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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十四章 三分秋色早注定(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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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妮瞥见仲杰已经从杂货店里走出来,慌忙将照片捡起来,收进手袋里。仲杰走上来,晃了晃手里的纸包,笑着打开车门钻进来,把纸包塞到她手里,“你应该已经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他有些得意地挑挑眉,补充道:“正宗同德福的。”仲杰说着话,眼神却在雅妮的脸上停顿下来,他蹙眉低叹了一声,伸手来往她眼角抹了抹,“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雅妮这才惊觉眼角有些湿意,强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喜极而泣吧。”仲杰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啼笑皆非的样子,说:“还没到哭嫁的时候呢。”雅妮见状,忍不住笑瞋了他一眼,“讨厌。”仲杰极满意她这样的反应,不禁揽了她,在她的颊上轻啄了一记,“才刚刚订婚,就开始讨厌了。那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啊?”他佯作烦恼的样子,扶额,声音低沉而充满了磁性,他又是靠得极近,吐纳之间的热气,全落在了她颈侧。雅妮听得心里又酥又痒,像浸在一杯温热的甜酒里,微醺,却又甘之如饴。她遮捺不住羞赧,往他胸口轻推了一记,“就爱取笑我。”
仲杰放开她,朗笑了一声,没有再调笑的意思。雅妮低头来拆纸包,正是她喜欢吃的合川桃片,她吃了两片,很是喜欢,禁不住拿了几片凑到他嘴边,“你也吃点吧。”仲杰正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到嘴上,雅妮的动作一滞,露出一丝不满,讪讪地收回手,将桃片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仲杰一直有抽烟的习惯,但他向来严于自律,不曾在雅妮的面前抽过。他自觉失了分寸,心里有些不豫,但他不愿在雅妮的面前表露出来。他愕了一瞬,但不窘迫,只是轻咳了一声,将烟收了,状若无事地从她手里拿了几片桃片来吃,随即发动了车子。
俩人到了饭桌上,雅妮与他说话,他也掩饰得极好,总能让雅妮由心笑出来。他二人吃过午饭,因着仲杰下午还有工作,雅妮便让他送到了中央公园。仲杰陪她散了会儿步,才留雅妮一人在那里赏景。她坐在小亭里,因对着儿童游戏场,那些孩子都是三到五岁的光景,嬉笑打闹的样子,可气可爱。雅妮心里少不得一阵憧憬,看得入神了,不觉笑出声来。一个身影气定神闲地靠近她,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淡然道:“现在的幸福都是假的,郭小姐是不是该清醒了?”
雅妮脸上的笑容敛尽,她没有辩驳,也没有看他一眼,只是长久地沉默。她的异常平静,让来人在短暂的讶异之后,有了一丝了然,他安静地坐到了她的旁边。他们似乎在较着劲,都不打算开口。闷声坐了半晌,雅妮终究耐不过,起身道:“梁先生,我们另外找个地方说话吧。”她敛眉,当先走了出去。
梁文生随她到了一家茶馆,入了包厢,雅妮心里乱糟糟的,他倒是沉静,全然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雅妮按捺了一阵,深吸了口气,说:“梁先生,有什么话,现在请一并说了吧。”
梁文生抿唇笑道:“看来,郭小姐有些不愉快。”
雅妮终于拉下脸来,“不要再叫我‘郭小姐’!”她咬咬牙,又道:“至少在我没有得到肯定之前,不要叫。”她话音未落,惊觉自己的失态,已忍不住闭了闭眼,才感到自己这番话有多无力。
“这么说,连你自己也开始动摇了。”梁文生无情地戳穿她的掩饰,又迅速反唇相讥,“只不过,面对着眼前的幸福,你可能永远也无法肯定事实。”
“随你怎么说。”雅妮并不在意他的嘲讽,只是平静下来,从手袋里拿出那张照片,慢慢地推到他的眼下,她放缓了音调说:“说实话。照片中的这个中年男人,我好像在梦里见过。虽然印象不深,但是看到他的第一眼,我还是觉着很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你老实告诉我,这个人,究竟是谁?还有他旁边这个人……是不是我?”那照片上,“她”穿着中学生的制服,旁边站着一个男人,人近中年,却是神清目朗,有一份难掩的气韵。雅妮面上虽是坦然,此刻目光不经意触到那照片上的人物,心底仍是忍不住发颤,止不住地一阵心慌意乱,忙将目光移开,不再多看。
梁文生看了她一眼,肃容正色,缓声道:“这正是我上次给你说过的,我的同事,也是你的父亲。他叫郭怀远。你叫郭红绡。”
雅妮有些沉不住气,按捺着说:“请不要再用这种非常肯定的口吻。我对这一切……”她咬牙,撇开脸,冷冷续道:“毫无印象。”
“没有印象,并不代表我说的就是不是真的。”梁文生淡然道,“我听说,你这大半年的时间都在看脑科,你难道不想恢复你的记忆?你难道不担心你现在所享受的一切,都是偷来的?本来姓郭,却姓了周,你不觉得你的人生荒诞可笑?”
