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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个永夜 ...


  •   唐恩·裘洛克无疑是个热情的小伙子,外表看去他不过还是个少年,性情明媚,很爱笑,一笑起来腮下就现出两弯浅浅酒窝。因为恰好结束自己分配到的任务,顺道奔过来接上司。铜车门敞开着,柯珀手支起下颌,对驾驶着马车的掌舵者瘦弱的脊背,好奇地“嗯?”了声:
      “伙计,你几岁啦?看模样都还没成年。”

      安定地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的铂金发男人抬起眼皮,细长的眼廓末梢刀般线条凌厉。柯珀寒毛一竖,鼻头一酸差点就是一个喷嚏。

      马车在疾驰中,拉扯出的飕飕风弦与明朗的阳光线条重叠交织,鬓角的发梢在翻飞中总摩挲过耳垂,微微发痒,柯珀忍不住伸手将鬓发拨至耳骨后。同时听见唐恩的声音在背景音的婆娑风声中响起,“柯珀先生……就算您是首席的朋友我也必须为您的眼光感到着急!我早就成年了!19岁!只是看上去偏年轻而已!”生机勃勃的反驳,夹杂着稍许怨气。还真是个沉不住气的小鬼呀,柯珀想。

      他回头,“他说我是你朋友诶,你怎么看?”

      对此毫无兴趣的阿诺德并不愿意理睬他。只是一味侧头看着马车外的风景。柯珀满脸黑线地扭回头,继续逗弄年轻小鬼以寻找乐趣,为枯燥乏味的旅途添上那么几笔颜色。

      在和他聊天的过程中,柯珀注意到在细碎的耳发下,有菱形光点隐约闪烁,是比他浅金的发色更淡、经日光折射后更纯粹耀眼的光。他灵光一动,“你在耳朵上穿了洞?”

      唐恩没有丝毫顾忌,坦然承认:“是呀,打了洞。”他抽空抬手,指缝穿梭过细碎的发,摩挲了下耳垂,“很痛的呢。”

      这下柯珀能够看清了。那是一枚镶嵌了白钻的耳钉,先不论是否赝品,光镶嵌工艺、雕琢打磨上的细致精巧上就大抵能确认了是非黑白。很少有男性会戴属于女性的饰品,就算是那些不受世俗条律约束、狂放不羁的艺术家也同样鲜少有这样做的。但柯珀觉得,这漂亮的耳钉嵌在唐恩这个小鬼的耳朵上,倒是毫无违和感,于是他顺从心底的想法,如实称赞道:“挺好看的。”

      “谢谢柯珀先生,唔,这是我母亲仅剩的遗物啦,所以我就贴身戴着了。”

      “我感到很遗憾……抱歉。”因为戳到了别人的伤感处,柯珀有些愧疚。对方可是真心在尊敬他啊,一口一个“先生”、“您”,看来是完全不了解他这样跟在阿诺德身边的缘故。

      “不用感到抱歉啦先生,已经过去很久了。”

      这个角度柯珀看不见唐恩的正脸,单是听语气,应该是真的不要紧吧。柯珀拍拍少年稍显稚嫩的肩膀,送上一份鼓励。

      半个小时后他们从郊外来到那不勒斯的市区,集市繁忙嘈杂,路过中央公园时白鸽扑棱双翅群飞而起,掉落下连片的羽毛,和人们进行投喂时掉落的谷物屑混在一起。街头小餐馆里飘出烤鸡、烤羊、燻鹅等肉食及秘制香、酱料的味道,令经过人群的味蕾蠢蠢欲动,舌下腺不断分泌出嘴馋的唾液。

      “疯了疯了都疯了!”唐恩抓狂地叫道,因为到了这里马车几乎是寸步难行,不得已只好在人满为患的大潮中低头妥协,决意步行。

      “那这玩意儿怎么办?”柯珀指指身后的马车。

      这种问题自然不能指望阿诺德会回答,所以他的目光直指唐恩。而唐恩听到问题先是表情诧异,柯珀一见内心窃喜,还是他比较聪明啊。然后就听见唐恩一副“还用说嘛”的理所当然的口吻:“当然是卖掉啦!”

