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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一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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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
天已经黑了,郭怀远才从外面回来,他走到堂屋里,将外套脱下。他见红绡闻声出来见他,便一面把外套递给她,一面问:“今天,文生是不是回来了?”红绡“嗯”了一声,将外套挂到架子上,“他下午回来的,在楼上睡觉。说是有话要跟你说,我上去叫他。”郭怀远答应了一声。
红绡走到楼上来,扣了扣房门,没有听见答应,只好推门进去。梁文生在床上睡得正好。红绡上去推醒他说:“我爸爸回来了。”梁文生一听,一下子清醒过来,红绡把外套递给他,俩人慌慌忙忙走了下去。
三人同坐一桌。郭怀远问梁文生说:“红绡说你有事情要跟我说?”梁文生这才说:“我在北平得到的消息说,有一位亲日派官员得到了平宁、平汉、平绥三条铁路的详细情报,将命人送往满铁上海事务所。再经由上海发往北平。上级给我们的指示是,务必要截住这份情报。”
郭怀远忖道:“丰台地处平宁、平汉、平绥三条铁路的交汇点,向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由丰台西去七公里,是华北大河永定河。永定河上卢沟桥,过了这座桥,就是宛平县城。宛平县城一失,平津两地便危在旦夕。看来这份情报,真的十分重要。文生,除了这些,你还得到了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梁文生有些担心地说:“我目前也只知道这位官员委派的人将于明天下午坐火车抵达上海。其他的,简直毫无头绪。不过,我已经指示我的下级时刻盯紧满铁上海事务所和火车站,但凡有异常情况,都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郭怀远说:“这次的任务可能关系到整个中国的局势。照现在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截获这份情报实在很困难。”
红绡皱眉想了想,一念电转,笑着说:“爸爸,我相信这条消息不光只有我们知道。军统那边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毕竟是国家大事,我相信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他们的情报系统向来比我们发达,只要我们盯着军统,就相当于盯住了送情报的人。”
梁文生和郭怀远都不由露出赞赏的目光看着郭红绡,连连点头。郭怀远说:“红绡说得对,老蒋手底下出了汉奸,没道理还沉得住气。这件事情,就按红绡说的,盯着火车站和满铁事务所的同时,咱们也盯着军统。咱们望风而动,必要的时候,帮军统一把也没有关系。”
梁文生不高兴了,他皱眉道:“军统向来与我们不和,我看这次的事情,还是各忙各的吧。省得到时候,落得个吃力不讨好,还会惹祸上身。”
郭怀远笑了笑说:“话也不能这么说。总之,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截到这份情报,不能让日本鬼子得逞。至于怎么做,不重要。”
梁文生撇撇嘴,不再说话。
郭红绡打了个哈欠,一脸疲倦说道:“既然这样,明天我工作的时候,顺便也让我那些同事帮忙盯着点儿。”
梁文生说:“可别不小心说漏了嘴。”
郭红绡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梁文生同志!我有分寸的!”
郭怀远眯眼瞧着这两位,不由慈蔼一笑,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郭红绡起身说:“爸爸,我明天还有工作,我先上去睡了。”
郭怀远说:“好,你去睡吧。”
郭红绡上楼睡觉去了,留下郭怀远和梁文生俩人坐在堂屋里。梁文生望了望郭红绡离开的方向,郭怀远笑着问:“文生啊,我记得你比红绡大一岁,你今天有二十七了吧?”
梁文生说:“是啊。”
郭怀远又说:“你们俩个都老大不小了,等这次的事情过了,我就跟她说说,选个好日子,把你们的事情先办了。”
梁文生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讪讪说:“我看这件事情,你还是先问问她的意思。她这心里未必愿意的。”
郭怀远说:“我看得出来,红绡跟你合得来。应该能成的。再说了,这些年,我一直旁敲侧击的,她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的。”
梁文生说:“可你每次旁敲侧击,都被她有意避开了。”
郭怀远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你放心吧。红绡长这么大,她的心思我向来看得清楚。她如果不喜欢你,也不会跟你说那么多了。”
梁文生说:“老郭,你虽然是过来人。但有些事情,你是不会明白的。如果没有她亲口说的话,猜是没用的。她如果真的喜欢我的话,认识了六年,早该嫁给我了。”又说:“老郭,我看我们的事情,你还是别操心了。顺其自然吧。”
郭怀远皱眉,有些烦恼的样子,点了点头,“那你也早点睡吧。”
梁文生回到房间,辗转无眠。
如果红绡没有遭遇日本思想警察的追捕,她没有去重庆的话,事情是不是应该这样呢:
郭怀远得到郭红绡的家信,即将学成归国。郭怀远将事情通知给了他,他满心欢喜地到了港口去迎接。俩人一见如故,相谈融洽。他便顺水推舟向郭红绡展开追求。在他的温柔攻势下,郭红绡越来越喜欢他。再加上郭怀远的从旁撮合,郭红绡自然早嫁给了他。
