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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知是肆乱入此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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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水宫,立在海下千丈,波光温柔。
炎皇,世笙,月祈三人皆在水宫入口处候着。炎皇迎上前去,道
“素阡上神,翎华太子。”
素阡颔首笑道
“因除魔之事耽搁了,炎皇可莫见怪才是。”
炎皇笑道
“上神说的哪里话,炎皇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见怪。”
月祈看见翎华素阡并肩站着,眸光一黯,又笑道
“炎皇说的是,我等感激不尽,何来怪罪之说。”
翎华道
“既如此,走罢,去陵落之处罢。”
炎皇点点头,便头前带路,素阡翎华在后,世笙月祈在两人后。
月祈看着前方的颀长背影,手不自觉的攥住衣裙,微微咬住下唇。垂下眼眸,睫毛颤颤如一只欲飞而脆弱的蝶。他从不知,她从何时开始爱他,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她曾听族人口耳相传,天界那位翎华二太子,是何等不凡。她看那典籍的字字珠玑,写出她心中倾心爱的人。龙章凤姿,师承天尊。人间天上,能与他相比的,除了素山那战功显赫的素夜储君,却再无他人。她尚未见其人,已然心痴一半。况乎见到那尊位上俊美的男子,她自知,她挣脱不出了。
转眼便到陵落沉眠之处,炎皇看着陵落,目光温柔。倏忽弹指五万年,而今,你便要醒了,落儿,你是不是,也有些,想我?
炎皇的心中只剩温柔,所有一切都不重要,你醒了便足够了。
世笙对素阡行了一礼
“若上神救醒了落儿,东海上下,终身不忘上神恩德。”
素阡道
“哪里需要这么多虚礼。”
素阡便走到床边,纵陵落闭着双眼。她却能看见,陵落天真活泼的样子,若这双眼睁开,会是何等灵动。抚上陵落的发,素阡眸光一沉,在陵落身上,充盈着戾气,四处游走,沁入肌肤。隐隐能看见那黑色含血色的烟雾辗转于陵落全身,被炎皇输法五万年,戾气还这般霸道,这当年,却是何等样子?
素阡道
“炎皇,你出去罢。”
炎皇道“我还是留下来帮助上神吧。”
素阡回头看他,道
“胡闹,你还有多少法力支撑?快出去,我到底是个上神,还能如何不成。莫要陵落醒了你却又受伤了。”
翎华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
“炎皇,你出来罢,且不说她说的有理,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
月祈不解,道
“翎华太子不去帮素阡上神么?”
翎华看着屏风,微微一笑,道
“我与炎皇不同,炎皇已为陵落输法五万年,我并没有。且我与阡儿法力不同源,现在是为陵落根除戾气,两股仙法,加陵落体内的戾气,三股气息冲撞,陵落已昏迷五万年,断是承受不住的。”
月祈低眸,把玩着手上一对玉镯,玎玲作响。顿了许久,才微微一笑说道
“翎华太子,当真十分了解素阡上神呢。”
翎华饮了一口茶,但笑不语。世笙道
“祈儿,来,你且陪我去为翎华太子和炎皇预备些许点心。”
月祈看了翎华一眼,依旧是俊美冰冷的模样,和在素阡面前完全不一样的冰冷。便低声应了,又对翎华道
“我等失陪,则还请翎华太子自便。”
翎华颔首,月祈便和世笙一起走了出去。此时炎皇正从屏风里退出来,见翎华坐着,便道
“翎华太子何不出去转转?鄙院倒是有几处景致尚还不错,我且让下人带着翎华太子出去转可好?”
翎华道
“承你有心,然则还是罢了。”
湛蓝的眸看着屏风影影绰绰的身影,炎皇见状,便不再多言。与翎华相对而坐,看着屏风上隐约的人影。
屏风内,素阡从手中幻出破花令,紫光微闪,苓蘼飞扬,将破花令托住。素阡将破花令向前一推,慢慢罩在陵落额上,渐渐的,紫光笼住陵落的身体,破花令在空中不断的旋转,紫光流转。
“苓蘼花现,斩戾除魔,花释!”
一声低喝,忽有风吹的帘帐翻飞。
破花令紫光大炽,幻出无数苓蘼,直直向下坠去,落在陵落身上。虽然看起来,苓蘼似乎是进入了陵落体内。因为花一触到陵落身上就消失无痕。而素阡,却微微皱起双眉。
好重的戾气,让苓蘼一触便碎成粉末。转瞬消逝。素阡是看得十分清楚的。在陵落身上,缓缓流淌着一层戾气。让苓蘼无法进入她的体内。
素阡皱皱眉,挥挥手,让破花令垂直落于陵落额上,手中紫光一闪。苓蘼不再是四散开来笼罩着陵落。而是直直落于陵落的额头上。然则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这苓蘼还是半分落不到陵落的身体内。
素阡收了手,走进陵落,伸出手来,戾气依旧半分未除。素阡心中暗忖,好生霸道的戾气。低眸沉思了一会儿,低声自语道
“则我且仗着这五万年未妄用仙力,再逞一回能罢了。”
素阡扫了陵落一眼,她似乎睡的十分安稳,如一个天真的孩童。
素阡右手收了破花令,手中泛出浅而如线蜿蜒的紫色光华,缓缓幻成一柄灵刃,泛着莹白冷然的光,隐隐透出一种水蓝色。
素阡紧了紧手中的灵刃,暗道,素阡啊素阡,你这灵刃若是有半分偏差,这……
垂眸敛气,她救人鲜少用上灵刃,这灵刃,是当年素夜耗万年修为,集天地至纯灵力,闭关煅造了数百年方横空出世,芳华四溢,是素夜专为素阡而制,专破戾气。
然则灵刃灵力太重,一般仙体尚承受不住,此灵刃当年煅造出来是因彼时素阡不肯接储君之位却有纵苓蘼之能,使四海八荒时有魔物欲除素阡,只灵刃一划,则一般魔物魂飞魄散。如今用于陵落身上,若稍有不当,则……
素阡凝神,从她手腕中幻出一条细而泛着金光散白的光华,极快的飞向陵落的身上。丝丝缕缕的萦绕在陵落身上。
素阡垂眸,戾气颇深。陵落身子不自觉的颤抖,素阡手中光华更深,脸色已愈见苍白。
凝神,看陵落的身子渐渐平稳下来,右手举起灵刃,在陵落额尖,极为快速的,利落而干脆的,划了一个十字的小口。
黑红的戾气泄了出来,素阡左手手中便幻出苓蘼,顺着破开的戾气,进入陵落体内。
陵落的身子忽然升起一股无与伦比的剧痛。两种强大的力量试图将她撕裂。不禁痛吟出声。
“陵落,我知你可以听见,我知你现在十分痛苦,然则请你定要坚持下去。”
素阡出声劝道。
很痛,从五脏六腑传上来的,一层一层的剧痛。如潮水湮没自身的痛。让人浑身近乎痉挛的痛楚。
可是,在那般噬心销骨的痛楚下,一个声音那样清晰的传来。有些虚弱,但这样无法忽视。
那一句话,轻松地撞开记忆的门。
往事,忽而散落一地。
“落儿,信我,我会给你一件天下最美的嫁衣。”
“若我等不到,可以唤醒你的那日,怎么办?”
