诉我,庭温呢?他人呢?啊?!”
      庭玉静静地凝视着裴剑,说:“他就在院子后面。”
      然后,她挣开裴剑,走在她前面:“来啊,跟我去找他。”
      裴剑觉得自己的腿已经开始发软,他已经料到了什么,可是,心里却有个声音一时在说:“别信,别信,那不是真的!”
      庭玉把他领到了院后,那里有片空地,几棵银杏不好不坏地长在那里,时不时地飘下几片叶子。
      这些,都不是裴剑关注的焦点,裴剑的眼睛,一直盯在,空地中央的,那座墓上。
      意识仿佛被抽离,裴剑只是机械地走着,来到墓碑前,跪下去,手指一遍遍地抚过墓碑,抚过墓碑上的字。
      那里写的是什么,自己怎么不认识呢?
      裴剑缓缓转过头,他的眼睛是通红的,他颤声道:“庭玉……这个……”他想笑一下,可发出的声音却如同呜咽,“这个……”
      庭玉闭了眼睛,任泪水浸湿眼瞳,她狠了心地说道:“如你所见,家兄早在四年前,便已经过世。”
      裴剑看着她,眼神迷茫地,半晌才摇摇头,撤出了一个苦笑:“你说笑的罢……”
      庭玉垂泪:“我巴不得,自己是在说笑。”
      喉间仿佛卡住了什么,噎得难受,裴剑觉得胸口是阵阵的胀痛。
      令人心悸的沉默。
      “他……”裴剑的双手死死地扣住了那块冰凉的石碑,声音还在颤抖,他想说什么,也最后却被自己否决,“不……不……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他不是同自己定下了五年之约的吗?自己不是暗暗立誓,要等到功成名就时,傲然站在他面前的吗……
      他人呢?
      他怎么会死呢?
      死!想到死,裴剑忽然一个寒噤——死……
      他看看石碑,又转过头看着庭玉,怯怯地,像个孩子般。
      “怎么会呢……”
      庭玉把樱红的唇咬得雪白:“哥哥向有痼疾。”
      “痼疾?!”裴剑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庭温的确自幼身体莼弱,但说又痼疾,却着实看不出来。
      庭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哥哥的病遗传自他母亲……”
      裴剑更惊:“庭温的母亲?!”
      庭温的母亲,不是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么?
      庭玉颔首道:“哥哥的母亲在诞下哥哥后,便一病不起,在哥哥约摸一岁的时候,便故去了。”
      裴剑的声音在颤抖:“就是……因为这种病?”
      庭玉答:“是。这是哥哥母亲家族的通病……自然也就遗传给了哥哥。这并不发作时,患者同常人无异,然一旦发作,从第一次发病,患者便痛苦不已,大限……便也将至。爹爹……似乎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不能将阮家当家之位,传给哥哥的……”
      裴剑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是懵懵的,根本回不过神:“这病……庭温自己知道么?”
      庭玉道:“阮家上下,大概只有哥哥和爹爹知道。我……也是很久以后才听说的。”
      裴剑还是觉得那么不真实:“可、可……这病……怎么会说发……就发了呢?”
      庭玉轻轻摆头:“不是说发便发的。我不大通医术,只听郎中说,这病源于患者潜藏的毒素,多半是因为一场大病触动了病人体内的毒素,才会导致毒素扩散,诱发痼疾,最后致人死亡。二夫人是因为生了哥哥,身子虚弱,才导致毒素趁虚而入的,至于哥哥……”庭玉的眼中也闪过激烈的迷惘,“我不知道!似乎自从哥哥接我和大哥回家、重振阮家那时,他便已经患病了……至于这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根本无从得知,哥哥也从不说……”
      裴剑听着,暗暗回想起了那段时光,心忽然抽紧,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一股寒气渐渐漫上周身——那段时间……庭温的确是生过大病……不,应该说,他是被自己打伤的……而从那以后,他的身体也确实每况愈下……
      裴剑忽然间想起了似乎有郎中说过,庭温的体内潜伏着一条颇不稳定的脉象……
      难道!难道……真是因为自己的中伤……才导致他痼疾复发?
      庭玉自然不明白裴剑那样的神情意味着什么,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那时……哥哥就说过那样的话……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呢?”
      “他早就知道了……他早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他那样拼命地努力……拼尽一切只为了巩固阮家的地位……”误解、非议,他全可以不顾,只是为了阮家……庭玉一面想着,一面便已热泪盈眶。
      “郎中说……这样的病,从发病到死亡……超不过一年,可是,他足足挺了两年多啊……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想,他不想离开!这里……还有让他留恋的……”庭玉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裴剑觉得庭玉的话那样陌生。
      那是庭温吗?
      为什么,他的苦,他的难,他所承受的,自己丝毫不知道呢?
      自己不是深爱着他吗?那么,不是该为他承担一切的痛苦吗?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做呢?
