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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你若安好,我即欣慰。(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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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受了伤,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没有一点波动,没有丝毫涟漪。
“是你。”
那一身高贵的Versace,虽然那清淡的烟草味被浓郁的血腥味所替代,夜色中他如水的声音,我还是认出他来了。
“单……单遇嘉。”
“喂,你怎么了。”
他站立不稳地“嘭”地靠在了墙上,身体随之下滑。
他坐在地上,左腿横在身前,右腿屈起。那支刚在抵在我太阳穴上差点要了我的命的黑色手枪被放在了地上,他仍然保持着握枪的姿势,好像不管敌人何时突然冒出来,他都会一个个的灭掉。
“没事。”
血流成这样还叫没事?
我弯下腰捡起电话,走到他身边蹲下,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只听得到他沉重的呼吸声。我把电话放在膝盖上,双手不安的握着。
小心翼翼的问:“很疼对不对?”
单遇嘉不吭声,不理我。
我犹豫了片刻,从包里翻出小包的清风纸巾,抽出一张,展开再叠的四四方方,然后用电话照上了他的脸。
单遇嘉轮廓分明、俊逸的脸,此时却是苍白一片,像是一张崭新的白纸,没有一丝血色,连他的嘴唇都是黯淡无光的。也许是疼的,额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
我手里握着纸巾,想替他把汗擦去,他却把脸转向一边,我的手刚好错过,连他发肤的一毫都不曾碰及。
“走。”他冷眼看着我,清晰的吐出一个字。
“可是你受伤了。”我说。
“不关你事。”
此时此刻,我也不想跟他计较言辞上的问题,视线落在他左胸口,艳红的鲜血生生刺痛了我的眼睛。让我一阵窒息的晕眩。
“疼不疼?”
曾经我的妈妈也是鲜血淋漓的挡在我的身上,可我来不及问她,疼不疼。
单遇嘉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忡,在他开口之前。
我说:“疼就说疼,不要说不疼。”
“不疼。”
我不想理他了,把手机放到了地上,趁着隐约的视觉,一手扶住他的脸,一手用纸巾替他擦去汗水。他没有再挣扎。
“我带你走。”
“你自己走。”
我看了他一眼,关上公文包,“不可以。”
“为什么。”他漫不经心的问。
我说:“你要是死了我爱谁去。”
你死了我爱谁去。你死了我们的约定怎么办。你死了于瑟不是很难过?所以,于情于理我该救你。
单遇嘉没有说话,夜色中他的神色我看不清。
我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扶他,他也算配合我,自己借着墙站了起来。
“你不害怕吗。”他问,有些气息不稳。
我说:“我于笙这辈子最怕的就是黑,鬼和死,如果你死了,我才害怕。”
他笑,还是那么讽刺的假笑,“我以为是你自己怕死。”
我静静的说:“我是怕死。怕死了以后我就看不到我想看到的人,那样,我怕会很想他,可是,我再想念,也见不到他。”
“呵。”单遇嘉轻笑。
我虽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得这么欢。但事实证明,单遇嘉不是只会假笑,而且笑起来很好看。
“你还能走吗?”我问单遇嘉。
他鄙夷的看了我一眼,“我还没残废。”
这话说的,跟我没长眼睛一样。忍不住翻白眼,算我倒霉,摊上单遇嘉这么一号人物。
碍于他左胸口的伤,我就让他把右手搭在我的肩上,好扶着他走。
“那你就不害怕那帮人回来找我,你也会被牵扯进去,甚至你会平白无故的死了。”
不知道是我的善行感动了单遇嘉还是怎么,他前后的语气变化了些,变得没那么冷淡,柔和了不少。
“可是不救你你也可能会死。”
“你害怕我死。”
“你死了于瑟会伤心。”我很诚实,很坦白。
他冷哼一声,“那你大可不必救我。我死不了。”
他还真当自己是神,虽然枪伤不在要害,但失血过多也是有生命危险的。
我不理他。像背了个大龟壳一样慢悠悠的走出巷子。枪被我放在了包里带走,碍于他身上的斑斑血迹,我果断的往偏僻的小路走。
我说:“单遇嘉,痛不痛,你忍耐一下,马上就到了。”
受了伤,体力自然会流失的很快。一路走下来,他附加在我身上的分量越来越重。我能看到孤儿院的白色建筑了,只要再走五分钟左右就可以到了。
到了孤儿院的时候,一片漆黑和寂静,大家都睡下了,包括传达室的江伯。
我一手揽住单遇嘉的腰,一手去开那扇小门,尽量不惊动叶叔。然而,人太笨,我还是弄出了声响,铁门发出了“吱呀”一声刺耳难耐的声响。
“阿笙,回来了?”不愧是叶叔,警惕性这么高。要不然也不好当保安。叶叔醒是醒了,但是在里屋没出来,大概躺下了,“进来了就把门锁上。“
“好的,我知道了叶叔。”
我舒了一口气,反手把门锁上。如果惊动了大家,再看到这个样子的单遇嘉,多多少少会有人被吓到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单遇嘉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识相的人,一路上都是安安静静的。
我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再伸手摸上墙壁的开关上开灯。不出我所料,诚熙没睡,抱着加菲猫布偶坐在床上,琉璃般的大眼睛,更像一个孤单的娃娃。
我把单遇嘉扶到床上躺下,就去打水、找药箱。
偶然一个转身,回头看见诚熙抱着胖胖的加菲猫死死盯着单遇嘉看,单遇嘉与他对视片刻,眯起眼睛扫了我一眼。
我了然,“这是诚熙。放心吧,他不会说话。”我知道诚熙并不哑,但是直觉告诉我,此刻说实话并不是件明智的事。
我放下手里的一盆热水,想帮单遇嘉清洗血迹。
脱下Versace的西装外套和衬衫,他说:“扔了。”
我讶然。扔了他穿什么,难不成穿我的衣服?不过,看着上面深红的血迹,我又是一阵晕眩,这么脏,而且破了洞,的确要扔了。
我把衣服丢进垃圾袋之后,单遇嘉再次送了我一个鄙夷的眼神,他问我:“你就不把我的电话和钱包拿出来再扔吗?”