“够了!”雅妮失声叫道,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端起茶水,往他脸上泼去,“请不要再践踏我的尊严!”
梁文生擦了一把脸上的茶水,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劲厉,他咬牙切齿说道:“好!周小姐,是吧?!你认为我在践踏你的尊严,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明明不是周雅妮,却偏偏要做‘周雅妮’,你又是不是在践踏别人的尊严?!你剥夺了别人的权利,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身上。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你如果不是‘周雅妮’,真正的‘周雅妮’又在哪里?而你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顶替别人的身份?这些,难道你就没想过要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么?真相是什么?”他言之凿凿,咄咄逼人。
雅妮很是震惊,她呆呆地坐了回去。
梁文生努力缓和情绪,继续说道:“我也不想打破你现在的生活。我听说了你跟戚家大少爷的事,你们订婚了。我本来应该祝福你们的,但我实在没有办法看你越陷越深。到将来你想起来、你后悔的时候,想要抽身,就更加困难、更加痛苦了。我第二次见你的时候,就开始怀疑你的身份,所以向我的朋友求证我的怀疑。当他告诉我,他女儿在日本失踪了。我就有了几分大胆的推测。虽然我有更重要的事,但我仍然时不时地打听你的事。你从上海来,以前的事情记不得了,你来认亲,你懂医术,在日本呆过,又认识吉田千雪……再加上你这张脸,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你就是我在找的那个人。你就是‘郭红绡’!”
雅妮一脸不可置信,说不出话。
梁文生又说道:“你知道吗?这些事情,我虽然向你的父亲求证过,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就在重庆。我想他,也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认了别人做你的‘父亲’!”
他把“父亲”两个字咬得极是清楚,在雅妮的耳朵里铿铿锵锵地旋响,鼓噪得心房一阵酸沉,她竟然落下泪来。然而,她很快擦掉了泪水,极端自制地站了起来,以着一种平和的语调说:“很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梁先生。”
梁文生看出她有离开的意思,很是诧异,她不该是这样的表情,明明已经哭了,声音却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除了眼角的些许湿意,竟看不出她处于哪种情绪之中。没有看到料想中的反应,梁文生很快表现出一丝失望,但他并不勉强,只是说:“周小姐也好,郭小姐也好。我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我今天说的这些话。你一旦记起以前的事,你就不可能再心安理得地享受眼前的一切。你一旦错了,伤害的就不是一个人。也许,最后的选择会让你陷入左右为难的局面。但你要明白,有些人一旦伤害了,就会后悔一辈子。你好好想想吧。”
他说话虽是诚恳,雅妮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连一句告辞也没有,只礼貌地点了点头,便走出了茶馆。晴空如许。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却又仿佛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
她心有迷惘、有彷徨、有悲戚,这眼前繁华终是匆匆过影。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不知该何去何从。她想笑看这眼前的一切,却又觉得自己在转瞬间就要毫无立锥之地,被这城市所抛弃。那一丝的动摇,那万千的臆测,让她不敢回到周家,也不敢去戚家,她终究无法心安理得。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将要无法面对仲杰,无法确定这以后的路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可她终究是回到了周家。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躺到沙发上,她端坐上头,已经感到如坐针毡。她起身用恍惚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一切:柔软的大床,瓷漆雕花的梳妆台和大衣柜,还有常常斜倚上头、让她倍感惬意的沙发,突然之间,变得陌生起来。连这房间里缭绕的气息,仿佛都变得陌生起来,并不属于自己。
芸妈温软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来:“四小姐,你看起来有心事。是和杰少爷闹了什么别扭吗?”