“落儿,你看,江山壮美,我要将天下美景,与你一起踏遍。”
炎皇,五万年了,你,还在么?真好。
五万年,时光,就算不肯温柔也无所谓。因为你还在那里,陪我一起被时光遗落。
察觉到陵落虽然痛苦,可心中却安稳下来,素阡心中微微一松。
一施力,陵落腾空而起。
一个错身,素阡移至陵落身下,在她脊背处用破花令幻出众多苓蘼托住陵落。素阡跃至半空,手极快的在陵落身上各处拍打苓蘼。
听见宛如玻璃慢慢绽裂的声音,素阡便加重了灵力的传输,而那黑色带血色的戾气则在素阡身边环绕的越来越密。
素阡眉头一皱,右手一挥,苓蘼便萦绕于她身边,飞快的流转。
随着灵力输入渐多,戾气越来越多,能听见苓蘼沙的一声飞快消逝的声音。
而那层戾气,越来越薄弱。
砰然碎裂,戾气伴随苓蘼一起消失无痕。
陵落突然睁开双眼,那双眸,不是活泼灵动的,而是,冷冷的血红色。
素阡暗道不好,暗咒,好阴损的招式,若一时不查,陵落岂不要坠入魔道?
急忙一掌回去,灵力将陵落逼回床上。
素阡飞快的幻出三张符,贴在陵落的额头上,加上两肩。
而陵落,嘶吼一声,那符便被火燃烬。
素阡无法,从手中幻出三个琉璃制的钉。中指留出血,滴在钉子上,然后拍入陵落的头中并两肩。
素阡的面色已是苍白。
“放开我!放开!......血!我要血!”
那声音尖锐而隐隐含着邪气。
陵落尖声叫嚣着,说出自己体内疯狂流窜的欲望。
素阡用指尖在中指一划,血液如珍珠溢出来。素阡在空中画了一个繁复的印,右手向前一送,血印便似印在陵落身体里般。上神的纯净力量抑制了陵落体内猖獗的欲望。陵落的目光变得清明。一转眼,看见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素阡,上神?
“素阡上神?”
素阡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什么,但现在实在不宜分心,虽然压制了戾气,但却是暂时的。故而淡淡一笑,手中却一刻不停的为陵落输法。
陵落却一震,那个笑,清浅而高贵,完美优雅,却根本不是素阡上神昔日对她那种淡淡的无可奈何与宠爱的笑,可她知道素阡上神,绝不是薄情之人,反之,素阡上神是重情之人。那么,难道,素阡上神失去记忆了?
这其中,有多少曲折,能让素阡上神,在翎华太子庇护下,失去记忆。
恐怕,连翎华太子也忘了。上神可知,当初,你们是何等令人艳羡的一对璧人。
犹记,当年,素阡上神瑶池一舞,美绝天下。
“素阡上神!素阡上神!”
“仙友是?”
“我是天界专司芙蓉的花神,陵落。”
“原是专司芙蓉的花神,不知,仙友唤本上神何事?”
“上神,您舞跳得真好,陵落,陵落想结交上神。可,可否?”
“有何不可。本上神就住在素山,陵落你随时可去我处坐坐。”
“上神您看,我为您育了朵芙蓉,专程来送您。”
“哟,好漂亮的芙蓉,多谢落儿。”
“上神这套剑法好厉害,犀利空灵。”
“你若想学,教你便是,横竖师傅他也不在意这些。”
“上神,这,您才,才刚除魔回来,为何又向天帝请战。”
“傻落儿,我是上神,怎么让我的臣民去面对这穷凶极恶的魔物。”
“陵落不过小小一花神,不能帮上神斩妖除魔。然则请上神放心除魔,待上神回来,陵落定将这素山院落,植满芙蓉。”
支离破碎,陵落的身体承受着剧痛,可脑海里却回荡着这挥之不去的声音。
可惜,她却无法从上神眼中看到当初的熟悉。多少曲折原委,上神,你,真的会连翎华太子也忘了么?曾经,分明是爱对方入骨髓的两人啊。
“啊——”
头忽热如要裂开般,陵落失声惨叫。
“啪——”
皱眉看着屏风的翎华偏头看去,炎皇手中的杯子落在地上,一地破碎。水如蜿蜒的蛇一样慢慢爬开。
炎皇突然站起身来。
翎华冷声道
“你要干什么?”
