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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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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还在失神,冷不防一记扇子不偏不倚敲在头顶,不轻不重,却叫她不得不正面相对上去。
“怎么,还在恼我?”
她闻言,不由负气,低低福下身子:“属下不敢。”
“还说不是?这样见外?”丁衫连忙搀她欲下的身躯,语中透着嗔怪。他叹一口气,说:“我是无心之失。”
他指的什么?哪一句?
她轻轻拂开他的手,正色对他:“王爷从不会出错,下人就是下人,身份低微,没有恼怒的资格。”
“哎——你到底怎么回事?”
盈盈只是愈发恭敬不离口,偏爱看他着急上火,造作地,她慢条斯理道:“王爷若是没什么事,属下就先下去了。”
说着,又要行礼,丁衫却一下子搊正了她的身子,不经意间力气大得她避恐不及,她抑制着心火,眼中却平静不起波澜。
他愈发看不得她这样若无其事。
“你打小跟在我身边,以前就不见你如此礼数周全,现下又做给谁看,这里只有你我。有些日子没管教,你是越来越过分了!”
他这样恼怒,盈盈无意识地,见好不收:“以往是属下僭越,我知道王爷一直挂碍在心,只是一直不曾直言,现下既然已经责怪过,属下就不好再装这没事人了。”
他一阵无言。盈盈觉得,其实她对他这样明了,他不该装不知情的,只是偏偏这样故作姿态下去,怎能不让她心焦?礼数大多是做给旁人看的,他既要做这旁人,她也就做给他看了,不是事无关己?他现下又这样,这里又只有他俩。
她镇定地退后一步,端身行了大礼:“奴先行退下了。”
“盈盈——”
他又要装!
盈盈急忙把他的话扼住,不曾察觉,仍是带着肆无忌惮的:“王爷若有事,改日再行吩咐。”
她这一路走的匆匆,仿佛唯恐身后的人追上来,紊乱间,却又同时是带着渴盼的。或许她也并不自知,她如今是在犹如那些她极度瞧不起的女人这般闹腾的,只是,是用她的方式,不肯屈服地委婉着。
她倔强地,连日都在强调这生分的主仆关系,不吵不闹,无论是当着外人,还是只有他俩,就连只有她自己,她也是安静到仿佛浑然不觉的。
一切都这样欲盖弥彰。
这夜王府迎来的一位不速之客,却替代了她,以这样惊人的哭闹方式。盈盈诧异于丽妃是如何偷溜出宫。她带了个小宫女,两人通身都裹藏在一件漆黑的披风里,在丁衫面前缓缓褪下,露出她那一双红肿的眼睛。
她似长途跋涉般的风尘仆仆,一见他,又是梨花带雨。
丁衫则是避无可避,终于极为惊奇地直视她:“你不要命了?来这里做什么?”
盈盈连忙去闭门窗。
丽妃核桃似的眼睛犹在楚楚可怜地凝望,佯作顾盼生辉,实则咬牙切齿:“你现在肯见我了?”
丁衫斜睨周围一眼,四下人得了眼色,连忙退去。
只余二人,他便无所顾忌地拉她入怀:“我哪里是不肯见你?在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瞧着,想见也不行。”
她强推开他,又落下泪来,啜泣道:“你都要娶别人了,还有心思在我这里吗?”
他道:“我心中只有你。”
甜言蜜语,任哪个女人都受不住,他又是这样会周旋的男人。更何况,这女人还是特意为讨这片刻恩宠而来,身姿已然低下一等。她抹泪咬着下唇,委屈地瞅着他。
“你当真要娶那荣家小姐?”
他犹豫一下,然后笃定地点头。
丽妃刚止的泪水又一下夺眶而出,抹得整张脸缭乱不堪,她失了仪态,如同一个闺中怨妇,压制不下地直嚷:“那我呢?我怎么办?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丁衫搂过她的肩,揽在怀中,温声安抚:“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这些年,连妾都不曾纳过。”
“是,不纳妾,要娶妻!”
“唉,你别这样没由来的闹。”
他一凝眉,附耳低声侬语:“我娶她是有原因的。”
她望定他逼问:“什么原因?”
他含糊其辞:“她是四嫂的妹妹,四哥在朝中的地位,你又不是不知。”
“又是这该死的王位?”
话一出口,丁衫连忙抬手捂她的嘴,语气中透着薄薄嗔怪:“你真是好大胆子,这话也能乱说?”