      柯珀:“……”

      然后一行三人先是等其中一人去变卖了马车换成钱币,重新集合后抄巷口小路转道,以避开这拥挤的人潮。柯珀在先前一直没询问阿诺德他们这是要去哪里,到了这时终于是忍不住了,却被铂金发男人抛还了这样一个令他不敢置信的答案:

      “去吃晚餐啊。找赫拉玛·让·比德尔警官。”

      柯珀感觉他的心灵受到了恐怖的、剧烈的冲击,可能要速度崩溃了。

      结果是真的来了……黑发男人抬头瞅了瞅近在咫尺的建筑物,这是一座看似恢弘高雅的灰色大理石建筑,飞扶壁构建得精致异常,无论从哪个角度观赏,窗棂的形状分割设计都无懈可击。可再怎么于眼底构成典雅雍容的印象,一想到它内里其实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巨型碉堡,严守堡垒之内所有一切,是掌握这个国家无数政治秘密的地方,他就觉得这实在是座可怕的魔窟。

      魔窟里头住着的,肯定是当之无愧的魔鬼。

      赫拉玛一听部下汇报说来访者是身为情报局首席的阿诺德先生,立刻让人邀请进来,自己则去亲自挑选了茶具、红茶叶,以沸水煮开茶叶,泡制。阿诺德一行三人穿越过长长的走廊和镜厅,在公馆二楼的会客厅沙龙见到了正专心烹煮醇香红茶的警官先生。他并没有穿着刻板的警官制服,私服的布料质地柔软,一眼便知价值不菲。双腿交叠随性坐着,悬空的脚尖微勾,尖头皮鞋革面光泽锃亮,时常有在擦橄榄油进行保养。修长手指所触碰的茶壶也是,看标志是出自德国的臻品,“梅森瓷器”——欧洲第一名窑。贵客莅临,他好似视若无睹,故我地以优雅的姿态兀自拎起名贵茶壶,滚烫的液体从壶嘴中拢成一股倾倒,于茶杯中打旋腾起,从表面升起的白雾越渐浓郁。

      “行踪一向成谜的情报局首席竟然也有一天会大驾光临?今天的太阳这么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呀。”

      故作姿态的疑惑得不到解答,阿诺德没有闲心去计较这些口头上的刁难,毫不客气地走了过去,隔着矮茶几坐上扶椅。柯珀见状立刻拽上落后一步的唐恩·裘洛克,大刺刺地挨着阿诺德的位子坐了。丝毫没有身为一名“庶民”客人的自觉,他甚至忘记了早晨阿诺德提醒他的,他可能已经被赫拉玛密切关注上的事实。这样一来,阿诺德与赫拉玛是面对面,柯珀、唐恩分别坐在他两侧,与此同时,也就分别与赫拉玛毗邻了。

      赫拉玛对于这一群访客的粗鲁无礼并没有发表任何感想。他只是挑了挑眉,自觉地又多斟了两杯红茶,然后推过去。银勺搁在白瓷碟上,没有想搅拌使之充分溶解、冷却,想品尝的欲望。还是唐恩裘洛克率先动杯,被滚烫的红茶烫得舌苔红肿,眼泪水飚飞,柯珀捂脸,替他为他们三人下拉了形象值而感到深切的不幸。

      赫拉玛对此轻笑一声。氛围悄然酝酿,谈判毫无预兆,却在双方心知肚明的前提下开始。

      赫拉玛指尖单扣矮几,嘴角的淡淡的弧度暗含讥诮,阿诺德面无表情地单刀直入。凉薄的唇似刀刻的线条,刻板,冰冷得近乎无情,说着语调平稳,冷静陈述的字眼:“今天来这里与情报局无关。是想以我个人的名义,请你帮一个忙。”

      赫拉玛听闻后微一诧异,“以个人的名义?‘阿诺德么’……我想我无法确认这是否是您的真名。阿诺德先生的市民档案可真是干净得让人完全下不了手啊。”

      “说笑了,我只有这一个名字。从来都是。”阿诺德说。

      “我不懂诶,他除了叫‘云雀’这种可爱的名字以外,还能叫什么?”柯珀忍不住发言。当然,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也就明确了之后他将为此付出的代价。

