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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以茶行道(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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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寒夜里来了两位客人,楚胤昊以茶会友,她负责煮茶。
她对二人有些印象,一位名文彦博,年约三十;另一人叫卫征云,二十岁上下。房内置有竹炉,烛火明亮,楚胤昊斜靠椅上,悠悠看着手中卷籍。这时,她捧着茶盘推门而进,便见他的目光淡淡扫来。
案前一人见她进来,便站了起身,向她一揖温文笑道:“茗茶四宝缺一不可,劳烦王妃了。”文彦博一张容长脸甚为儒雅,发上系着黑纱方巾,一身墨绿色海浪卷草纹长袍,透出一股书卷气。他眸光清朗,细细一看她的茶盘,只见有一个白釉茶罐丶一个紫砂茶壶和数个白釉茶盏,茶具一应俱全。
“寒夜客来茶当酒,正是人生乐事,先生言重了。”她怡然笑道,轻轻搁下茶盘。
旁边一袭湛蓝衣袍的卫征云不禁转身过来,身长玉立,既有儒生的温文,亦有军人的刚毅。卫征云冲她礼貌一笑,目光炯亮,自然吟道,彷佛是信手拈来:“一滴甘露,涤我诗肠。清风两腋,洞然八荒。”
她知道,这两位客人既是楚胤昊的幕僚,也是他的故友,三人不时夜谈,议古论今。
楚胤昊只是莞尔,又继续刚才的话题,眉目认真起来:“说起吏治,子翰认为,我朝京官与外官有何弊处?”
她静静舀水进紫砂壶,勺了茶叶,把壶置於炉上,点火煮茶,不作打扰,只望去那竹壳火炉,心中感觉甚为淡雅,衬上小如香掾的茶壶和数只小杯,更是精致。
相处下来,其实她渐渐觉得,银川王是一个皮里阳秋的人,他并不刻意彰显自己的意见,心内却有一把尺,自有他的一套判断标准。但她并不觉得这是心机狡诈,不过是面对现实,不得不谨慎,可以说是一种明哲保身之道吧。
没想到彬彬有礼的文博彦,脸色忽然一沉,失望与愤慨之色溢於言表。他声线深沉:“京官办事普遍退缩丶琐屑。外官的通病是,敷衍丶颟顸丶马虎胡涂。”
文博彦,字子翰,晋阳人。楚胤昊在并州工作时,特别赏识他,说他“怀文抱质,正是彬彬君子”。文子翰虽然学识涉猎古今,但不恃才傲物,恭谨谦直,上自贤士大夫,下至妇人孺子,他都乐於结交。楚胤昊认为,世间博学多才之人不难找到,但同时具有文才,又坚持善质丶志向清高的才识之士,就寥若晨星,因此引为幕僚。
楚胤昊骤然合上书卷,点头道:“一针见血。另有数处弊病尤其严重。其一,京官慑於大户,不是做事投鼠忌器,就是结党附权丶随风而靡,九卿无一人敢陈时政之失。”
“其二,我朝非魏晋之世,然世胄长蹑高位,下僚久沉以致意志消沉,士风不振。而且,时人重内轻外,不屑在外地谋事,外官亦不敢折言地方弊病。其三,百官专务钻营,桑榆之景,尚肆贪婪。”
文彦博本来正襟危坐,然而每听一句,脸色就沉重一分,听到最後,居然站直了身。“所言甚是!”他眸光陡而一转,再说:“根源在於世族豪强不受控制,联结百官,同时常人缺乏晋升阶梯,不得不攀结权贵。另外,有才之士不屑出任地方,致使地方吏治败坏,纲纪不振。”
楚胤昊双掌按在案上,眼光又转向卫征云,想听听这名文武皆通的幕僚的看法。“龙之有何想法?”
卫征云与文彦博不同,文彦博习惯详细解释,而卫征云则喜欢挑明重点。“一曰制驭妃主之家,二曰裁减冗员,三曰严击贪浊,四曰改革选士之制,天下有望垂纶而治。”眼光十分坚定。
楚胤昊幽亮的眼眸定定落向他身上,二人想法不谋而合。“你再说个仔细。”
卫征云一抚下巴,苦思片刻:“第一丶大姓豪猾之族,恃其权势,多行不法。应先架空其权,揭其不法,置以重罚,以儆效尤,使其畏威屏迹,无敢侵渔百姓。第二丶严限百官人数,遣使监督,摘其功过,便以升降。第三丶有枉法受财者,必无赦免,随其所犯,置以重法。第四丶唯才选用,不论家势,考经论诗赋,验品德志气,让有才之士一展抱负。”
楚胤昊的眼眸划过深沉的浅芒,卫征云说得甚为有理,他心中也踌躇满志。朝廷积弊已久,大刀阔斧的改革是必须,而削除豪族权臣更是首要。
要天下大治,要社稷元元好,就要雷厉风行的变革;要变革,首先就要太阿在握。这是他要争的理由,其实无关私欲情仇。他侧头支颐,若有所思的说:“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治国平天下丶宁静澹泊,许是大丈夫毕生的挣扎。”
卫征云眸中清光一轮,缓缓开口:“世人皆求活得逍遥自在,可是世上岂有绝对的逍遥?无论是大鹏抑或仙人,都不得不有所凭藉。我看,自在也不过是一种心态。”
文彦博也不禁展眉一笑:“也是。所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炉火已经烧红,屋内一片暖烘烘,这时壶盖响起卜的一声,那声音极清脆像是波涛翻过。水开了,一缕缕茶烟夹着清幽香气,袅袅飘散,那烟细密如织,像虚悬半空的春雪,再过一瞬,四周氤氲如雾,茶香四逸。
“这清脆一响,胜似醍醐灌顶。”卫征云舒眉展眼,朗朗说道,正有尔雅儒将之风。
她不禁嫣然一笑:“所谓一杯清味佳宾共,铁罗汉茶有助消解疲劳,各位挑灯夜论,不妨一试。”那幽幽茶香胜似兰花,渐渐溢满一屋,令人心旷神怡。
她翠袖一盈,提壶倒茶,把四小杯斟满,但见汤色金黄,清澈润亮,茶叶青褐。
文彦博怡然笑道:“所谓茶有十德之说,‘以茶可行道,以茶可雅志’当真适切不过。”
静心品茗之後,楚胤昊轻轻搁下茶杯,向二人温煦道,“子翰丶龙之,今日一谈,获益良多。”
卫征云不过一哂,文彦博谦和笑道:“荣幸之至。既然时日不早,我俩不宜阻王爷歇息,就此告辞。”他们向楚胤昊告别後,又向她拱了拱手。
她在门口目送二人离开,然後室内便馀下她与楚胤昊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