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情》白晞

1、第 1 章

　　第一次遇见宇时的时候是在医院里，那时方桐也只是青涩的小女生，什么都不懂。如平常的女生一样，她憧憬着那个属于自己的人，渴望早一点遇见他，能有一段说不上轰轰烈烈，但也温馨甜蜜的爱情。

　　当时的场面，方桐印象很深刻，或许就是因为深刻，她才会试着去接触宇时，也因为如此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

　　在弥漫着消毒药水气味的医院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惨白惨白的，没有色彩的单调枯燥。然而方桐却在透过转角处的落地窗看到了他，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男生。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花园的椅子上，闭着眼任由阳光洒在他身上，尽管他没有惊人的外表，身上还穿着医院的病人衣服，可是却让方桐心跳加速了一阵。

　　为什么，原因连方桐也不知道，只是想去了解他，这便是一切的开始。

　　很快方桐知道了他的名字，宇时。听说他住在医院很久了，虽然医院不可以透露病人的病情，但方桐也猜测到了一些。

　　本以为匆匆的一见，方桐没有多放在心上。但每当她发呆时，入睡前宇时的脸总会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为了再次接触宇时，她决定在毕业后，去医院当志愿者。

　　幸运的是，方桐很顺利地被分来照顾宇时。那也是宇时初次见到方桐的时候。

　　经过几天的相处，方桐和宇时这两个同年人成了好朋友。宇时很感谢方桐细心的照顾，而方桐也为此感到高兴。

　　记得当时宇时是这样介绍自己的，宇时，宇宙的时间，他希望有足够的时间留在这个世界上，去欣赏自己没有见过的美好。当时宇时苍白的脸上带有一丝温柔的微笑，眼中充满了憧憬的美好。方桐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默默地支持他，给他信念。

　　方桐想帮助宇时完成心愿，她偷偷瞒着医院，带着宇时来到距离医院不远的树林里。树林丛中有一片湖，潺潺流水蔓湿了凹凸不平的山石。湖边长满了鲜艳的野花。不时吹过的风带着花香，飘落的花瓣落在水面，泛起点点涟漪。

　　宇时很惊讶，点点喜悦染上他苍白的脸，让他看起来十分鲜活。他们在这里嬉戏，泼水，快乐地享受这仅有的时间。玩累便在旁边的树木坐下，数着树荫下阳光洒下的斑驳，谈谈身边的事情。

　　不知不觉时间飞快地溜走，就在方桐准备陪宇时离开时，宇时却阻止了方桐。在方桐的发边一只蝴蝶正缓缓飞过。宇时新奇地靠近方桐，他伸手想去抓，可蝴蝶机灵得很，一下子飞走了。而宇时因为惯性扑在了方桐身上，方桐僵硬了，她甚至看到了宇时纤细的眼睫毛在抖动。

　　正在方桐发呆时，宇时笑着拉起了方桐，替她将头上身上沾到的野草细心拿下来，更帮她顺了顺头发。亲密的举动让方桐红了脸，看着这样的方桐，宇时笑得更厉害了。方桐被他笑得更羞更气了，决定扭过头不理他。

　　宇时拉过方桐，让她正视自己，不再大笑，而是温柔地看着方桐，他说，谢谢。

　　他说，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这句话印在方桐心间，她感到宇时内心的喜悦，虽然不知道她他说的喜欢，是喜欢什么。或许只是喜欢这个地方，或许是喜欢她带他出来的这一举动，方桐在心里大胆猜测，又或许是……喜欢她……

　　但是喜欢就好了，他开心就好了。真的，就这样就足够了。

　　但是真实的残酷却将方桐从美好的幻境中扯出，宇时的病情恶化了。站在急救室前地方桐甚至不敢相信，她愣愣地望着‘急救中’的红灯，慢慢退后靠在身后冰冷的墙上。

　　虽然知道宇时的病不轻，但绝没有想得是这么严重，甚至会危及生命。她开始自责，眼中溢出悔恨的泪水，嘴里不停喃喃。

　　为什么，不多关心宇时，甚至对他的一切都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不听医生的话，要带宇时出去。这可能会造成他病情的恶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连串对自己的诘问让方桐慌了神，她发现自己不了解宇时，甚至不能为他做任何事。

　　看到宇时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样子，方桐终于忍不住哭了，泣不成声，只能断断续续地跟他说着那三个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宇时苍白地笑着，那声音带了点平常没有的沙哑，“真的…你帮了我，让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他伸手拂去了方桐的眼泪，“所以……别哭了。”

　　这样一说，方桐却哭得更凶了，宇时只好静静地不说话，注视方桐的眼中透露着无奈和宠溺。

　　方桐抓住宇时微凉的手，不停地哭。

　　怎么办，宇时，我真的喜欢上你了。喜欢上了。

　　一个月过去了，方桐的志愿期也随之结束，但是方桐还是经常来探望宇时，陪着他。然而宇时却没有恢复，他比以前更瘦了，方桐在担心的同时，也不时逗宇时开心，希望他恢复活力。

　　方桐的努力没有白费，宇时的病有了明显的好转，医生居然说宇时可以到外面去散心。得到医生的批准，方桐和宇时都很高兴，终于可以到外面去了。他们想了很多要去的地方，最后还是决定去海边，因为宇时说他喜欢海，想去看海。

　　正值深夏，天气炎热，海滩是个避暑的好地方。柔软的沙坪的尽头，海浪涌起，湛蓝的海水似乎透明，远远地望不到边，分不出海天的交界线。偶尔吹过凉爽的海风，带着淡淡的咸味。几只海鸥在蓝天上自由盘旋，快活而惬意。