      赫拉玛懒得理睬这从不按常理出牌的野蛮人,趾高气扬地啜了口红茶,表演了一番什么叫高贵姿态。眼光一瞥,正对面的阿诺德也同样拎起茶杯,白胚和印花的雅致搭配与他那种冰洁孤高的气质很称,他甚至一下子无法分辨那窑瓷上的花纹名字,觉得那可能不为这个世界所拥有。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也不刻意,仔细观察的话仅仅只能形容说是“斯文”……可就是这样自然无比、坦然从容的动作,令他感到有一座不容侵犯的墙垒横亘在中间,那是他所不能企及的地方。

      总是这样。

      关于阿诺德这个人,赫拉玛曾有无数的想法。都是不曾和他人交流过的,藏在他心里一直压着。现下他怒极反笑,逼着自己不在意某些延伸出去的、他单方面的嫉妒和仇恨,种种一切都还不是爆发的时候。阿诺德将他无比刻意的笑容看在眼里,漠然地继续说了下去:“请安心,对你而言是一个小忙。我想请你告知,辛笛娅·丹古落葬的地点。”

      这请求……赫拉玛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层面上去。他玩味地想,难道阿诺德喜欢那女人?想为她收尸重新入殓?这可真是一桩奇闻。无所顾忌地思考着,赫拉玛没有隐瞒的理由,无所谓地耸肩道:“城南的垃圾场。”

      “你!”唐恩听后忿然站起,杯中液体差点泼洒出来,仍在危险地撞击晃荡着。扶椅的凳脚狠狠摩擦过地面,拖出刺耳的声音。

      赫拉玛好整以暇地抬头,浅金发少年居高临下,燃着愤怒的幽绿色双眸牢牢锁住了他。他坦然迎接这道投来厉芒的视线,突然很想大笑,就这样热血冲动的、不成熟的毛头小鬼,也能跟随阿诺德?是他可笑的慈悲心久违地重见天日了?

      他想,阿诺德既然选择带着唐恩来到他跟前,就说明他根本无所畏惧。
      想通这一关节的赫拉玛在心里哂笑一声,他忍不住都想为阿诺德先生拍手称赞了。

      他不慌不忙的,根本没将唐恩的怒意放在眼里地,缓缓吐露出一些扭曲的字眼:“正是嫉恶如仇的小鬼年纪呢,你觉得这很残忍吗?她死都死了,不管死后是陪葬品价值连城还是丢垃圾场腐烂发臭被畜牲叼了撕咬,这两者之间有多大区别?收起你那点可怜的善心吧,呀呀呀,看来社会阅历还浅得很呢,阿诺德先生可要好好教导啊。”说到这里他一歪头,仿佛对于某些事仍懵懂不知,却字字珠玑,“好歹也是您主动把他接到身边,亲手教导出来的……出身前裘菲尔德家族的小少爷。”

      阿诺德并没有否认的意思。倒是柯珀一阵紧张,他对面,唐恩的表情震惊。被辨认出来让他这样手足无措?虽说并不了解前因后果,真相却不难猜测到,没想到这小鬼的身世同样也是件不能与外人道的秘密。

      “可惜我已经没有逮捕他的权限了……在封闭的档案里,唐恩·裘菲尔德是那个早就在火烧中丧生的少年。”赫拉玛继续说着,语气中满是虚伪的遗憾。

      阿诺德:“哦,多谢关心。”

      赫拉玛转头看向呆愣的少年,“这几年变化还挺大的嘛,如果不是你这张脸越长越像你那位母亲,恐怕我也认不出你……阿诺德先生,我说你身边怎么老跟着我看着眼熟的人?唔,虽然另一个我实在回忆不起来他像谁,不会又是哪个罪臣的遗骨吧,呵呵。”

      他最后一句分明是带了讥诮戏谑的口吻,柯珀却眯起了眼,警戒心顿时强烈起来。

      可赫拉玛似乎没有表现出对柯珀的身份感兴趣的模样,焦点依然投注在唐恩身上。少年还没有完全长开,声线还处在变化阶段,这个时期的他骨骼修长,身量纤细,正是和他母亲轮廓模样最为相像的时候,尤其……他的视线慢慢逡巡过少年的面孔,不放过五官一丝一毫的细节,发觉还是那双眼睛,最具相仿的神韵。

      这个时隔多年的意外发现令他心情愉快不少,也就格外乐意附赠个礼物。

      “放在这里也只能是个摆设,现在把它交还到你手上。作为希德海姆夫人陪嫁品的珠宝匣,‘第十二个永夜’。”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个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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