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故事》里德先生

1、第 1 章

　　他要结婚了。对象不是她。

　　我问他怎么不再坚持一会儿，他说，他了解她，婚姻这种东西不是她想要的，所以他是等不到她了。当年她拒绝他的时候，说的就是不想谈恋爱。一般女人这么说无非是找个托辞——“不想谈恋爱”只是等同于“不想和你谈恋爱”。但是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她还是一直单身着，他倒是要结婚了。我想光这一点她就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她的故事我听他讲过太多了。他硬是要给我看她的照片，过去的，现在的。她比他大，更比我大不少，却不显老。她不算是个漂亮的对象——个子小，眼睛大，中长发，仅止于此。不过照片里她看着镜头的眼神特别安静，波澜不惊的，让人怎么都讨厌不起来。

　　至于要跟他结婚的对象，我并没什么了解。他没怎么跟我提过，只是大概说了说什么时候认识的，“觉得这个人还不错”。我也看过那个人的照片，觉得挺漂亮。但是那种漂亮总觉得特别脆弱，感觉像个瓷娃娃。说起来也是二十几的人了，看起来却像是高中女生。怎么说呢，就是那种长得挺好看，很乖巧，学习成绩不怎么样，但是没人会去指责的女生。说的难听点，她大概长的就是一张“要去做家庭主妇”的脸。

　　我在他面前提起他未婚妻都是用名字。你和某某某最近怎么样？哦，还好啊。她有什么打算？哦，没什么打算。你们结婚以后她还工作么？哦，大概是不了，这样啊。

　　……他的未婚妻和她比起来差了太多。不管是学历还是见识，没有可比性。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觉得这场婚姻实在是太过于凑合。曾经有一次我旁敲侧击的跟他说，你其实不用随随便便的就找一个人结婚。他对我发了一场大火，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后来有一次我跟他聊天时把他的未婚妻称作了他老婆，他竟愈发的暴躁起来。暴躁完了他也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彼此心知肚明，各有各的难过。

　　就好比一场剧目还没开演便知道了要用悲剧收尾，剧里剧外的人都很心累。

　　……他筹备婚礼总归是忙的。我很久都没再和他聊上天。那天收到请帖的时候，我不是一般的伤心。我觉得他就要走进那个他给自己设的套子里去。请帖上面的新郎签名他签得力透纸背，三个繁琐的汉字里，全是怨怼。

　　几百份的请帖，我不相信只有我这份的请帖他下了死力来签。我不敢想他是怎样坐在未婚妻的旁边，咬着牙签着一个个的名。

　　晚上我上线，他看我的状态栏变成绿色，劈头盖脸地问我：
　　“你说，她会不会来我的婚礼？”

　　我突然感觉到非常非常的伤心。我总觉得，他在屏幕那头，大概是在哭。

　　……

　　他跟我说过当时他向她告白时的场景。

　　那时他刚下飞机，赶着去见她，带着他从国外带来的礼物。他这么一辈子到现在，倒贴者无数，谈恋爱从来都不用他主动。但是对着她，他头一次告白了。

　　这次告白，我私底下鼓励了他整整半年。但是我也没把握，因为他私底下实在是个太胆小的人了。他被女人们惯得自尊心比天都高，这一次面对着他最喜欢的人，他实在是不敢面对任何可能的拒绝。

　　“不过该来的还是会来的”——他这么跟我形容那个场景——他把话都说完了，她却没说话。

　　他为了让她有个台阶下，就笑了笑，说：“这也就是我一个人的单恋，对吧。”

　　她点点头。

　　然后谁也没说话。她走过来抱了抱他。他说那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真正的拥抱他。她说她现在有很多的事情要考虑，并不会和谁去谈恋爱。他点点头说他明白啊。

　　他转身的时候，“我几乎都快哭出来了。”

　　他这么说。
　　……

　　在他告白之前我总天真的觉得他不会被拒绝的。不论是样貌性格家境他都无可挑剔，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女生倒贴。虽然相处久了他性格里的问题会渐渐一个个的都暴露出来，比如说胆怯，比如说不愿意面对问题。但是说起她，他总是会像变一个人。无比温柔，无比耐心，说是个天使都不为过。因为他我才开始相信，爱情这种东西，原来能够让一个人变那么多。

