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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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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然,丁茂不由问:“刚才,那是谁?”
“谁?”丁衫故作不明。
“那阁楼里的姑娘。”
惊鸿一瞥,丁茂失魂落魄:“你没瞧见么?一身白衣。”
丁衫说:“我府里丫头这样多,也不知你说的是哪个,许是戏班里的戏子,我这就着人打发了去。”
“嗳,别——”
他低低喃喃几句,口齿不清,丁衫凑近身子,却听他脱口而出:“我瞧瞧去。”
丁衫连忙拉住了:“这一厅的人,你这是要撇下?”
丁茂站定,一时间犹疑不决,又急不可耐,儿女情长,英雄也气短,不由焦灼,四下踱着步子,丁衫冷笑,阴云密布,却不动声色:“既是我府里的人,你若真有相中的,便带了去,还怕跑了不成?三福,先留下那戏班子,好生招待了。”
倒是四王爷丁玦眼尖,一下子探头过来:“三哥在边关多年,只怕早已心痒难耐,你要他等多久?”
出人意料。
丁衫回眸:“怎么四哥也瞧上哪个戏子了?那戏班子里的人,我可做不了主。”
丁玦哈哈大笑:“这天下间还有我们帝王家做不了主的?”
笑声爽朗,倒是一厅余下众人,不得要领,只拼命憨憨陪笑。
本就是多余的陪衬,个个野心勃勃,真正得势的寥寥无几,丁衫随众勾着嘴角,眼光若有似无自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停在最为猖狂的一张脸上,丁玦。此人暂时不成威胁,就留待日后,再慢慢收拾!
一举杯,利落地变脸,又与众谈笑甚欢。
那戏班子走南闯北,也不是没有入过大户之家,食过山珍海味,经年见多识广了,轻易请不动。但今日这一桌珠玉精致,倒着实不像一桌吃食,更像是满桌金银珠宝,众人绕席而坐,却踌躇良久不敢动筷。
三福见状,招呼道:“吃吧,吃吧,诸位辛苦了,王爷特意吩咐招待各位的。”
班主连忙领头叩拜下来:“多谢王爷恩典。”
众人也随之叩拜。
食过这忐忑不安的一局,正预备告辞了,众人纷纷忙活拾掇着衣箱,门却开了,三福领路,来的是之前在台下看戏的几位爷,先前台上意气风发的戏子立时气短,又连忙跪了一厅。丁茂抢先扶起了班主道:“不必多礼,大家今日都辛苦了。”
心不在焉,说着话,眼神却瞥向一旁。
站了一厅的男女老少,尚有未及卸下油彩的角,雪白雪白,勾勒得眉眼突兀的脸,低低地,莫敢抬目直视。他失望了。有的是白衣胜雪的女人,却是怯怯的,颔首间又透着股风尘,拈着纤细的兰花指。
心之所向,不在于此。
他颓然立到一旁:“班主还赶着下一场?”
“回王爷的话,今儿晚间还有一场。”
“那,就不多耽搁您,今日有劳了。”
“王爷多礼了。”班主一面应承,暗里抖擞衣袖,众人得了眼色,又连忙匆匆收拾起来。
丁衫道:“我送几位出去。”
“不——不麻烦王爷了,不麻烦了。”
丁衫亦不客气,款款一笑:“那三福,你替我走一趟。”
送了戏班子出去,余下几位王爷也要告辞,他神色一动:“三哥也要走?我们兄弟许久不见,不如留下叙叙旧。”
佳人不在,意兴阑珊,丁茂摇头谢绝:“不了。”
倒是丁玦兴致盎然:“难得六弟这样好心情,三弟你就不留下多喝几杯?”竟是不预备走了。几番拉扯下来,丁茂也不好多拒,干脆一起留下来,三人坐在亭子里饮酒作诗,谈笑风生,各有所思。
先前阅了一屋子侍婢,为防漏网之鱼,竟连男仆也齐齐站了一屋,好教人不明由来地生受。丁茂眼花缭乱,却独独不见那抹令他心动的身影,只恹恹地别过了脸,不由想起那一些时日——沙场的刀光剑影,各自阵营后的紧密锣鼓,声声催促,殷勤的北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两兵交战,背负的都是国家兴亡。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其中一张冷硬的脸,潜藏着女儿般婉媚的秀气,被丁茂一剑削去束发金冠,骤然间青丝如瀑,长发纷飞,覆下一张咬牙切齿的脸,怒喊“厮杀”。
自此便是惺惺相惜。
却各为其主。
赢了战争,却输了她。
那一刻窗间的匆匆一眼,丁茂几乎以为,是她。
一样的英气逼人,青丝撩人。
可分明不是。
她是她,是骆盈盈自己,最是怨恨那一张不够女儿情态婀娜多姿的脸,恨不得刀剑齐至,柄柄剜上去,换一张皮相,不必顾影自怜。而转身却又手起刀落,杀人嗜血,夺人性命。仿佛是存心冷血。
这些年来,她受够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惜君不知。
还是,故作不知?