      他那时,该是怎样的痛苦与绝望——一面感受着日益流逝的生命,一面承受着世人的误解,他什么都不说,只是自己扛着……
      甚至,连自己,也给予他那样的重创,不,该说他的病,根本就是自己造成的!
      裴剑好像看到了庭温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口一口地咳着血,艰难地皱着眉,却又小心翼翼地掩饰着……
      他该是累了罢?忍受着那样的痛,却还要露着苍白的笑,告诉别人,他没事……
      裴剑觉得眼前的景象模糊了。
      庭玉的声音又飘缈地传来:“当一切都稳妥之后,我同哥哥一起来到了这里。呵……他真的,是什么都不图,当阮家终于站稳了脚,他却离开了。我想,大概这段日子,是他过得最轻松快活的吧?什么都不用再担心了……即便在这个时候,他还是那么安静和从容。”庭玉泛着水光的眼中露出了淡淡的温柔,“他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了。”
      那个人,哪怕痛到了极点,也只会揪着胸口,皱着眉隐忍;那个人,病到下不了床,也会对为他端药的自己说谢谢;那个人,咳血咳得脸色惨白,却还打量着自己,喃喃道,庭玉,跟我在一起,耽误你了。
      庭玉觉得难过到虚脱,她紧紧地掩住自己的嘴,可是哭泣的声音却还是嘤嘤传来。
      裴剑的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可是潮潮的水,却还是从眼睛喷涌而出。一滴一滴地,点在地上,晕在袍上。
      心里拧着疼,让他喘不过气来,耳边好像传来了他的声音,浅浅地唤着自己的名字……
      “哥哥在临走的前几天,精神好了许多,他甚至能慢慢地撑着出来走走了……他常常站在院子里,愣愣地注视着外面,不知道在看什么,我问他,他也不说,只是淡淡笑……然后摇头。”庭玉强作着笑容,好像这样,才是祭奠庭温的最好办法,“直到他临走的时候……那天早上,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他那么平静而安然,甚至……他仿佛还是笑着的……”
      “别说了!”裴剑低吼,呜咽着,像只狂兽般。
      庭玉定住。
      “……阮庭华知道这些么?”裴剑低低地问。
      “……不。”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裴剑瞪着她,眼睛通红,“为什么!人都去了,为什么还不让他们知道真相!”
      “是哥哥不让说的。”庭玉抿抿唇,擦了擦脸上的泪,“他说,这种事,再说还有什么意义呢?徒增了人难过罢了。”
      裴剑一僵。
      庭玉看着他僵硬的身子,又道:“别人都可以不知道,但是,我却想把这事告诉你。”
      裴剑咽住:“我?”
      庭玉低声:“嗯。”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可是,哥哥每次病重到昏迷,口中却总是念着“裴大哥”,这总是没错的。还有那支萧,搬来这里之后,那是他最宝贝的,他总能看着那萧发好久的呆,然后,浅浅地叹口气,闭上眼睛。他们之间……该是有着很深的牵绊吧?哥哥的苦,总该是有人知道的,而告诉裴剑,该是没有错的。
      “哥哥昏迷时,总是会喊你的名字。”
      裴剑像是被点了穴般地定住——他!
      庭温他……
      他,还想着自己?
      裴剑觉得胸前闷胀得难受,终于忍不住,喷了一口鲜血出来,有血滴落在石碑上,然后,又滑下。
      裴剑再也忍不住,紧紧地抱住石碑,痛哭嚎啕。
      他哭,撕心裂肺般地,声音卷着秋天的风中听来,有些凄楚的吓人,仿佛要把这辈子的眼泪哭干一般,而庭玉,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看着他抱着的墓碑,恍惚间,她觉得庭温并没有走,好像,还在朝她微笑,然后说:“庭玉,别哭了,脸都花了。”
      日落林间,初秋的节气有些凉,晚风卷起了那么树叶,盖住了人们的视线,也盖住了那个伏在墓碑上哭泣的身影,一切就好像,梦一般地。

      半月后。
      这天正逢中秋,古城镇上的人纷纷相告,说是镇子里又开了家商铺,今天刚好开张呢。用的还是六年前的那间店,只不过,好像不再买杂货了。
      鞭炮声中,新店的老板带着笑容走了出来:“今天小店开张,所有货品一概半价,欢迎大家光临。”
      然后,他把客人让进门,自己也缓缓走进去,走在竹帘后面,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在他的店中停留,或者离开。
      庭温,我不会再走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端壶茶,裴剑望着外面发怔。

      忘了说,这家新开的店里,只卖竹箫。
      (完)
      完结了,完结了,真的完结了,不管是不是合大人们的心意,但这个已经是结局了
      adman大人真是过奖了……
      小脸红扑扑……
      其实这个小说……嗯,是拿来练文笔的,写到哪里,会不会完结,都是未知数呢
      很感谢大家的支持,它才能有结局
      今后写的东西……希望不会让大家失望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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