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的当铺》子龉

31、第30篇

　　他停了车急忙打开车门奔过去，发现里面几个月大的婴儿毫发无伤，这会儿正旁若无人地玩着手指，睁着一双澄澈的绿色眸子望着他，他忍不住有点恍惚。
　　「噢，我真抱歉！我没想到会有车开过来……」推车的是位穿着保姆围裙的中年妇女，她抚着胸口，一脸惊魂未甫，手舞足蹈地道歉。
　　「该我道歉才对，是我开车走神了……」Simon礼貌地微笑着。
　　看着保姆推着婴儿车过了马路，Simon才深吸口气坐回车里。也许上帝自己就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不然怎么会在他下定决心不择手段夺回一切的时候，又用儿童还有婴儿的天真无邪来诱惑他呢？
　　没过一会儿，Kurt的电话打了过来，Simon犹豫着摁下通话键。
　　「遇上麻烦了吗，Simon少爷？」Kurt温柔问道。
　　「不要以为在我车里装一个GPS就能监视我，Kurt。」Simon冷笑着道，「如果你还想见到我，就别再用这种方式表达你的占有欲，因为这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我当然知道人和车是不一样的，Simon少爷。」Kurt似是吐出了一口烟，耳机里传来一声快慰的鼻息，「占有你的方式，一秒钟我能想出一百种，可我是一个爱着你的绅士，只会照顾你的快感，绝不会让你感到不舒服……」
　　Simon冷着脸打断他道：「蜡像馆那边情况怎么样？」
　　Kurt轻笑了一声，语气有点索然：「半个多月前，他送了一具蜡像进去。」
　　「……除此之外呢？」
　　「你觉得呢，Simon少爷？」Kurt的语调挫败中染着半分刻薄，「在抓住兔子之前，狐狸又怎么会轻易露出自己的尾巴？看来我那位一直扮演情圣角色的哥哥，他根本就不信任你，你还是死心吧。我知道Simon少爷很爱你的母亲，像你这样至情至性的人，又怎么能和他那种认贼作祖父的人在一起呢？回到我身边吧，Simon少爷。」
　　他磁感的声音经过无线电波的层层过滤，仍然残留着一分蛊惑，Simon邪笑着说了句「顾好你自己吧」，便掐断了电话，即便手机震得山响他也不再理会。
　　等Simon心乱如麻赶到帝国大厦顶层的时候，时装秀已经进行了一半，连身为特邀嘉宾的纽约市议员Troy D. Nelson都到了，此时正在一干记者水泄不通的包围下为自己竞选下一届州长拉票，昂首挺胸对着镜头滔滔不绝地演讲。
　　「Nelson很懂得资源的充分利用嘛。」穿着狐裘的Michael握着酒杯往意味不明地望着议员的Simon走来，一脸笑容令人如沐春风，「跟这样的人合作最省事，因为大家都是实用主义者，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怎么样，Genovese少爷，比你支持的那位副州长强多了吧？」
　　「也许吧，」Simon微勾着唇角，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视线随着T台上穿着奇形怪状旗袍，摆着狂野性感造型的模特游移，「不过，他能借Hiedler为自己造势，Hiedler又岂是省油的灯？」
　　Michael笑眯眯点点头：「不愧是Genovese少爷，看个时装秀也能瞧出这么多门道。」
　　Simon鄙夷地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Patriarca少爷不是说过，人永远没法知道彩色糖衣下到底是糖果，还是毒^药吗？你又岂会以为这场秀单纯是一场表演？」
　　Michael挑挑眉，抱着手臂，哆嗦着笑道：「好冷……还好我穿得多，真庆幸自己不是台上那些美人。」
　　Simon随口接道：「Patriarca少爷当然不会想变成她们，你是希望自己抱着她们，她们自然是穿得越少越好。」
　　Michael干咳了几声，压低声音道：「女人未必喜欢英俊男人，但会喜欢拥有过漂亮女人的英俊男人。」
　　还不及Simon进一步讽刺他，他已经大喇喇走开了，熟门熟路地跟几个愣头青模样的女记者调笑，很快勾肩搭背地出了门，Simon冷笑着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Simon——」
　　穿着大红色旗袍的Giselle一团火一样猛扑到Simon身上，撞得他后退了半步扶着堆满点心的桌子才站稳。