三福轻轻叩门:“姑娘,姑娘在屋里吗?”
门开,骆盈盈端的冷若冰霜,不语。
他只好先作声:“姑娘,王爷有请。”
远去便是碧水亭,近日里刚翻新过的亭子,还余略略新漆味淹入口鼻。说是翻新,毋宁说是欲坠不坠时着机拆了重建。于是砖瓦都与以往不同,牌匾虽则未换,可就是座新的,即使是旧的牌示,却依旧陌生。
盈盈有意在阶下挨延,不打破亭里和谐,不曾举步。
倒是一人先眼尖瞧见了她:“咦?这是谁?”
话语间将余下两双目光也引渡到她身上,数目相望,她不是滋味地站着,不过去。丁衫连忙朝她招呼:“你怎么来了?”
又是装模作样,装腔作势,不是他让她来的?
盈盈附和他,道:“我路过,无意扰了几位雅兴。”
意欲退下,丁衫已拉过她一一介绍:“来,见过两位王爷。这位是三王爷,战功卓越,才下边关,你一定听说过。还有,这位是四王爷。”又指一指她,意欲分明,含糊其辞:“这是马将军的表妹,盈盈。”
盈盈一一福身行礼。
有一双眼睛,一直微微颤栗带着欲说还休,静静望她。
是她,又分明不是她。
这样英姿勃发的人儿,哪里去找呢?分明是她的灵魂,借由她。
与其说是借由,毋宁说是“附身”,改头换面犹同天降。
丁茂惊呆了。
层层叠叠的两张脸孔,融为一体,他几乎失神。
盈盈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端庄的身份,马将军家的远方表妹。真是从天而降,她嘴角带着蔑笑,不知情者瞧来好似大家闺秀般的温柔婉约。可这笑容分明不属于她,貌合神离,她该是酒剑情愁的江湖儿女,潇洒果断,又不乏貌美动人,更像是一曲传奇佳话。
四王爷也看出来了,道:“真不愧是马将军家的人。”
似褒似贬。她笑一笑,算是一句“多谢谬赞”。
丁衫说:“既然来了,就一起喝两杯,盈盈,给两位王爷倒酒。”
一只酒杯逐渐斟满,接着,是下一杯。
她壶嘴还未移至,一双手已将酒杯揽起来,丁茂双手举杯,恭敬扶着杯沿。盈盈有点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才刚斟满,他即迫切举杯:“我敬姑娘一杯。”
她应承着,低低抿了一小口。
他的手抚在八字胡须间,一直用那双眼睛望着她,那种教人苦闷的,好似他们似曾相识般的眼光,窥探她的一举一动。
酒是苦涩的,她艰难地咽下去,避过丁茂的眼睛。酒入愁肠愁更愁,更像是沏了满盏碎铁,如梗在喉,沙沙作响,然后利利疼在喉中,腹腔。最是心中,她一捕获到那道眼光,她就知道,知道她又有何可堪的利用之处。
纵使心有不甘,犹咽黄连,却只能装聋作哑。
连丽妃他都能容忍她对他人投怀送抱,更何况是她呢?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丽妃是于他父王,而她,是于他王兄。
两双璧人。乱点鸳鸯谱。
可她呢,她又不是他的情人。
她恨得落魄,恨得咬牙切齿。
一字一句落定心头。丁衫。你不是人。
盈盈垂手低头,身后一只青瓷花瓶巍巍然伫立,烛光的剪影扑朔迷离,仿是连带着点燃了瓶身,烈火焚烧若等闲,她孤寂地站着,脸上笼了一层淡淡的光环,此时此刻,更像是俯瞰芸芸众生施以雨露恩泽的君主,他的一切,在她一个决定中。
盈盈犹豫了。
自沈均之后她就那样想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一下子从微熏的烛光中抬起眼来:“你连问我一句都未曾想过,是不是?”
他怔了一下,温柔地看着她:“你不愿意?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有一即有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话语间,他尊崇了她的心意:“那好,我这就让人送封信给三哥,说个明白。”
却明明是逼她就范。
她逃不过他,狠狠咬牙望定他:“丁衫。”
他又是一怔:“你叫我什么?”
“丁衫。”
他从未见过那样凄然的目光,莫敢直视,只闻她口中连名带姓缓缓吐出他的名讳:“我从不想你做什么江山美人的抉择,好,如今你要江山,我为你夺!”
他却忽地一下心软:“你,你若真的不想,我决不强人所难。”
他扶着她的肩,穷鸟入怀,仁人所悯,终究于心不忍。
她却强硬起来,一字一句:“我,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