雅妮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芸妈,我没事。仲杰向来是懂得宽怀体谅的人,怎么可能会和我闹什么别扭呢。”
芸妈笑了笑,“四小姐也是懂得宽怀体谅的人。”
雅妮回身,陷入了沉默,她不敢直视芸妈的眼睛。
芸妈说:“小姐心里有事,看来,好像不愿意说出来。”
雅妮无力说道:“有很多事,不说出来,比说出来好。还是不要说出来了。”她强笑了一下,“芸妈,我真的没事。我需要安静一下。也许安静过后,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芸妈显是不懂她的意思,但她并不十分担心,她知道雅妮向来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不会在一件事情上过分纠缠。她抿唇笑了笑,“四小姐,你和杰少爷这样和和美美,又何必在一些小事上放不下呢。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不如多想想你和杰少爷开心的事情,就过去了。”她说着歉笑了一下,“我真是改不了这毛病,又啰嗦了。我先出去了。”
真的只是小事吗?
雅妮无法想象这样的“小事”过后,将会是怎样的颠覆。
但她实在无法做到无愧于心。她想要知道一切,让理智来抉择。
她在傍晚时分,终于拿起了电话,拨给仁济医院的刘吉利,她说:“刘医生,早上的事情,我想清楚了。你帮我安排吧。”
她坐在房间里,夕照渐入迷蒙,她看得久了,连眼眶里也生了一层雾气。她起身将窗帘拉上,没有点灯的房间顿入朦胧里。她没有力气走回去,只是颓软了身子,就着窗边靠了上去。这一沉思,便又是好久。久到忘了天地之远,忘了时间流走。但又不知在想什么,心里头空落落的,一片虚无。没有实处的恍惚。
房门扣了两声,她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还身在现实中。她赶紧收敛了心境,试着微笑,走上去开门。“雅妮。”仲杰的脸上有一丝难得的慌乱,他定了定神,只是说:“我中午忘了拿落在你这里的钥匙。”
雅妮木然地往回走,从手包里拿出那串钥匙,给他。
仲杰犹豫了下,说:“雅妮……我想问你点事。你老实回答我。”
雅妮“嗯”了一声,“问吧。”
仲杰说:“你每次来我办公室,有没有偷看我商行里的那些资料?”
雅妮眨了眨眼睛,眸光清湛,“我在等你的时候,有时候觉得无聊就随便翻翻你桌上的东西。有时候会无意间翻到,但从来没有细看过。怎么了?”
仲杰讶了一瞬,恢复平静说:“最近,商行有很多商业秘密走漏了出去。惹了很多麻烦。倒没什么损失,但我感觉迟早会出大事。所以,我一直让人在查。到现在,还没个所以然出来。我怀疑我身边有对方的眼线。怀疑到你,我很抱歉。”
雅妮明白过来,淡笑了一下,“你肯坦诚对我说,我已经很高兴了。没必要说抱歉。更何况,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要怀疑我,也说得过去。”仲杰笑了笑,揽住了她,“有你这样的未婚妻,我也很高兴。”他随即歉笑了一下,“这件事情,一天不查出来,我就一天不安心。雅妮,我该走了。”
她心头一紧,就脱口叫住了他:
“仲杰!”
她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