　　「这件旗袍不错。」Simon微笑着打量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女孩。
　　「真的吗？」Giselle一脸羞涩的笑，随手拈了块慕斯蛋糕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道，「这是人家连续赶工三天三夜，特地为你做的……」
　　Simon心道，如果算上吃饭睡觉演话剧打游戏还有做梦的时间，可能是有72个小时，面上浅笑着说：「我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他的直言在Giselle脸上揭起了一层失望的颜色，接着是嫉妒，气愤，悲伤，自嘲，速度比台上模特变换POSE的速度高出了好几个数量级，不过她很快恢复常色道：「我已经把她带出来了，现在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Simon微笑着点点头，轻轻扳着她的肩膀道：「相信我，Giselle，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父亲和我的合作能够顺利进行，他会懂我的诚意。」
　　Giselle咬了咬自己的食指，眼神有点困惑：「我不明白……你和Gerald Bonanno不是彼此相爱吗？为什么你还要跟Zelig合作，跟他作对，并且相信，他会为了消灭我父亲的势力，宁愿牺牲自己，宁愿放弃你……」
　　凉意藤蔓一样攀上了Simon的心，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声音有点沙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Giselle。现实世界和童话世界，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国度。在童话里，谎言家的笔就是上帝之手，可以让主人公光环加身，而现实世界……现实世界比这复杂多了。」
　　Giselle微蹙着眉头，一副不解的神色，不过她还来不及深思，自己的目光就被舞台上的压轴之作吸引过去了。
　　「快看快看——」
　　Simon的视线循着她的手望过去，就见到了那件日本浮世绘一样花色繁复的旗袍，袍子的两肩在模特高挑的身体上微微向上翘起，又很有些纪梵希的味道。
　　Simon苦笑了一下道：「你要表达自己中国迷的热情，好歹要表现得专一一点，现在这样算哪门子诚意……」
　　他的话被人群嘈杂的尖叫淹没了。起初是夹杂着惊喜和艳羡、妒忌的人声，到了后来，就成了慌乱可怖的失声惊呼了。
　　Giselle原本要以一种惊世骇俗的姿态跑上去，与自己的模特一起走最后的台步的，此时也只能张大了嘴，愣愣地望着那个穿着自己的杰作不断开枪，浴血玫瑰一样艳丽而危险的模特。
　　「还不快走！」很快反应过来的Simon立刻制止了她本能地掏枪的动作，拽过她的胳膊，往紧急出口跑去，一向闲置一旁的逃生通道已被人潮堵得严严实实的。
　　「怎么办？」Giselle一副伤神的表情，在震耳的声浪中扯着嗓子道，「那个模特可是我旗下的人，我又得被警察叔叔烦好一阵子了！」
　　「你的手下呢？」一个惊人的念头闪现在Simon脑中。
　　「啊……」Giselle四处扫视了一遍，有点茫然地道，「该死的饭桶！平时上个厕所都跟着，这会儿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Simon没有接话，因为他吃惊地发现，方才还志得意满宣扬着自己填海造城计划的Nelson议员，此刻脑门上多了个窟窿，双眼大睁地倒在了保镖的尸体丛中，自己成了填海最常用的材料。
　　原本就惊慌失措的人群现在更慌了，一股脑儿全往唯一的逃生出口挤，Simon被前前后后的人墙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抓住旁边一辆餐车，将同样被挤压得脸色通红的Giselle抱到上面，自己也坐了上去。
　　然而，还没等他坐稳，他就在女杀手指向自己的枪口下愣住了。作为一个神枪手，Simon深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这么多保镖，然后又一枪命中正主，凭那样的水平要隔着二十几米的距离给自己致命一击，绝对是大餐中的一碟小菜。可是，他更加清楚，这次自己绝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枪。