他的声音冷而沉。
炎皇看着目光冰冷的翎华,忽然一下默然了,他不知如何作答。陵落的痛楚透过她的声音烙在他身上,那声音如剧毒,一下,伤到最痛的地方。
他才明白,原来,法力大失后族人的不屑,因救治陵落而修为不复故在储君之位上浮浮沉沉,看见父神哀叹时心中的愧疚,原来,这一切都抵不过她的痛楚。
他的落儿那么怕疼,又那么倔强,她会失声痛叫,该有多疼。
炎皇的心起伏不定,他多想冲进屏风内拥住陵落,告诉她他一直在,不要怕。
翎华湛蓝的眸幽冷的看着炎皇
“你可知现在是何时?乃最险之时,你现在倘若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后果如何你可否承担?伤了陵落,你自悔去,但若伤了阡儿,本太子定将你挫骨扬灰。”
那语气平静而冰冷。
炎皇的无措忽然变为冷静,他后退一步,颓然坐到椅上,他的目光似乎映出了陵落坐在玉树下的秋千上,藤蔓上开满芙蓉,粉衣如云。他的眸中倒映出一片柔柔的波光。
“神魔大战我命悬一线,我不怕,东海多魔乱,我亦不怕,只是,我怕我会如五万年前般,保护不了她,看着她在我怀里静静睡去,我曾说她不知礼数,其实,我宁愿她能在我怀里,可以一直随心随意的。而今她就要醒了,我却心乱如麻。”
翎华神色不清,只是目光幽深的看着那屏风。
五万年,个中滋味,是说不出道不明的。
幸而,他们已闻到花好月圆的馨香,不诉离殇,惟愿,天终不负有情人。
“咳--”
素阡咳出一口血来,凝神固法,可以感觉到体内真力从身体剥离出去的痛苦,素阡皱眉,紫光更炽,浓烈的紫光将陵落整个包围。
素阡脸色愈发的苍白了,素阡只觉身上内里有极为强烈的戾气流窜。甚至有些微微晕眩。
而陵落,渐渐平静下来。眸中血色也渐渐褪去。
素阡左手一收,三颗彩钉从陵落体内褪出来。
素阡自觉有些力竭,于是立刻收了破花令.
陵落便缓缓起身。看见素阡,上前扶住她,道
“上神?您还好么?可有不适?”
素阡笑了笑,摆摆手道
“无事,何曾无用到这般地步。一时不适罢了,快出去罢,炎皇,当是等的心急如焚了。”
素阡拍拍陵落的手
“还是松开罢,我无甚大碍。”
陵落自知素阡性子,只得松开手,对素阡一颔首,走了出去,
而世笙月祁也已候在炎皇身边,见陵落走出来,月祁世笙炎皇一齐站起来。
炎皇看着陵落,虽然面色苍白虚弱,可那双含着活泼灵动的眸,隔着五万年的时光沧桑,含着他熟悉的情意。
月祁早握住陵落的手,欣喜的说
“陵落,陵落,你真的醒了?真的醒了?”
陵落看着月祁,笑着点头
“是啊,我醒了,你放心,我日后还会和你抢那大荒山下的无涯灵珠。”
月祁笑出声来
“你且看看,看谁抢的过谁。”
这大荒山下无涯灵珠,乃一百年方长一颗,模样精巧,氤氲生辉,却说当年两人法力伯仲间,时常以此来判定两人法力谁更精进。虽是争夺,可两人感情日益深厚。
世笙轻拍月祈的肩,轻声笑道
“你这丫头好不知事,还一直巴着落儿?”
月祈回头,看见炎皇站在身后,看着陵落,眸中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与狂喜。月祈一笑,缓缓退开。
“落,落儿。”
陵落被这一句落儿引得几乎落泪。何曾熟悉,他多少次亲怜密爱的这样唤她,又何曾陌生,她已五万年未曾听到。
“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
陵落嗔道。炎皇赦然笑笑,上前拥住陵落。
发间的香起萦绕着,另炎皇满足的叹息一声。
原来,她真的醒了。这五万年所受的苦楚与绝望在她醒来后,支离破碎,不复存在。
翎华早在素阡出来时便扶住她,看着炎皇陵落,翎华湛蓝的眸微微一黯,又倏尔不见。垂首问素阡道
“如何?可有何处不适?”
素阡摇摇头,面色虽苍白,可看着炎皇陵落的笑意却很真而温柔。
“无甚大碍,你无需操心。”
世笙笑看了炎皇一会儿,才对素阡道
“有劳上神,上神何不且先于东海歇息,您救了落儿,便对东海有恩,好歹,让我们略表寸心才是,否则,我等当寝食难安。”
炎皇揽住陵落,也对素阡道
“世笙说的是,上神,我以命人备好了上好的厢房数间,还请上神在此住几日。”
翎华询问的看着素阡,笑道
“可要住几日?东海水宫别有一样风景。”
素阡自知炎皇等是十分在乎这些礼节的,莫说此次是为就陵落,便是无意游玩至此,他也定要其在此小住几日的。略一沉吟道
“好却是好,只是,我怕四哥等的心急,他一向喜欢多操心的。”
翎华嘴角不禁抽了抽,谁不知那素山储君是冷冰冰的人,与天君说话都是冷冷的样子,从不多言,哪里在她眼里却成了爱操心的人。
饶是炎皇与陵落也不禁嘴角一抽,轻咳一声。
世笙听了,思索会儿道
“既如此,不如让下神去一次素山,向素夜储君说明原委,不知上神以为如何?”
素阡笑道
“派个侍女去罢,哪里需要世笙你亲自去?”
世笙看了看东海碧波荡漾,道
“而今东海不甚太平,下神去,到底稳妥些。”
炎皇觉世笙说的有理,知她一向是这稳妥的性子,便对素阡道
“世笙办事极为谨慎,若让她去,到底也安心些。”
素阡想了想,便颔首对世笙笑道
“如此,倒是有劳仙友了。”
世笙笑道
“哪里。”
又对月祈道
“思来,炎皇现在是无甚心思了。祈儿,你且带上神去厢房罢。”
月祈对炎皇揶揄一笑,便对素阡翎华道
“两位上神,请随我来。”
世笙对月祈素阡翎华一颔首,拈了个诀,便向素山方向去了。
而月祈,则领着素阡翎华去了厢房。
东海水波荡漾,引得人十分舒服,素阡已有几分倦意。
“你且休息罢,有事喊我。”
素阡带着浓浓倦意,低低的说
“嗯,有劳你了,但我不会客气的。”
翎华微微一怔,忽而失笑,恍惚,还以为是当初。
轻手轻脚掩了门,翎华一转身,却见月祈还在原地。翎华神色未变,只悠悠欲离开。
月祈苦笑一下,低声问道
“素阡上神身子可有不妥?”