我瞪了他一眼,他是看着我扔进去的,竟然一声不吭,等我扔完了再说。我不能不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我把他因来电而震动的苹果电话放在他的手上,他看了一眼,接通。
“我没事。明天来接我。把事情查清楚。”接电话一向这么简短,三言两语就结束了。
我拧了一把热毛巾,颤颤巍巍的去擦拭伤口边沿的血。血染红了粉色的毛巾。
“你晕血。”单遇嘉说,语气肯定,没有一丝怀疑。
“有一点。”
“我自己来。”
我说,“别动。”
强压住心里的恐惧,我终于擦干净了他身上的血液,此刻的毛巾,已经完全变成艳红,像旧时新娘的喜帕,不同的是,这个红,红的触目惊心。没入水中也一样,丝丝缕缕的化开了点点红花。
我打开药箱,里面的设备药品一应俱全。我先用酒精给镊子消了毒。
“会疼,你忍着点。”
他的左胸口上,有一个硬币大小的枪口,伤口血肉模糊,周围有凝结的粘稠深红血块,其中有一个黄色金属物质泛着幽幽的寒光。
单遇嘉冷眼看了看那颗子弹,又看了看我,示意我继续。
我凝视那枚子弹,屏着呼吸,不再哆哆嗦嗦,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小心翼翼的夹紧那枚子弹,向后用力。
“滋啦。”是血肉摩擦拥挤的声音,和血汨汨流出的声音。
我赶紧撕开一包止血粉,撒在他的伤口上,白色的粉末一下子就被染成了红红腻腻的血块。我拿出一卷纱布,为他包扎上。我的动作幅度尽量小一些,尽量不去弄疼他。
整个过程,单遇嘉连眉都不曾皱过一下。
可我的眉却是越蹙越深。我想我也许知道了他为什么说不疼,为什么对这个枪伤他满不在乎。只因他身上狰狞的旧疤让这个新伤看起来真的是那么渺小,对他而言,真的算不上什么。
“疼吗?”我情不自禁的问,不止问新伤,还问那些旧伤。
他说:“不疼。”
今晚,我问了这么多遍,他也没有不耐烦的回答了那么多遍。虽然我知道他的答案会是这样,但还是不死心。只因为我希望他回答我,疼。
我说的牛头不对马尾,“可是我很害怕疼。”但是我也和你一样,习惯说,不疼。
我低头把镊子和纱布,剩下的止血粉都收回药箱中,整理好,抬起头,单遇嘉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我,依旧是那样淡漠的眸子,像湖水,再平静不过。
我淡淡一笑,就像是我和诚熙说话诚熙不回答我一样,单遇嘉也是。但我不介意,真的。
把药箱放回原处,再进盥洗室换了盆干净的热水。
我把毛巾拧的半湿,对单遇嘉说:“把手伸出来。”
这次他很合作,二话不说就把手递到我面前。
我把他的手扳过来,掌心向上,上面沾到的血已经干涸了,变成了红褐色,有些碎开成了点点的血沫子。
握着毛巾,轻轻的擦拭他的手心。虽然我知道上面没有伤口,但我还是很轻,很轻。手心,指缝,指甲。我不喜欢血。
等我把他手上的血迹擦干净了,单遇嘉却睡着了。
单遇嘉的睫毛很长,鼻梁高高的,额前的碎薄的刘海隐隐约约的盖住了英气的眉。沉睡的他少了几分冰冷和疏离,只是,眉头在睡梦中还是微微皱着的。
我走到床的另一侧,抱起一直在一旁看着单遇嘉的诚熙走进盥洗室。
“诚熙你困不困呀。我今天回来晚了,对不起哦。”
他依旧看着我,这淡淡的眼神倒和单遇嘉有几分神似。这让我突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连我自己都不禁觉得好笑。那就是诚熙会不会是单遇嘉的儿子?
挤了一小截儿童牙膏在小牙刷上,接了一杯水递给诚熙,诚熙乖乖的接过去,刷牙。
待刷完牙,洗完脸,洗了小脚丫子,诚熙自己走回了床边,掀开被子,爬上床去。盖好被子,睡觉。
这一连贯的动作我并不陌生,今晚却着实让我看着惊讶。
诚熙不喜欢跟除了我以外的人一起睡,今天是破例了吗。
我关了灯,并没有上床去睡,那本就是张宽一点的单人床,单遇嘉和诚熙睡着,刚好。
可我不习惯一个人,离了人稍微远点,我就没有了安全感。于是我就趴在单遇嘉这边的床沿睡了。
也许今天真的很累了。我没床没被子也入睡的这般快、这么深。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阳光透不过窗帘就布了满房间温柔的光亮。
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天花板,身上盖着蓝色的碎花薄被。侧脸,只有熟睡的诚熙,我躺在了床上。
视线扫过整个房间,我确定了,没有单遇嘉。
侧过身子视线再落到地板上,连黑色的垃圾袋也不复存在了。
似乎昨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如常,昨晚的单遇嘉只是个梦,一个并不算很愉快的梦,一场滑稽的梦,梦到我傻乎乎的救了一个叫作单遇嘉的家伙。
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烟草和血腥气混合的味道,提醒我昨晚的一切是真的。喏,你看,我确实是个傻乎乎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