然而,没有如果。
她终究是去了重庆,终究是跟戚仲杰订了婚,终究是放不下他。
她的心里,终究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梁文生心中感到莫名悲怆,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梁文生老早就到了火车站。他着布衣短褂,打扮得像个市井小民,隐藏在车站的人流之中。跟他一起来的同志,分散在人流之中,各有分工,紧紧盯着人群。
车站里人来人往,因着天气炎热,汗味和流动摊贩的食品味混在一起,将车站里的空气搅得浑浊不堪,让人难以忍受。梁文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余光中见到有些人穿着便服,神情严肃,他们在人群中来回走动,目光却同样盯着火车入站的方向。看来,待会儿会有一场精彩的争夺战。他心中一凛,不由伸手往腰上的口袋摸了摸。硬实的触感,让他踏实了几分。
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一列火车进了站。接客的人一拥而上,将车厢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梁文生没能挤进去,在外围死死盯着,生怕稍有闪失就让人溜走了。
这时候,有个身穿蓝布长衫、手提皮箱的青年男子走下了火车。他站在车厢门口,佯作扶头上帽子,往人群里扫视了一圈,一些人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这里,并不像是来接客的。他感到情况不妙,仍然镇定地压了压帽檐,走下了火车。
一个人假装不小心被人挤了一下,向梁文生靠了过来。他踉跄了一下,一面站稳,一面不着痕迹地用梁文生能听见的音量问:“会不会就是这个?”梁文生目光直视前方,用同样的音量答道:“先看看情况再说。”
男子低着头,刚下火车,就有人凑了上来,喜上眉梢地冲他叫道:“杨先生?”男子没有动,也没有看他。他又说:“哎呀!杨先生,侬不晓得我啦!是老板让我来接你的啦!”男子抬头,不耐烦地说道:“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们老板。”那人却一点都不吃惊,只是笑着说:“杨先生不要急。我还没说我们老板是谁。怎么就知道不认识我们老板呢?老板说,前段时间你表姨夫来电话,托你带点东西。你忘了没有?”男子这下倒也有些吃惊,怔了怔,说:“那走吧。”
梁文生脸色一变,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方才站在旁边那人的袖子,泰然自若地跟上去。那俩人一相认,便不再多说,相携分开人群走出去。没走多久,来接男子的人突然一下子栽倒在地,男子吓了一跳,也不敢多看,就慌慌忙忙往出口跑。梁文生等人也拔腿追上去。
这期间,不知谁在开枪,男子忙不迭地回头朝着枪声的方向胡乱开枪。场面失控,十分混乱。到处都是受惊群众的尖叫声。摊子被撞翻,饮料、水果落得满地都是。一片狼藉。
梁文生憋足一口气,加快步子,眼见男子就在他身前不远。他终究按捺不住,飞身扑了上去,按住了男子。正要去夺他手里的皮箱,没想到,一支枪抵上了他的额头,“识相的,就把手拿开。”
形势逼人。梁文生眸光一凛,身形不动,只是缓缓抬起头来,举起双手,微微一笑。来人瞪了他一眼,将手慢慢伸向皮箱,他很警惕地抬眼来盯着梁文生,用手拿起皮箱。梁文生突然挪开压住男子的腿,男子挣扎着想要起来,来人慌忙把枪移到了男子的太阳穴,威胁道:“别动!”
男子不敢动。
梁文生勾唇一笑,趁来人不防备,一个手刀起落,徒手打掉了他的枪,回手去抢他手里的皮箱。俩人就着皮箱角力,脚下都踩着男子的背,让他没办法逃脱。他们相互较着劲,将皮箱往自己的身前扯。但似乎两方劲力相衡,明明都用了大力,皮箱却没有移动多少。他们拉着皮箱缓缓站起来。梁文生身体绷得很紧,微微出了汗,他伸腿一踢,却被对方轻巧一闪,躲开了。梁文生又踢出一脚,显然惹毛了对方。两脚就这样在男子的背上凌空缠打了起来。男子微微抬头见俩人缠七缠八地打得厉害,以为可以乘隙逃脱。谁知正要爬起来,梁文生他俩人都同时落脚,踩在了男子的背上,令男子发出一声惨叫。
杂乱的脚步声和哨声传来,梁文生见势不妙突地放了手,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往出口的人流窜去,一下子就看不见踪迹。方才同梁文生一起来的同志见他离开,知道事情有变,慌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隐到了人群里。梁文生出了火车站,藏在暗处,观察男子最后的去处。
不一会儿,便有一伙人将男子押了出来,正是巡捕房的警察。男子手里还提着他的那只皮箱。梁文生感到纳闷,为什么会是巡捕房的来抓人,而不是军统呢?他感到事情有些奇怪,又有些不安。但眼下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悻悻然地离开了。这一番功夫算是白费了。
郭怀远早在家中等着他的消息。梁文生一回到郭家,看到郭怀远眼中的期许,就有些开不了口。郭怀远猜出了几分,笑着给他倒茶,让他坐下,“失败了?”
梁文生闷声点点头,很快,他就忍不住说道:“今天的事情有点奇怪。我明明看见有军统的人夹在人群里头,但是到最后,那人被巡捕房的人抓走,也没有人出面抢人。这也太不符合军统向来的行事作风了。”
郭怀远想了想,说:“说不定是谁的障眼法。这样做,另有目的。”
“照你这样说,会是什么目的?”梁文生想不明白。
“暂时还不清楚。先想办法盯着巡捕房。我想,这个人被抓进去,一定还会放出来。他进去一遭,做了什么才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