翎华淡淡一瞥月祈,脚步未停,道
“尚可。”
月祈跟上翎华,问道
“东海也有些调养身子的药草,不如,我命人去取了来?”
翎华神色不变,依旧冷冷清清
“有劳,不过,我不日便去天界寻些药来,无需麻烦。”
说完,转过回廊抱厦,月祈已没了力气追上去,颓然靠在墙上,略显痛苦的闭上眸。
“痴祈儿,你只道一味迁就那翎华太子,那翎华太子心心念念一个素阡上神,你又何苦,若你真想,何不对素阡上神好些,到底,翎华太子当另眼待你些。”
思及方才在准备点心时世笙的劝说,自嘲的一笑。月祈觉得墙上的冷气一点点沁到骨髓里。谁说,爱是天长地久方有的,她便是第一眼,就陷了进去。
“姐姐,错了,天真也好,妩媚也罢,妖艳也好,清丽也罢,痴心也好,贤德也罢,只要这个人不是素阡上神,他是半分不会落在心上的,遑论另眼相待。”
月祈缓缓的,缓缓的抚上自己的脸,她有一张,风情的,冶丽的,疲艳的,快要,凋谢的面容。
慢慢的离开,月祈的面容映着轻轻荡漾的波光,斑斑驳驳。
从小到大,仗着世笙姐姐宠爱,仗着炎皇疼爱,我自恃甚高,自诩从未败过。而这次,我竟,连输赢都算不上。连与素阡上神一争高低的资格,我都未曾有。月祈,你这番,委实狼狈。
月祈心中暗道,抬起头来,而今,海面上是晴日方好罢,日光温柔,散着微微七彩的光,美丽的不可言状,瑰丽而润雅。
翎华斜倚在另一间厢房门边,身长玉立,他的身前,是一片如海的紫竹林。而翎华心中那隐隐的不安,却怎生也压不下。正想着倒要抽个空去天界寻些药来,却听脚步声渐近。
翎华抬头,却见炎皇渐渐走近。炎皇揖了一揖,道
“翎华太子,青琴族神女长央此刻正在厅内候着太子,太子,可是要去看看?”
翎华微微一沉吟,虽因青琴性冷,故而鲜少有人情往来,可对于青琴,翎华一直是颇为敬畏与感激的。而且看整个天界,他能说几句话的,只有青琴,素族了。虽他与长央不熟悉,然则长央为人很是稳妥,此番,当是有大事,才特特赶来东海。故而,翎华道
“嗯,如此,去看看吧。”
翎华边说,边随炎皇同去大厅。
一入大厅,便看见长央立在屋中央,面容憔悴,身上还有十分浓重的戾气,炎皇对翎华一颔首,便轻声退下。
翎华道
“长央,可是有事?且但说无妨。”
长央颔首,道
“此番,长央的确有事相求。可否,向太子借长生丹一粒?”
“长生丹?可是青琴出了何事?”
长央垂眸,道
“是,之前青琴上神为除北冥魔乱,神力渐不支,而今北冥又生魔乱。而长生丹,自有调养生息恢复神力之效。故长央少不得求太子一番了。”
翎华的眉微不可察的一皱,青琴本是创世后裔,又法力深厚。然这五万年多为素阡输法,多少伤了元气。
又见长央周身戾气浓烈,也罢,想来炎皇陵落非不可信任之人,不如而今立刻去一次天界。便道
“你且先回北冥,待我取了药,便送去北冥。什么还不还的,真要还,倒是我欠青琴不知多少,哪里分得这般清楚。”
长央一抱拳
“多谢翎华太子。”
而后金光一闪,长央便破空而去。
翎华本欲立时去天界,想了想,打开门,对候在门外的炎皇道
“我且先回天界一次,若这中间阡儿醒了,劳你对阡儿说明其中缘由。”
炎皇晗首
“是,我会在厢房外候着,待上神醒了,定会与上神说清楚,还请翎华太子放心。”
翎华点点头,拈了个诀,白光一闪,人已去往天宫。
炎皇便去了素阡歇息的厢房。
自知素阡翎华不甚喜欢人服侍,故宫内特命众人不要去打扰素阡。
这一路十分安静,炎皇便坐在回廊边,心中暗忖陵落已醒,他是曾许过她一件华美精致天下无双的嫁衣的,看来当去与父君商量商量婚期了。
心中如此想着,唇角不自觉勾起笑意来。
“好好的,你一个人在此处躲着笑什么呢?”
炎皇抬头一看,却见世笙渐渐走近。
炎皇道
“回来了?”
世笙点点头,又笑着问道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甚?却不陪落儿?”
炎皇笑笑
“落儿现在身子弱,我方才见月祈不甚开心,让她们两人在一处说说话,方才长央神女来了,寻翎华太子有事,现在翎华太子去了天界。我便在此候着素阡上神,说来,长央神女是如何知晓翎华太子在东海?”
世笙笑着摇头道
“你也太能操心了些。想来,当是长央神女先去了素山,得知素阡上神并翎华太子同来东海。”
炎皇点点头
“说来也是。”
世笙看着炎皇笑道
“你方才,莫不是在想你与陵落的婚事罢?”
