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沣如良》枯**柯

2、二、相遇，奔驰在生死一线

　　一路轰鸣的行程十分愉快，干爹让福叔帮我定了贵宾包厢，这里不但有独立的卧床和餐桌，方面我休息和用餐，另外还有一个书架，上面放满了国外畅销的小说和杂志。

　　我信手拿起一册翻开，竟有些哭笑不得。民国末年，国内的学生以留学俄国为主流，一时间马列主义变成国民思想的主导，就连俄作品也是洛阳纸贵。我上大学时外语主修英语，俄语作为选修，只能算的上是略懂，交流尚勉强，若是阅读，就比不上静琬了。

　　这样想着，我将书放回原处，转身开门向餐车走去。

　　斜处忽然冲出来一个人，猝不及防与我迎面撞上，我一个没站稳立刻倒向一边。那人忽然伸手一捞将我接住，身子再一转就关住了门，却还警惕的透过门窗向外看去。颈后微微发凉的触感如同窗外飘散的雪花，我看到肩头挽回的一双手，那是一双属于男人的手，却不似一般男人那样布满老茧和裂痕。根根指骨分明的手指长而优雅，虽然冻得通红，却仍然紧紧握着我的肩头，唯有虎口和指腹的一层薄茧召示着主人不寻常的身份。

　　“小姐，你没事吧？”

　　我闻声抬头，却看到了晓沉星落，长河日升……

　　许多年后我对沛林说，“初次遇到你时，我忽然想到了“剑如眉，眸如星”这个词，可又觉得形容你却是折了你的风采。后来我就想，漆黑的夜空布满星星，当星沉月暗，曙光初起，破晓染红漫天的云朵，那冉冉升起的太阳就是你！”他宠溺的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笑道：“傻丫头，我哪有那么好！”我听他这么一说不乐意了，“若说这世间还有谁能与你媲美，你封自己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我的沛林就是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太阳神！！！！！”他笑的简直合不拢嘴，“好好好，都依你！就算我是太阳，也是你一个人的太阳，我的光芒和温热永远只温暖你一人……”

　　“小姐，你哪里不舒服吗？”他见我不答话也不起身，又一次问道。

　　我忽然回神，慌忙站起，不自然的笑笑，“只是被刚才的情形吓了一跳，有些缓不过劲儿来……”说这话时我的脸微微发烫，完全不敢抬头看他。忽然想到此行的目地，我复又问道，“先生是不是走错了房间？”

　　他看着我停顿了几秒，面上的严肃和眼中的疑虑稍稍褪去，温和的笑了，“不，我并没有走错房间。”似乎看到了我脸上的惊讶，他又说道，“有人追我，请你帮助我……”

　　他的声音温和而好听，有着仕家成少的儒雅。我正欲回答却见几个军阀模样的人横冲直撞向这边赶来，眨眼间就冲进了卧房。

　　“你！跟我们走！”领头模样的人瞪着“他”叫道，声音有些凶。

　　他一点也不意外，面色未改的笑笑看看那军阀，又看了我一眼，迈歩走向那人。

　　我连忙挤出一个温婉的笑意对那军阀说，“军爷，外子和我都是正经生意人。不知哪里有得罪的地方……”说着向“他”靠近，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那人见我们亲昵的样子，一时没有说出什么。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翠的惊叫声，“发生什么事了！小姐，这个人是谁？”

　　我的心咻然一紧，大声呵斥，“小翠！不得对军爷无礼！”

　　小翠正要解释，一旁的褔叔忽然开口说道，“军爷，丫头无礼，请您多担待着。咱们这里都是自家人，没有您要找的人，你说是吧小姐？”褔叔说着向前迈了一步，状似无意碰了小翠一下，将她挤在了一边。

　　暗赞褔叔的老于世故，我笑着看了“他”一眼，恰巧与“他”的目光相对。“他”眼中流露出浅浅的笑意，令我心头一动，脸上更烫了。我连忙将脸转到一边，却看到褔叔疑虑的目光落在我和他十指交握的手上。好在他没有当场拆穿，只是对小翠说，“还不快把孙大帅签发的特别派司拿出来给各位军爷过目？”

　　领头那人一听到孙大帅脸色微变，却仍然看过派司之后才离去。临出门前还不甘心的盯住“他”看了好几眼。褔叔心细的发现那人离去时并未将房门关紧，于是对小翠说，“小姐现在不方便出去，你去把小姐的饭菜端到这里来！”小翠嘴动了动，向门口走去。

　　门忽然“咣当”一声被从外面关上。

　　我透过玻璃看了看门外，确定那人已经离去，唤住小翠对她说道，“把姑爷午餐的也一起端来。从今日起，姑爷要与我一同用餐。褔叔，小翠，没有什么事你们就回去休息吧！”