　　脚踩着柔软的沙地，方桐像个孩子似地欢快地捡着贝壳，宇时坐在沙地上看着方桐的一举一动。方桐捧着一大堆五彩斑斓的贝壳来到宇时面前，献宝似地问他，是不是很漂亮。

　　宇时笑得温柔而宠溺，他理了理方桐被风吹乱的头发，对她说很漂亮。方桐立马红了脸，她坐到宇时旁边，可是心里不受控制的跳动，方桐很紧张，最后还是颤颤地开口，她说：“宇时，我想……我喜欢上你了。”

　　方桐不敢看向宇时，低着头像个认错的孩子。她等着宇时的回答，流走的每一秒钟都让方桐有一个世纪的错觉。

　　忽然，宇时拉过了方桐，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眼神温柔而炽热，“笨蛋，这种话应该由男生说。”

　　方桐微微地笑了，这算不算是一种变相的回答。

　　潮水上涨时，方桐与宇时站在海边，任由海水涌上来冲刷着他们的脚，方桐张开双臂，闭上双眼，享受迎面而来的凉风。她听见宇时低低地说着话。

　　他说，他很喜欢海，喜欢海的声音，海的味道，海的触感。

　　他还说，要是以后死了，能沉睡在海里该有多好。

　　他刚说完，就被方桐捂住了他的嘴，“不准乱说话！”那时，方桐是这样嗔怪宇时的。

　　但是有些事去得那么突然，也同样来得那么突然。

　　宇时的病再次不容乐观，方桐几乎时时刻刻陪在宇时身边，她怕一离开，她就再也看不到宇时了。看着宇时被病魔折磨得一天天消瘦，虚弱，方桐的心就像被硬生生割了无数刀，疼得难受。

　　可是那天晚上，宇时却突然说要再去一次海边，方桐不同意。然而宇时抓住方桐的手坚决要去，方桐只好答应。

　　深夜时分，万物笼罩在黑暗当中，四周一片寂静。宛如漆黑幕布的天空镶嵌着颗颗繁星。海浪一如既往地拍打着沙滩，夜晚的海风也变得寒冷，方桐看着，听着，感受着，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堵得慌。

　　他们静静地坐在沙滩上，望着海潮，也不说话。忽然宇时把一件大衣披在方桐身上，“晚上冷，别着凉了。”方桐看着宇时苍白的脸，把大衣也披在宇时身上，笑着对他说：“我们一起。”

　　紧靠的两人变得温暖，忽然宇时开口了。他问方桐是否还记得他的愿望。他说他的愿望改变了。

　　他希望有足够的时间留在这个世界上，和方桐一起，去欣赏自己没有见过的美好。

　　“这个便是我的愿望。”宇时拉起方桐的手，在她的手心落下轻轻一吻，希望此刻永恒。

　　他想陪着她，和她在一起，然而上天却不给他机会，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快走到尽头了，所以时间定格在这一刻便好。没有悲伤，没有不舍，只有快乐，有他们。

　　方桐已经激动得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但是她清清楚楚地感到了宇时的心意。

　　宇时喜欢方桐。

　　方桐喜欢宇时。

　　他们彼此喜欢。

　　真好。

　　真的没有比这更好了。

　　等方桐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日出。泛着鱼肚白的天空，在地平线处冒出的点点红光，渐渐被放大，发出刺眼的光。她摇着宇时，希望他不要错过这样的美景。然而宇时却没有醒来。

　　温暖的红光给宇时苍白的脸镀上了光彩，他紧闭着双眼，嘴角挂着温柔的微笑，安详得宛如静静沉睡的王子。

　　方桐动作一滞，她愣愣地看着宇时，甚至忘了话语。

　　宇时的愿望实现了，他的时间定格在那美好的一刻，不再有遗憾了。

　　方桐颤着用手抚上宇时消瘦的脸，眼角溢出的液体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格外耀眼。她俯过身，在宇时冰凉的唇轻轻地献上一吻。骤起的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散乱地搭在方桐和宇时身上。然而这次再也不会有人帮她顺头发了。

　　后来方桐将宇时的骨灰洒在了海里，让他沉眠大海。方桐说不出自己现在的感受，看着手中的骨灰一丝丝地被风吹走。方桐感觉不到悲伤和难过，有的只是内心的空洞，好像失去了生命的活力。

　　宇时，宇宙的时间，她失去的最重要的东西。像梦一样的不真实，有时方桐还觉得宇时就在自己身边，仿佛伸手就能碰触他温热的身体。然而每到最后，她都会半夜惊醒，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做梦。

　　宇时已经不在了，她却只能每个夜晚缩在被窝里低声哭泣。

　　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啊。

　　那一天，方桐穿着蓝色的雪纺连衣裙慢步到海边，空无一人的海滩透显着寂寞。她默默伫立，完全不在乎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裙子，回想着和宇时在一起时的记忆。

　　一起去树林，一起去海滩。那么快乐，那么美好。

　　忽然一声尖利的鸟叫引起了方桐的注意，她默默地望着自由的海鸥展翅飞向大海的另一边，那看不到边的海岸。

　　似乎受到了什么的盅惑，方桐迈开脚步，慢慢地向海走去。宇时在那里，他就在那里，等着她，呼唤着她。

　　冰凉的海水渐渐漫过她的脚，她的膝盖，她的腰。

　　方桐感受着海水冰凉的温度，在那咸涩的海风中寻找宇时的味道。头上的艳阳刺眼，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朦胧。

　　当一切重归黑暗，方桐的眼泪流逝在茫茫大海中，她开心地笑了。

　　宇时，你会来接我的，对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