炎皇笑笑,世笙轻笑,语带揶揄
“看来还真是,父神在议事厅,你去罢,此处有我。委实是心急了。”
炎皇一笑,道
“如此便多谢你了。”
世笙看着炎皇走远,唇角便微微扬起一丝笑,转过身,慢慢走近素阡休息的厢房,忽而,波光荡漾,涟漪叠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那厢翎华刚至天宫,正逢君后从瑶池回寝宫,君后自幼疼爱翎华,听翎华要长生丹,便命人取了两粒。
翎华得了药,一边向外走一边想着素阡身子终究虚弱,便又赶回自己宫殿,四处寻些珍宝奇药。
且说翎华贵为天界二太子,神仙们得了宝,都会送些来。他性子冷淡,这些宝贝,随手一放便不在乎。而今有用,却得费一番功夫思索。
然则在翎华比较这一仙丹一神草哪种较好时,翎华颈上的一条坠着苓蘼的链子,是当初素阡为翎华特意制的项链,微微的,几不可察的,闪了一下红光,带着淡淡的冷幽,倏而消失。
而翎华,正扫视着各种仙药,手轻快的掠过,并未注意到那细微的不妥。
只是,翎华的心,却极为快速的疼了一下。翎华一怔,轻轻握住项链。
风起肆乱,天空中的云隐隐透出一种黑灰色,诡秘的翻滚着,而一眼望去,只是满眼的黑色灰色,一片空洞,却偏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似水墨般散开的血色。
素阡忽觉身上有刺骨的冷风吹过。
皱着眉醒来,却发现自己已不是睡在东海精致舒适的厢房,竟是躺在一片柔软而泛着冷冷幽光闪着血色的曼殊沙华的花海里。花重叠而诡异的贴着她的身子。
而在不远处,背对着素阡,却立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素阡皱皱眉,此处,她自问未曾来过,可是,何以这般熟悉?
似是察觉到素阡已醒,女子转过身,如画的眉目含着淡淡的笑,映着此地之景,却生生让人心生寒意。
素阡微微诧异的眸倒映出那个女子的样子。世、笙。
“世笙?”
世笙眉目含笑,悠悠然坐到幻出的椅子上,斜斜一靠,才慢悠悠的说
“上神醒了?这一觉可睡的安稳?”
素阡虽不知她何处惹了世笙,亦不知此处为何处,而当下,当是先离开为是。
而当素阡想站起来时,却发现身上十分疲软,竟比歇息前更觉得疲惫,暗道不妙。
一双紫眸漾着冷冷的光,含着威压。低斥道
“放肆!世笙,谁给你的胆子!以下犯上,你在本上神身上施了何法?速给本上神解开!”
世笙柳眉微微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素阡。悠悠的开口
“上神真是错怪世笙了,世笙哪里敢对上神施法,看来上神竟不知,神魔大战中,上神中的咒,可是极为狠毒的,万不能妄用真力。若用了,则全身疲软,难以恢复。哪里,是世笙为上神施了什么法呢。”
素阡看着世笙,眉头微皱。若果真如此,难怪她可以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将自己掳来此地。
“你何以会对此咒知晓的如此清楚?青琴未曾知晓,四哥也不知晓,我也未见经书典籍里有这些,你,何以知道?”
世笙浅笑,却并不回答素阡的问题。
目光淡淡扫过素阡身下大片妖异的彼岸花,不由的带起一股寒意。
世笙道
“上神,你我,还是于此好好看着一场戏罢。莫负了世笙一片苦心。”
素阡看着世笙
“看戏?”
世笙低低的笑
“此地,魔界轮回台。”
说完,世笙用手幻出利刃,轻划过掌心。
血细细的渗出来,世笙眸中闪过一丝冷然,血已印到轮回镜上。
轮回镜中忽有万千种变化,如旋涡般流转不停。世笙的声音低低的传来
“上神,莫不是你真以为这过往种种真的如此简单?他们费尽心思让你不可恢复记忆,上神不想知道是为何?所想知过往,只需在这轮回台前走一遭便是,为何他们却不肯?上神,就未曾起疑么?”
素阡看着轮回镜中渐渐清晰的影像。心中波澜顿生,过往?她的过往?
她似乎听见一种命运逼近的声音,轰隆作响。空气中有浅淡的紫檀香气。
而开始,是一片热闹之景,晴日方好,缓歌慢舞,笙鼓悠扬。
而最初的最初,是在那三千宫阙九重宝塔的天宫。恰逢天君寿辰,而素族的幺女素阡方拜师而归,素夜刚立下战功一件,正是素族风光之时,素夜便带着自幼宠爱的妹妹,去了天界。
彼时素阡还是个刚刚出山的小孩子,嫦娥一舞献罢,仙雾袅娜,花漫成海。惹的素阡十分欢喜,素夜淡淡一笑,允她去为天君献舞一曲。
素族的幺女素阡的美是三界有名的,瑶池一舞,苓蘼漫漫。粉衣、发垂至脚踝、紫眸灵动。
隔着缥缈的雾气,那双紫眸浮光掠影,甚为惑人。
眉目流转间芳华尽显,广袖飞舞,映着如瀑的黑发。
一个转身,合着最后一个音,素阡笑吟吟的对君后一拜,又对看着她微笑的君后一拜。
到底是贪玩的心性,美目一扫,看见君后身边坐着的俊美不凡的蓝衣男子,看着那双湛蓝的眸,素阡偏头笑了笑。
便坐到了素夜旁边。这般盛大之景她鲜少见,四处瞧着都有趣。
她吃着点心,在素夜耳边含笑轻语,那飞扬起来的眉显得活泼而惹人怜爱。
素夜自小便宠爱素阡,一向冷面的他却是面上含笑,极为宠溺的对素阡笑语。素阡美眸一转,偷偷将素夜身前的点心拿了一块,素夜失笑,抬起手在她头上轻轻一敲。这情景落入君后身边的男子眼中,漾起层层浅浅的温柔。那男子,正是翎华。君后十分中意那瑶池上光华尽显的素阡,越瞧越喜欢。便唤来翎华
“我倒颇喜欢素族的幺女,你可中意她?若中意,我便让天君去素族结为婚约,你看如何?”