丽妃一下将他挣开了,无所顾忌:“这是你府里,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无奈地缄默望她。
这样一个不识趣的女人。
见他无言,她又忍不住声色转柔,道:“即使是为了拉拢四王爷,你也不是非要娶她不可。”
他干笑:“我是骑虎难下,四哥不能得罪。”
她的男人,神色间透露着无奈,情难自已,她已于心不忍地已贴身过去,亦嗔亦娇:“若真有什么事,你也该先和我商量商量,不该这样躲着我。”
烛光倾泻在她乌发间,空气中酿发着薄薄香意,一只珠钗泄露了她心底涟漪,柔情似水地,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深情对视着,漾带着周边朦胧的浅浅波光。
瞧上去这样鹣鲽情深的二人,怎么都不该是假象。
可世情就是这样。送走她,丁衫脸色已然变了。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转脸得这样快。
若非如此,盈盈也几乎以为,他是真情实意的了。可他说得对,丽妃是多么的不知深浅,即便他不娶荣兰,还会有别人,即使有朝一日他荣登帝位,他身边的人,也不会是她。她注定是无法光明正大的。
而这偷来的片刻,也不过是见不得光的。
盈盈心中不知是悲是喜。她们所有人,都是命定的,包括自己。久恋必苦,像是庭院中采摘下的莲蓬里的一颗莲子心,尖锐,青翠,细小,又宛若无形的镶嵌在那里,妄敢去尝,一望即知深浅。
除非她没有心。
这婚事虽是在朝堂上遇到重重反对,可丁茂说得对,帝王家只手遮天,还怕乱规矩?终于力排众议得了朱批,将婚礼定在六月中旬的一个黄道吉日。
这是这一年中最好的日子,天朗气清,风中都夹带着一丝暖意,黄昏时分的日头也似怕羞般,在这红红火火的日子里,藏匿在云层身后,浅浅地投射在花团锦簇的庭闱之中,映照出草木树枝灰暗的影儿。
盈盈回忆起她不谙世事的那一年。那一年她出嫁,丁衫就站在一树梨花耀白的风华下淖然相送。而这一次,他是着了大红喜服,承迎四方来贺。
新娘随着锣鼓坐着大红花轿来了。荣兰坐在轿中绞着一方鲜红的手帕,前方一切都是未知的,只有她未来的夫君,应当在等她。她的命运要改变了,她再也不必卑微人前了,所有人,他们都该等着。
新娘子由喜娘搀扶着,瘸拐着,亦步亦趋。
身姿是这样瘦弱,那喜帕下,又该是怎样的脸庞?盈盈不忍遐想,所有人都是面带笑容的,只有她,苍白地张扬着弱柳扶风的身躯,埋没在人群里孑然一身。她忍不住跟上去,她就要看看,看看到底是谁?她到底是谁?
又是那声尖利的嗓子,拉长了腔调,促成一对新人交拜。
是三福!
他木然的表情,放大了在盈盈跟前,似乎是在暗示:“一切已成定局。”
新娘顺从地屈下身子福礼,忽地失了重心,丁衫眼明手快,一下子扶住欲坠的她,低低一声:“小心。”
她在喜帕下涨红了脸。她带着些新奇与惘然,本是无措的,可她的男人,她今后要陪伴一生的这个男人,轻声细语,唤她小心。低不可闻的一句,只有她听见了。他体贴入微,手搀在她肘子上,一直未曾懈怠。她镇定下来了。
盈盈心有不甘地仇视着他们,一生一代一双人,流光溢彩的艳丽华服,是万绿丛中一点红,鲜明迸然,犹如芒刺。他们是佳偶天成离世独存的,可是那样一个女人,真是,又那样瘦,行礼时故作娇柔的羸弱身姿,惺惺作态。还是个跛子。
宴上精心布置的红烛喜堂,天暗下来,于是点起烛子,新娘子又不见了身影,只有丁衫一人绕桌敬酒,他穿着艳丽的大红喜袍,连带着,人也容光焕发起来,酒水洒在襟子袖子上,也不顾。春宵一刻值千金。
盈盈喝了几杯,酒不醉人人自醉。
还有人在起哄:“可不该让新娘子久等了!”
“王爷,这可就是你的不是!”
“诶——要罚酒,要罚酒!”
盈盈退下席去。人人都各自忙碌,哪顾得她?偏是她最着重的人,也瞧不上她一眼。还是这句话,做戏,还得有看客。
新娘子呢?
她摸索着找到新房。喜字堂而皇之地贴在窗纸上,端正斗大的楷书,看进去,里头依稀是红烛掩映,想是该有的都齐了,蜡烛,花生,桂圆,红枣,少不了合衾酒。新娘子绰约的影儿想是坐在床沿,又该羞红了脸。
她有些站不住。可不容有失,伸手就要推门。
这是什么样的人呢?什么样的人?
却不想,一只手忽地按上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