　　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枪响了，被爆了头的女杀手还来不及惨叫，便重重倒在了自己方才盛放异彩的舞台上，淌出来的血浆慢慢浸透了那件华丽的旗袍。
　　Simon怔怔地看着舞台另一侧幕布旁的Gerald，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情景，想起当初Gerald也是用这么出人意料的一枪，报了他祖父的仇，却将自己对他的信任狠狠地粉碎了。而现在，他的举动无疑是在示好，是在挽回，是在拼命将自己从堕落的边缘往回拽，就像昨天在直升机的绳梯上那样不肯放手，那自己该不该接受他无声的道歉，跟他一起回到过去呢？
　　已经变得稀疏的人潮还在往外涌动，逆流而上的是姗姗来迟的纽约市警察，他们举着枪浑身戒备地跑向了舞台。Simon站在原地，与面无表情的Gerald对视着，想要看清他的眼神，可惜的是，他过长的刘海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眸子，Simon跟过去一样，分不出那扇棕色的窗户后面是怎样的风景。
　　警察小心翼翼靠近了失神中的Simon，Simon轻轻闭上了眼睛。
　　「先生，请问您是不是Simon J. Genovese？」一名警官用公式化的口吻问道。
　　「是的。」Simon很配合地答了句，睁眼时已经看不到Gerald。
　　「我们怀疑Genovese先生您与发生在2007年12月18日18点左右的一起谋杀案有关，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什么？」镇静如Simon，自然不会失声叫出来，他只是装模作样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震惊。今天是19号，而昨晚从六点到八点他都呆在格林威治村的公寓里。
　　「死者是一名21岁的美国籍男子，名叫Albert White，有证据显示White先生生前与您有过冲突。」那名警官面无表情说完，又接过手下递过来的一个证物袋，放在眉头微蹙的Simon眼前，道，「这是从您汽车的后备箱中找到的，您应该认得吧？经过弹道实验的检验，我的同事证明这把枪就是杀害White的凶器。」
　　他见Simon冷着脸不说话，只当是自己已经习以为常的缄默战，面不改色地掏出了一副冷冰冰的手铐。
　　「按照联邦法律，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在自己被押上警车前，Simon就明白了这场秀不过是Hiedler老头为自己设的一个陷阱，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来提审自己的警察会是眼前这个人。
　　「别来无恙啊，Genovese少爷。」
　　小文穿着联邦警察的蓝色制服，携着他的招牌笑容，慢条斯理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一头黑色短发还挂着点水珠，俊秀的脸看上去很有点墨荷的味道。
　　Simon与他对视半天，突然笑道：「中国人说真人不露相，今天我才算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小文依旧浅笑：「我从来没有怀疑过Genovese少爷的智商。」
　　Simon懒洋洋往后仰着，抱着后脑勺邪笑道：「当然，不然你又何必这么费劲，为我设了一个又一个圈套呢？帝国大厦那一个，我虽然没有跳进去，却真的没料到，这不过是陷阱的其中一个坑，而早在这个坑之前，就有其他的大餐等着我了。」
　　他说着慢慢站起来，身体前倾，与小文靠得极近，压低声音笑道：「汽车后备箱里的手^枪，是你让人放进去的，就在我遇上那只婴儿车的时候，不是吗？」
　　小文面不改色地微抬起头，一双黑色的眼睛深不见底。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Genovese少爷吗？」他轻飘飘的话钻进Simon耳朵里，似是千万只虫蚁钻进了Simon的心，「因为这里只有你和我，没有监视器，也没有录音笔。」
　　Simon眼皮跳了一下，瞬间抓住小文的衣领，笑容邪魅地盯着他：「正好，我的格斗术可是拿过欧洲冠军的，想必拧断你的脖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小文一点不慌张，反倒加深了眼中笑意：「我说过我不会怀疑你的智商的，杀了我，你只会多加一条弑警的重罪，在圣昆汀多住几年。相信到时候，就算你能活着出来，Bonanno少爷看到你，也只会倒胃口了吧？」