翎华笑了笑。神情中添了丝温柔,道
“还请母后先莫管此事,儿臣便是娶她为妻,也断不是因为这一纸婚约。”
君后怔了怔,复又眉目含笑
“也罢,你若希望如此,我便随你。”
然则许久,两人也不过在天界见了几面。或是她与素夜在一起,或是与那位专司芙蓉的陵落花神在一起,且行且谈。即便是见面,两人也只是因着各自身份垂首一笑,便走开了。而当翎华自一众仙臣的簇拥下极目看去时,却看见素阡已渐渐走远。
倒不是翎华不愿与素阡交谈,而是自瑶池一舞之后,素山便是彻底热闹了。素族是上古神族,身份高贵。素阡美尽九洲,想与之联姻者,不在少数。然则素阡却说
“仅凭一舞便说与我结为婚约,这情意,我能信几分?”
这话传到翎华耳里,翎华淡淡的一笑,她委实是与其他神女不同。
然则她若话已至此,若他再执意上了素山,倒惹一个登徒子的印象。故而,翎华一直未曾去过素山。
合则两人该是有缘,却说一日,于南荒有一场大乱,素日魔物不过一只两只,那次却有许多。密密麻麻,望之可怖。
那南荒戾气直冲九天,派去的天兵一去无回。天君便特特钦点翎华素夜去南荒平此大乱。彼时素族当家正欲磨炼素阡,素夜便带素阡同去南荒。
南荒,已是一片如墨浓黑,而那血气,生生破开成冲上云端的戾气。
黑云翻滚,血成长河。素夜手中的长剑剧烈的抖动起来,散发出刺目的紫光。
长剑一挥,光破黑云。紫光所过之处,魔物全都散成齑粉。
翎华并无武器,只是手中光华环绕,站在云端手狠历一挥,光华呈扇形散开,横扫一片。
看不到边际的魔物,萦绕在空气中似乎散不开的血腥气。素阡看到这一片哀嚎的血色杀伐之景,身子不自住的颤抖起来。
素夜看了眼素阡,从颈间解下坠着圆形琉璃的项链,为素阡带上
“有了此物,魔物的戾气是伤不了你的。阡儿,师傅教的,终归要你自己来悟,我盼你早日知道。”
说完,便跃下云端。素阡眉头微皱,也随着跃下云端,翎华随在素阡后面。
越往下,血色越浓,正巧一个魔物在素阡面前散成粉末。素阡一个恍神,翎华忙拉住她,躲开一只魔物的来势,反手一斩,湛蓝的光华划过素阡眼眸,素阡看见那魔物散成尘土。
“难道,是不死不休么?”
翎华冷目扫过噪动的魔物,袖带光华,挥过去则非死即伤。
拈了个云诀,稳稳落在素阡脚下,道
“初次见此情景,你若承受不住,很是正常。好好待在云中,莫使自己受伤了。”
云带着素阡升至半空。翎华也纵身一跃,随着素夜。
“素阡,你可知何为上神?你可知伏羲大帝何以给上神这等仙阶?”
师傅的话在素阡耳中回响。
她当时自然不懂,偏头疑惑的看着师傅。师傅在仙气似雾的树下品一杯清茶,微微垂下的眼上挑成优美的孤度
“为上神者,当会舍,肯舍,舍得舍。”
她被师傅的一通舍舍舍给闹晕了,颇想说师傅是不是老糊涂了,全是舍不舍的。但看看师傅比起四哥也不显老的皮相,又想想四哥都曾被他二十招拿下,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颇为温顺的说
“弟子懂了。”
谁知师傅却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若说你四哥听我这般说告诉我他已懂了,我是很相信的。然则若从你口里说出来,我却不信。”
她当时颇想将手中的茶杯丢在她师傅的身上,忍了忍,罢了。待哪一日她打的过师傅了再扔罢。
师傅却突然叹了口气
“当年伏羲大帝封了上神,谁能说,不是一种禁锢呢。素阡,你要记住,为仙者,若不能护的苍生安全,则妄为神仙,更况乎上神。”
她看见师傅一向平静的眼中泛起细微的波澜。
素阡看着下方的魔物,能舍?肯舍?舍得舍?
上神的荣光,上神的信仰。多少大战,多少牺牲,到底,是何种力量?使得沧海桑田,几度人间转换。然则,若有动乱,上神之族,却从未有过后退之举。
素夜突然跃至素阡身边,素阡回头一看。却看见虚空中黑光一闪,待黑光褪去,却显出一个身影来,是当时的魔族左护法--墨溢。
墨溢一身玄衣,血眸中暗色翻滚。一扫一片杀伐之气的战场,冷然道
“尔等擅自为乱人间,其罪当诛。速与本护法同回魔界,饶尔等不死。”
然则不知为何失去理性的魔物,早已听不进墨溢的警告了。依旧残杀苍生。
素夜看了一眼墨溢,对素阡道
“你且万事小心。”
便又跃下云端。素阡看着血流成河,素夜翎华还好,然则众多天兵都陆续消失。有神力的天兵都如此,况乎那半分神力都没有的凡者。
素阡心中对自己道
“素阡,你且看看,这里血流成河,而你,何以站在云端,看着这杀伐之景。你,对得起凡人的敬仰群仙的尊重么?”
