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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告别(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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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顾夏是要去接陆筱扬的,但被拒绝了。
“我不希望给伯父留下不好的印象,女孩子太矜贵了,也是不好的。”女孩姣好的面容在灯光的晕染下愈发光辉夺目。
陆筱扬如是说。
所以顾夏去接另一个亲戚了。
“我跟他,好像总是在错过,不知道是谁的问题。”女子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到苏家的时候,陆筱扬发现自己唯一认识的,就只有扈墨。她突然有些郁闷,喃喃道,“家宴么?”
然后,就是那个略显挺拔的,中年男人——苏盛煌。
他转过身的时候,陆筱扬嘴角微微一勾,尽量展露出最美丽的笑容。可是,她看到眼前那张布满岁月的痕迹,却依然威严的脸僵在了那里。苏盛煌不知愣了多久,才微微点了点头,旋即又望向了站在陆筱扬旁边的扈墨。
“阿墨!近来可好?”
陆筱扬身体里仿佛有股气蔫了下去,她心里暗暗念叨着,“夏,你快点回来吧!”她只觉得自己大概搞砸了。
好一会儿之后,苏盛煌才走到陆筱扬身边,“这位小姐是?”
“呃,苏伯伯好,那个,我是陆筱扬,那个,我······”陆筱扬愁着该怎么介绍自己的身份,“是顾夏请我过来的,这个是我准备的,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陆筱扬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紧张,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姓陆?”
“是的。”
苏盛煌又愣在了那里,“你?”他半晌没把要问的话说出来。
陆筱扬也不说话,只呆呆地站在那里。
“你爸爸是?”
“我爸爸?我爸爸叫做陆国宜。”
苏盛煌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陆筱扬,让她有些发毛。
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隐约中陆筱扬看到有个穿工作服的人跑了过来,向苏盛煌说了几句什么之后,苏盛煌的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夏出车祸了。”有个声音在陆筱扬耳边悠悠地升起,还在空气里晃来晃去,陆筱扬觉得很是烦扰。
陆筱扬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就到医院了。她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术室上亮起的红灯——手术中。她突然有种感觉,自己现在是在演戏,只要有人喊一声“Cut”,手术室的灯就会熄灭,顾夏就会生龙活虎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会红着脸问,“怎么样?我爸没刁难你吧?如果他刁难你,别管他!”她几乎能把最真切的画面想象出来,却没有一幅是现在这样。
四周静得可怕,周围的空气缓缓流动,有些晶亮的尘埃漂浮在气流中,不停地旋转,然后越飘越远。
陆筱扬觉得医院真不是个好地方,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仿佛怎么样也摆脱不了,它们像病毒一样渗入皮肤,然后进入血管。那种细微的疼痛一下一下地刺激着神经末梢,其他的作用没有,唯独能让人保持着最清醒的状态。
扈墨把手覆在陆筱扬的手上,微微用力,好像是在告诉她,这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陆筱扬转过头来面对着扈墨,可眼睛还是没有焦点,就像是好不容易聚拢的真气又散了。半晌后,她又把头扭向面对手术室的方向。
“你说人死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啊?”陆筱扬依稀记得顾夏曾经这么问过自己。
“我怎么知道呢?”女孩微微蹙眉,望向远方。
“那在我死的时候,你会想些什么?”
“想什么?到时候就知道了吧。”那时的陆筱扬神情坦然,没有一丝温度,她也不会很矫情地说一句,“这么不吉利的话,不要说了。”她只是直白地说自己不知道。
那一言一语所引起的气流波动仿佛还在四周缓缓流移,可说话的人却不知道要向哪里去了。
死亡吗?也曾听过很多遍这个词,却不曾真的接触过,现在,死神或许就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陆筱扬的思绪很混乱,她总是不可抑制地想到这些。也许顾夏的灵魂正在挣扎,也许他正在哀求死神能放过他。末了,才发现自己也是最普通的一个,平日里的那些冷漠和清高倒成了真正的矫揉造作。
“啪”,尖锐的声音在空气里硬生生拉出一道口子来。手术室的灯熄灭了,陆筱扬的身体也狠狠地抖了一下。
守在旁边的几个人都朝手术室门口拥过去,只有陆筱扬还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筱扬?”扈墨转过头来叫道。
没有反应。
扈墨愣了愣,径直走向手术室。
陆筱扬恍惚听到医生在说话,那些字句好像变成可以跳动的音符在医院的空间里绕来绕去,却总也听不清到底是什么。手术室的那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如果大叫一声应该会有回音不停地涌现。
陆筱扬朝昏暗的长廊望去,不知怎的,她想到奈何桥,想到了孟婆汤。廊上的灯光好像也在晃来晃去,如潮水一般涌上涌下,不断翻滚,倾诉着无声的耳语。一点阳光都没有的房子,见证这么多人的生老病死,陆筱扬的心隐隐作痛,她有些同情,这所房子。
在冰冷空气里,在医生光滑的声线里,在家人微微蹙起的眉头里,在女孩黯淡的眸子里,那些光晕一圈一圈散开,有细细的跟周围的尘埃相互撞击的声音。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所房子外面,时光缓缓流移的声响。
“筱扬?”扈墨已经从医生那边回来了。
陆筱扬又抖了一下,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眨也不眨地看着扈墨。
“你怎么了?”见陆筱扬没有说话的意思,扈墨又开口道,“刚刚医生说······”
“我要回去了,出来这么久了。”陆筱扬没等扈墨把话说完就开口道,语气里甚至带了娇嗔。
不知道是谁说的,做戏就要做像,要把自己给骗倒。
陆筱扬冲到了医院外边,一路上小跑着,不间断地,好像只要留出一丝空隙就会被阻断在时间的某个岔路口。就好像,像谁呢?陆筱扬一时想不起自己本来想说谁。或者她是知道的,只是连她自己也被自己骗了。
她想说顾夏的吧。就好像顾夏那样,硬生生地被阻断在最美的年华。
“陆筱扬,你跑什么?”陆筱扬的手臂已经被扈墨拉住。
“我要回去了,出来太久了。”女孩的眉头又皱到了一块儿,准备离开,手臂却被死死箍住。
女孩仰起头看着拉住自己的男子,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你放开,放开,放开好不好?”嗓音有些喑哑,带着哭腔,带着哀求。
“他没有生命危险了。”
陆筱扬怔在原地,满脑子都是扈墨的声音。
“他没有生命危险了。”
“他没有生命危险了。”
“他没有生命危险了。”
······
扈墨轻轻将陆筱扬揽入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好一会儿之后,扈墨对着整个呆掉的女孩儿说,“我送你回去吧。”
女孩点头。
我常常回想起那天的感觉,心痛吗?是吧,那种浅浅地漂浮在光线暗淡的走廊里的感觉,应该就是了。好像用一把很钝的刀,在心脏表面最柔软处,一下一下地划着,每一刀都很浅,那种明明很容易就被忽略的疼痛,却那么清晰地存在着。我知道,终有一刻,它们会扎破皮肤,以最丑陋的面貌裸露在空气里。
而我是那么地软弱。那些我们所珍爱的,都可能会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