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忘记》齐寻

2、第一章

　　时间回到了1999年。
　　七月的夜晚十分闷热，夏岚叶拧开水管，用冰凉的自来水冲掉脸上的汗。胡月梅还没有回家，据胡月梅自己说她在一家大饭店工作，倒的是夜班。夏岚叶并不怀疑母亲的话，她对母亲的信任比什么都牢固。
　　她拿起手巾擦了把脸，将额前濡湿的长发拨到脑后，然后走到窗边。靠窗的书桌上胡乱堆着各科的习题，她从里面翻出数学的，笔叼在嘴里，两手快速地将册子翻到第五十一页——今天的数学作业是五十一至五十三页的全部习题。
　　“夏岚叶！”
　　有人叫她。
　　她抬起头，只见常颖蕾梳着马尾辫的脑袋从对面的墙上露出来。
　　夏岚叶家的墙很矮，不到一米六，但常颖蕾身高只有一米五七，所以她必须掂起脚并用手扒住墙头才能让夏岚叶看清自己。
　　夏岚叶放下手中的册子出去给常颖蕾开门，含含糊糊地问，“你又忘了记作业题了？”
　　常颖蕾拽下夏岚叶嘴里叼着的钢笔，心急火燎地说，“快，进去说。”
　　夏岚叶噗嗤一笑，“怕你妈听见是不是？”
　　常颖蕾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拖住屋，用力关紧了门，小声问，“你妈不在吧？”
　　“当然不在，你这不是明知顾问嘛，我妈上夜班呢。”夏岚叶拍拍常颖蕾抓着她胳膊的手，满脸调侃，“这位少爷，你怎么还抓着小女子我的胳膊？”
　　常颖蕾松开手坐到凳子上，犹豫了一下，预言又止。
　　夏岚叶找到记录作业的本子，撕下记录当天作业题目的那页塞到常颖蕾手里，“当我送你的，不用道谢，改天请我吃饭就行。”
　　常颖蕾鼓足勇气抬起头，“你真不知道？”
　　夏岚叶一愣，“知道什么？”
　　常颖蕾勇气又没了，不敢与她对视，眼睛转到了别处。
　　“你干嘛呢？鬼鬼祟祟的，有什么话就快说。”夏岚叶拽起常颖蕾，自己坐到了凳子上，伸出一只手，“我家凳子是收费的，一分钟五块元，拿钱来吧。”
　　常颖蕾一扭脖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别贫了，快说你是干什么来的，不然我就告诉你妈老师训你的事儿。”夏岚叶出其不意地捅了常颖蕾的腰一下，
　　常颖蕾浑身都是痒痒肉，而且怕氧指数相当高，当时就哈哈狂笑起来，夏岚叶被她吓了一跳。
　　等笑完了，常颖蕾也决定什么都不说了，开门溜回了家。
　　做完作业，夏岚叶从碗柜中翻出半子儿挂面，转身找盐的时候发现盐罐里空空如也。身上一分钱没有，出去买盐是不可能的，可一点咸味也没有的面又实在吃不下去，她略微想了想，拿起盐罐去了常颖蕾家。
　　常颖蕾的妈妈马丽美正站在门口拿着蒲扇拼命扇风，看见夏岚叶马上变了脸色，十分看不起人的样子。夏岚叶心里咯噔一下，迟疑着顿住了脚步，心想，“马姨怎么这种表情，我妈好象没欠她钱啊。”
　　因为生活入不敷出，胡月梅经常找亲戚邻居借钱，都说这年头欠钱的是大爷，可惜到胡月梅这儿就不灵了，她们孤儿寡母没有依仗，人家肯借钱就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哪里还敢对债主耍横？点头哈腰鞠躬作揖对这母女俩来说那是家常便饭。夏岚叶小小年纪练就了一身伏低赔笑的功夫，与窘迫的生活境遇大有关连。
　　等到完全确信家里并没有欠马丽美的钱，夏岚叶壮着胆子走了过去，脸上堆着笑，笑容即小心又可怜。她在马丽美面前站定，“马姨，我家没盐了，我妈这会儿又不在，您能不能……能不能先借我点儿盐？”虽说是早已想好的台词，被马丽美拿眼一瞪，话到一半还是磕巴了一下。
　　“借？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还？”马丽美积攒了一天的怒气升空火箭似地爆发了，“今天借明天借的，我干脆把我老公借给你妈算了。”
　　夏岚叶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但还是赔着笑，“您这玩笑可开的太大了，力气活儿我和我妈都能干，哪儿用得着麻烦我赵叔，不过马姨，您和我赵叔心肠都好，我妈常说现在象你们这样的好人不多了。”
　　马丽美冷笑着回答，“是啊，现在象我们这样的冤大头是不多了，你妈可是霓虹灯下的哨兵，哪个晚上不赚个千八百的，还用得着朝我们借东借西？”
　　夏岚叶茫然地看着马丽美，隐隐感觉马丽美嘴里的“霓虹灯下的哨兵”并不是什么好词。
　　常颖蕾闻声从屋里跑出来，不满地嘀咕，“妈你就少说两句吧。”伸手拿过夏岚叶手上的盐罐，“你先回家，我给你拿盐去。”
　　马丽美眼睛一横，两颗眼珠几乎跑到了眼眶外面，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小崽子，我看你敢给她拿盐，盐要花钱买，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那都是你爸你妈汗水滴八瓣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攒的，不象有些人来钱那么容易。哼，还真好意思，捧着个盐罐子就来了，真以为我家是慈善机构啊。”
　　常颖蕾尴尬得额上直冒汗，她见夏岚叶的脸越涨越红，急忙笨嘴笨舌地往回打圆场，“我妈跟你闹着玩儿呢，你先回去，我一会儿给你拿盐。”
　　夏岚叶忍了又忍，没事儿似地笑了笑，“马姨，赚钱的确不容易，我妈也是靠辛苦工作挣工资，光明正大，上哪儿说都不丢人。那个......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马姨再见。”转身从常颖蕾手里拿回盐罐，客客气气地说，“颖蕾谢谢你，不用给我拿盐了。”
　　马丽美冷眼看着夏岚叶拐进自家的院门，夸张地用大蒲扇啪啪地拍着并不存在的蚊子，大声嚷嚷着，“我拍死你，看你还敢不敢上我们家来，来一次我收拾你一次。”
　　夏岚叶锁好院门，回屋找出两团棉花塞住耳朵，独自吃了碗什么滋味也没有的挂面。
　　等到夜幕降临，她把放在墙根的梯子搬起来靠到屋檐上，顺着梯子爬上屋顶。躺在码得整整齐齐的瓦片上，她出神地想，“等我以后有了钱，我要一口气买两栋别墅，一栋自己住，一栋养猪和马丽美。”
　　这么一想，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