墨溢看着暴乱的魔物,一声冷嗤,跃如魔物包围的中央。果然是魔族的左护法,招招狠厉。
素阡手中光华一闪,手中多出一柄长剑。
那是出师时师傅特送给素阡的剑,名唤斩仙。素阡握住斩仙,剑破空挽了一个花。
“斩仙,今日,你可得尝尝这血煞之气了。”
听着那些魔物含着血煞戾气和邪意的吼叫,素阡握紧长剑,俯冲而下。
斩仙刺入魔物心口,沙的一声散为尘土。半跪着斜划出一道圆弧,七八个魔物便消失不见。
那时素阡随刚别师门,但法力也算纯熟。盈盈如秋水的剑在魔物要害一划,便轰然散开。
这场让天君钦点战将的除魔之战,即使有着素阡墨溢的加入,也足足打了三天方结束。
站在处决魔族后一片荒芜的南荒,一片破败。连绵千里,乌云翻滚。素阡忽然有些恍惚。身上有抑制不下的痛,素阡抬头,看见素夜翎华的衣已被血润湿。
无法忽视的,无辜凡者四散的尸体,那血液生生刺破素阡的眼。
此时,阳光破开乌云,金黄的光温柔的撒下来。素阡看着在阳光下仍旧掩不了沧桑的南荒,低喃
“何苦,何苦。”
何苦如此,何苦如此。
翎华双手结了一个繁复的印,向天上一送,便罩在天空上方,白光耀眼。
待白光消失,南荒的破败已恢复如常,然则,已死去的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墨溢站在一边,对翎华等抱拳道
“身为左护法,我为各位上神添麻烦了,以至生灵涂炭,是为罪责。”
翎华淡然道
“劳你多管教手下。”
一个锦盒悬在墨溢身前,素阡收回手,道:
“此物乃苓蘼,若用的得当,可抑戾气。”
她站在一片荒芜的南荒,破空的光落在她的身上,静静站着。
墨溢接过锦盒
“多谢。”
黑光一闪,墨溢便已然离去。
素阡侧过身对素夜道
“四哥,我们回去罢。”
她收起斩仙,握剑的手有血滴滴流下。
翎华眉头微皱,走至素阡身边。道:
“手。”
素阡一怔
“嗯?什么?”
翎华便握住素阡受伤的手,将自己的手罩在素阡手的上方,淡淡的光在两人掌间流转。
一阵钝痛袭上素阡心头,素阡不自觉的握紧周身的彼岸花,她没有察觉到,花变的越发红艳。如染血般。
素阡抚上自己的心口,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怎样的感情?是含羞,还是感动?无法争辩,素阡只看见,那个时候翎华眼里的温柔。
悠扬的萧声让素阡再度举目望去,是在素山大片大片的芙蓉花海旁,蓝衣的翎华,青衣的素阡。
她捧着一本书,他吹着玉萧。风过,衣带飞扬。美的如一幅画,而四目相接时蕴含的情意,淡淡的萦绕在两人间。
翎华太子善萧,从素山传出的萧声,曲曲折折如水一样流入四海八荒。他拥着她坐在玉树下,低语呢喃。
他喜她的舞姿,却也不喜那些仙臣看她的痴迷与情意。好说歹说,才让素阡允了不在人前献舞。
她是他的宝,妄动者死。
没有多少惊天动地,时光里的水到渠成。
她常卧在他怀里,听着风声温柔,嗅着芙蓉幽香。光影浮动,和衣睡去。他静静拥着她,唇角含笑。时光柔柔的淌过,开出的地老天荒,好像时间可以一直这样美好下去。
后来,则是婚约,天君特下了婚约。素族幺女与天界二太子。佳偶天成,是令人无比羡艳的一对人。一时多少仙臣羡艳。
这是天生绝配,举目仙界,也寻不出这样相配的一对了。
然则,一双修长的手狠狠的捏碎了手中的酒杯,映出那双如血的眸。
素阡那时,有素夜护着,翎华疼着,倒过的十分惬意。
当时的天地,倒十分安静和平。没什么太大的动乱。
故而素阡翎华倒时常能寻出空来去人间游玩一番。天界自然是好的,那般出尘缥缈,是凡间比不得的。可日日看着,再好的景也厌了,不似凡间。
天界是四季如春繁花似锦,人间是变化多姿雅俗共容的。
可看那春花夏荷,可赏那秋菊冬雪。
他们看塞上长烟落日,孤城烽烟。
他们看江南柳絮芙渠,十里丹桂。
看群山之巅怪石奇松,看汪洋大海波涛如雪。
而那十指,是紧紧相扣,不曾分开。
“看人间如此美景,做一世凡人,倒也不错。”
素阡与翎华并肩立在水榭上,低声说道。翎华挑眉道
“哦?做一世凡人?你便不怕忘了我?”
素阡笑吟吟的看着翎华
“你什么时候这般自谦了,以你的风姿气度,想让我再爱上你,有何不可?”
翎华低笑
“若你真的一世为人,我却不会故意让你爱上我。你若想经历红尘种种,我自在你身后看着你。直到你回来。”
素阡定定的看着翎华,道
“翎华,我想,即便有一日我不记得你了,只要你站在我面前,我定会爱上你。”
翎华笑看着素阡,道
“你放心,你只能是我的,婚约都下了,你便是忘了我,或是逃了,我也要将你捉回来。你逃不了了。”
素阡笑眯了一双紫眸
“翎华你甚得我心。”
“唔……咳咳…”
心口一阵一阵的疼,素阡呕出一口血来,落在那层层叠叠的曼殊沙华上,添一份诡异的血色。
她在心疼,原来,她与翎华之间,竟有这种种过往?
可笑她已然忘却,翎华,我是不是又伤了你?
素阡垂眸,抑下心口无法忽视的疼痛。
不可以,不可以示弱。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素阡十分吃力的问出这句话,世笙看着素阡,唇勾冷笑
“我想干什么?是呵,我到底,要干什么呢?”
世笙看着轮回镜,看着素阡翎华相爱相依的样子,道
“上神所中之咒,是上古时期,从女娲圣皇伏羲大帝传下来的,是无解之咒。”
素阡皱眉,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这与你而今所做之事有何相关?”
世笙侧身看见素阡站了起来,微微一诧,复又笑道
“上神竟还能支撑着站起来?果然是素阡上神呢。”
素阡此时已然力竭,却固执的站起来,看着世笙。
“世笙,你待如何?”
世笙却并不回答,只是轻声说
“传闻此咒,使人忘记一切,从而退出三界六道,神鬼莫知,若强行使中咒者恢复记忆,后果,不知。”
素阡冰冷一笑
“原来你要杀我?”