　　在黑色家族中苟延残喘到现在，Simon早已炼成一个能将攻心术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高手，而且是远非寻常高手可望其项背的精英。可是现在，小文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几乎就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打得他缩回了抓着小文衣襟的手。
　　「你应该看到时装秀上那些记者了吧？核能要是用得好，它既可以是能源的救星，也可以是杀人的武器。同样的，那些苍蝇一样无处不在的闪光灯，既能宣扬议员的演说，也能放大死亡的震慑。你不该去那里的，Genovese少爷，因为现在全美国的人都会关注你这个杀人灭口的罪犯，也会相信，在你杀了为自己盗取机密文件的Albert之后，又派人灭口替自己刺杀敌对阵营议员的女杀手。」
　　Simon双手撑在桌子上，垂下了眼帘。他的心跳得很快，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就像火山爆发时岩浆迸裂那样炽热而激烈。
　　「现在就算请来全球最厉害的律师，好像也无法抹杀你的杀人动机和犯罪证据了。听说你小时候会用设陷阱的方法，从书房里偷跑出来，长大后又追着Bonanno少爷的170亿满世界跑，来躲避Jack Salerno的追杀。这次，你打算怎么拯救自己呢，Genovese少爷？」
　　他最后一句话落地的刹那间，Simon浑身颤抖起来，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开始微微喘着气，小文含着笑意的目光凝在他身上。时间成了堵在沙漏里的沙子，生生停滞了，在审讯室的流光中踌躇。
　　好一会儿，小文已经等得有些累了，换了个同样优美的姿势坐着，Simon才慢慢抬起头，勉强邪笑了一下：「我承认，你搜集情报的能力的确令人叹为观止，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把我的往事当成旧电影，只浮光掠影地瞥一眼，结果错过了很重要的一点。」
　　小文扬扬两道秀气的眉毛，嘴角微弯：「是吗？那就请Genovese少爷告诉我，我漏掉了哪一点，以便改进我的工作，为扬基人和香蕉人谋福利。」
　　Simon心底冷哼一声，小文又似笑非笑道：「不过，你要是想说，除了Gerald，没有谁可以让你方寸大乱，很可惜这点我已经知道了。」
　　审讯室的灯很亮，直直地照射在Simon的脸上，使他原本精致的五官显得有点透明，就像提着竖琴背着橄榄枝的天使一样。
　　「错。既然你知道我偷跑出庄园的事，那一定也知道，每次我被抓回来，老头子一定不会忘记说的，就是反复告诫我，我是Genovese家族的人吧？」
　　小文对他微微一笑，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着莫名的光芒。Simon心中波涛已经平静，似是白鸥轻掠海豚跳跃的海面。
　　「你说我曾逃跑，曾躲避，没错，我过去的确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才会做一些多余的事。可是现在，我很清楚自己的目标，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就算一时龙困浅滩，就算没有Zelig的协助，我也一样可以拿回Genovese家的一切。」
　　「就算没有Gerald，你也一样会走下去吗？」小文的眼神突然变得狠戾。
　　「对。」
　　「就算跟他反目成仇，你也不会改变初衷吗？」
　　「是。」
　　「就算要你亲手杀了他，你也会放手一搏吗？」
　　「不错！」
　　语至此，两个人都变得有些气喘吁吁，凶狠地瞪视着彼此，交杂着心跳声的喘息声在房间里回荡着。
　　Simon盯着小文微红的眼，突然咧嘴笑道：「不错，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那又怎样？难道你以为，了解了我的决心，他就会因此而爱上你吗，文梓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