　　只可惜他这么好，她却不要。

　　……他的婚期越来越近，我对着我的月历，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那一天他约我出来，两人聊天聊到茶杯十几次都见底。他絮絮叨叨地，不像他以往那么沉默。他说他最近教的学生，说他要买的车，然后太阳都落山了，他忽然说了一句：“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杯子，我说了一句“嗯”。半晌他把脸埋在双手里，长长的呼吸。

　　我总是因为这样的他，而感觉异常地难过。

　　……

　　他说，从和她认识的五年来，他一直都会梦见她。醒来了看见床上是别的女人，便会有说不出的感觉。他身边的人一直一直换，他总想说下一个人就会让他忘记她了。他没有成功过。换女人的过程中他同时也不敢去见她，不敢去问她是怎么想的。他怕她在乎，又怕她不在乎。他患得患失，我有时都要觉得他像个女人。

　　但是这么久了。他还是爱着的。

　　他没办法。

　　五年里有一次他喝多了，打电话跟我说，说他觉得，她不和他在一起，是好的。他说他怕他们在一起来，他会给不了她最好的。他怕他变心，他怕伤害她。“我这么优柔寡断，配不上她。她值得最好的。”

　　我把手机调了免提，一边打字一边听他说话。他呜呜的声音像是一只泣血的动物。我原本在写一个别的故事，却忽然就想写写他。

　　他数年来冷面冷心的过日子，关于唯一的爱人只能对着一个不甚相熟的朋友倾诉。他看起来那么洒脱，实际上卑微都要落到土里去。他问过我该怎么给她发短信，字里行间都带着不自觉的讨好。被拒绝后的日子里，他低落过，但是也有开心的时候——“她还是会跟我联络。她没有避开我。”

　　他说那就行了。

　　他的故事里，她大概算是唯一的主角。她被无声地罩上舞台上的追光灯，被虔诚地爱了那么长的时间。他和她拥抱过一次，没有牵过手，更不用说亲吻。只是他的爱还是固执的，无法被停止的，继续下去。

　　而他未来的妻子——也许她会是幸福的。她或许会一直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地享受着作为他妻子所带来的一切。如果她能说服自己，她这份算是突如其来的婚姻，其实是源于他“毫无缘由的爱”，那么她会是这个故事里，最幸福的一个。

　　……

　　我想这是一个好故事。这个故事里的三个人都有血有肉，纵然不是好结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爱是卑微沉默的东西,并不因没有回报而停止。

　　而我作为这个写故事的人，倒是不会出现在这个故事里。

　　没有人会在意说，这个写文章的人，到底是用什么心情，来记录这个故事的。

　　他在梦里见到过她。我在梦里因为怕等不到他的电话，挣扎地从梦中醒过来。

　　我非常爱他。

　　这种爱意成为了对他痛苦的感同身受。很多时候我很想走到她的面前，和她说拜托你接受他，算是行行好，救了两个人。

　　但是因为我自始至终都是个局外人，我连说这话的资格都没有。

　　很多次我也努力地试着去爱一个别的人。然而并不是不愿意，只是不能。如果不是他，我就丧失了半夜死守在电脑前的冲动。丧失了感同身受的能力，丧失了赴汤蹈火的意愿。

　　只是因为我从来不算是个能登场的角色，我什么都不能说——作为旁白，我并不能说，打扰一下，其实我也是爱你的。

　　就好比他要结婚了。他是难过的。她是不知道会不会难过的。而我呢，则不会有人来问一句，你是不是也会觉得难过。

　　这世界上的事情果真是兜兜转转。他爱她，我爱他，没有谁配不上谁，却都怪异地得不到更好的结局。没有谁愿意妥协，所以这个悲剧就这么永恒的持续下去。

　　我写了那么多长长短短的故事，总是忍不住给故事里的人罩上自己的影子。有人读过我的故事，发现我的故事总是爱用回忆作结，简直要成了套路。

　　但是当你最后发现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回忆便成了你仅有的东西。

　　它那么温暖，像小刀切得你浑身鲜血淋漓，你却觉得比起痛，那种血滴下来浸润皮肤的感觉，像是阳光普照。

　　在记忆里你们只是初相见，你将要爱上他，还没有爱上他。一切都那么好，你还不知道你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

　　“我以后交了女朋友你会不会吃醋？”
　　“不会。”
　　“你的心可真宽。”

　　那时他从背后抱着我，而我笑得像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