　　褔叔看了看我，终于没说什么，拉住还在嘟囔的小翠一同退了出去。

　　我松了一口气，忽然摊坐在椅子上。

　　他倒好一杯咖啡放到我面前，笑着说道，“怎么，害怕了？”

　　我一股脑将那咖啡灌下，压下心头的不适，缓缓吐出一句话，“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你也看到了，刚才有多危险！”

　　他嘴角一扬，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窗外飞驰的雪影在他脸上斑驳，他的侧脸如同刀劈斧割一般俊朗而好看。他缓缓说道，“平淡无奇的生活太让人忍受不住了，所以在诱惑之下，明明知道危险，但也许是为了让人心跳的感觉，愿意付出代价，也想要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些 。”

　　“就好像明知道蜜糖里面是□□，却还是有人愿意把他吃下去。”

　　我记得当时静琬就是这样回答四少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诧异的看着我，问道：“你笑什么？”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此刻我心中所想，于是对他说道，“我是想起刚才那帮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在看到孙大帅的派司后一个个灰溜溜的逃走，样子当真是可笑……”我的话忽然卡在了喉间，因为他脸上突然蒙上的阴婺和决绝。

　　“这四分五裂的天下，该有个了结的时候了！待击败颖军之后，我就与江南的李重年一决胜负，彻底结束这军阀割据的局面！”

　　他的声音不高，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楚。我暗暗吃了一惊，问他，“你到底是谁？”

　　他看了看我，忽然笑了。手里拿起一样东西，在我面前展开，“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一张很大的黑白照片，立着一位身穿军装，玉树临风的将军。那眉睫间渗透的儒雅，和双眼中显露的英气，赫然就是“他”的模样。我这才发现那是我临行前买的报纸，朝向我的那面正是几日前的头条，“慕容督军遇刺生死未卜 慕容四少身在何处……”

　　“这么说，你真是……”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了，他怎敢对一个陌生人坦露身份，丝毫不会顾虑和害怕，这是怎样的一种气魄啊！

　　他笑着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呃，我……我叫倾晨……”

　　“你好，倾晨小姐！”他对我笑了。薄薄的嘴唇以一个美好的弧度开合，露出里面白而整齐的牙齿。我的胸膛里忽然有什么东西爆炸，“嘭”的一声巨响……我差点失了分寸……

　　“呃……四……先生连日被追……寻，一定没有好好休息，火车现在尚在颖军地界中，你暂时是安全的，不如先去休息一下吧。”

　　这番话我说的万分小心，即使他毫不顾忌将身份告知于我，出于对他安全的考虑我还是称他先生。不确定眼下是否真正安全，我绝不能将他置于危险之中……

　　他似乎真的很累，刚一沾枕头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小翠进来时我正拿过一张薄被轻轻盖在他身上。我连忙竖起手指对小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她拉到离床很远的门口，低声说道，“若我们失散，你就叫福叔进好货后只管回乌江，不必等我！”

　　我承认这一刻是我自私了。我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未来，却更加不能放心他的安危。也许在很久以前的另一个时空，我就深深的爱上他了……就像英绿荷对顾惜朝说的那样，“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喜欢我，可我就是喜欢你眉宇之间的那股认真劲……”

　　春日游，杏花满枝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将拟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飞驰的火车忽然拉响长笛逐渐减速，这是进站的信号。我急忙拨开窗帘向外看去。外面已经漆黑一片，点点闪亮的星星一闪一闪，在地面上奔驰着，由远及近。

　　星星……？不好，我急忙回头去唤四少，不想却一头撞进了一人怀中。

　　“是颖军！他们一定得到了命令，必定要抓我回去！”他不知何时醒来，站在我身后目睹了这一切。

　　我一听慌了，差点哭出来，“你不能有事！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未必会占到优势……”我“嚯”地推起车窗，将他一把推出窗外，焦急的说，“你快逃吧！我有特别派司在，他们暂时不会为难我！”

　　他半截身子被我推到窗外，已无考虑的余地，当即扳住车窗外框站起，手向上一探的同时人就到了车顶之上。刚一站定他就弯身伏下，对窗内的我说道：“把手给我，快！”

　　许是被他的语气感染，我犹豫一下后就将手伸出窗外，一把拉住他伸来的手。下一刻我就钻出了窗外，借助他的力量爬到了车顶之上。

　　后面来回扫射的手电光忽然定格在我们身上，有人大声通知同伴，“在这里，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站住！”
　　“慕容沣你跑不掉了！”

　　漫天风雪的寒冬之夜，他拉着我的手飞奔在狭窄而滑的车顶之上，脚边不断响起子弹打在铁板上的声音，后面是无数涌上的颖军追兵……

　　这样与你相遇，我竟怀有一丝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