世笙看着素阡
“不?不是杀你,不仅仅是杀你。”
素阡看着轮回镜,眸中一片暗紫。
翎华,四哥。
世笙看着素阡,冷然一笑
“五万年前神魔决战,是青琴翎华逆天夺命,耗尽数万年修为,才从这咒中救回上神,世笙很想看看,若将这五万年苦苦守候的一切,击的支离破碎后,是各种景象。”
紫色的光华向世笙袭来,世笙手掌一番,手中突出光华,击碎了那暗紫。
冷气反袭素阡,素阡侧身一躲,冷然看着世笙
“本上神自问,并未得罪于你,何苦如此?”
世笙淡淡笑道
“我倒非要看看,那爱你入骨的翎华,疼你护你的素夜青琴用如何办法,才能救你。上神,若想毁他们,只需毁一个人便是了。”
气血逆流,素阡清楚的察觉到咒的戾气在全身流淌。生生抑下身体剧痛,道:
“本上神与你,无怨无仇,世笙你这般,莫怪本上神不留情了!”
素阡突出斩仙,狠狠劈向世笙,世笙反手一挡,另一只手从下斩向素阡的肩,素阡身子微侧,收回剑之时脚下一个借力跃至半空。
俯冲而下,斩仙挽出剑花,冷光闪耀。
素阡一脚扫过,脚踢向素阡的剑,借势跃至半空,转身到素阡身后,掌风凌厉。素阡转过身,以剑相挡,世笙手中用力,素阡只得后退。逼素阡至一仄,道
“上神还是莫妄用真气,否则,怕是见不了他们了。”
素阡一分神,世笙一掌将素阡击落到曼殊沙华花海中,世笙宽袖一挥,道:
“我劝上神还是莫要如此,无怨无仇?我看上神还是莫要太早下定论。”
素阡跌落到花海内,吐出几口血来。
世笙淡淡的笑着,五万年,疏松的几笔,出其不意。
素阡闭上双眼,她听见轰隆而来的回忆奔来的声音,温柔而残忍,半分不停。
翎--华--
而那边,翎华赶至北冥,却发现素夜正在与一只魔物缠斗,青琴却不见踪影,只有长央在护北冥百姓空闲之时见机帮助素夜。
那魔物已然是强弩之弓,翎华手中光华成刃,一道似乎连接天地的圆弧,对准巨兽的头斩过。
轰隆--魔物的头滑落在地上,滚出了几十米远,身子晃了晃,便倒在了地上。立刻散为尘土。
长央便迎上前,恭敬的行了一礼,带着些许疲惫与感激,道:
“翎华太子怎么想起来北冥了?方才有劳太子出手相助了。”
素夜收了剑,道:
“阡儿如何了?可曾一味逞强妄用真力?”
翎华道:
“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
又对长央道:
“你这话问的倒奇,莫不是忘了你去东海向我要长生丹么?”
长央怔了怔,疑惑道:
“翎华太子何出此言?我哪里知道去东海寻你,这段日子倒颇为蹊跷,魔乱层出不穷。且皆为难缠之辈,刚刚翎华太子斩的魔物,本是洪荒时代便有的魔物,魔界封其于北荒密境,谁知它竟杀到了北冥。青琴上神被缠的力竭,又一心护北冥凡人,故受伤昏迷。我便命人匆匆去了素山请素夜储君相助。这光景,我哪里走的开。”
翎华半垂眼眸,掩下一片冰冷。素夜眸中闪过一丝暗沉,道:
“出了何事?”
翎华拈了个云诀,道:
“方才有人幻成长央的样子向我要长生丹,看来,是有隐情了。”
素夜也拈了个诀,与翎华并肩站着。翎华将长生丹往长央身前一送,道:
“反正我也拿来了,你便拿着吧。青琴劳你照顾了。”
长央点点头
“太子放心。”
然后翎华素夜便破空而去。
云层翻滚,素夜翎华立在云端,素夜道:
“我看此事,大不简单。”
翎华湛蓝的眸此时冷冰浮动,道:
“看来,果真如此。”
能知道翎华与长央虽不熟,但若长央开口,翎华定是允的。
能算准青琴体力不支,素夜定会相助。
并且,似乎有意挑起魔界与天界之乱。
看来,此人,怕是蓄谋已久。
翎华目光冰冷,这看似颇为无关的几点,若联系起来。恐怕是神魔之间又一场混战。
素夜道:
“你看,此事可否是魔族之人?”
翎华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道:
“我看不大像,这太过明显,倒是像故意挑起祸端。我倒觉得此人要么和魔界有仇,要么与墨溢有仇。”
素夜道:
“为何那人要故意引你去天东?”
翎华眸光一闪
“阡儿。”
“阡儿?”
素夜问道。翎华淡淡的说:
“若我在东海,那人肯定带不走她。”
素夜眸色渐冷,道:
“看来,你是知道这人是谁了。”
翎华看着翻滚的云层,道:
“约莫,是她吧。”
“谁?”
“世笙。”
素夜不解
“为何是她?”
翎华淡声道:
“是她去素山要告诉你阡儿要在东海小住几日,可是,若她能控制天东魔乱,引青琴力竭。长央定会派人去素山寻你。若她那时再幻成长央的样子,用戾气环绕,我也认不出她是不是长央。想来,约莫是她了。”
素夜冷然道:
“看来,真是她了。”
翎华道:
“是不是她,回到东海就知道了。”
东海,翎华此时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毕竟除了冷静能救回素阡,没有其他办法了。
东海,依旧碧波荡漾,一片平静。翎华与素夜走入东海,陵落正在树下的石凳上坐着。
她见月祈神态悲伤,心中既知为何,便拉着月祈坐在树下,絮絮的说着闲话,当翎华素夜进来之时,正逢月祈为陵落端了碗补药来,便与陵落一福身,道:
“翎华太子,素夜储君。”
翎华与素夜微微颔首。翎华湛蓝的眸扫过月祈,脚下不停,匆匆往厢房赶去。
月祈看着两个人挺拔的背影,空气中浮动着紫檀冷香,不禁眉头微皱。
为何她有种感觉,在翎华冷然的外表下,汹涌着涛天的怒意,冷然,和,恐惧。
陵落看着翎华素夜匆匆而过的身影,忽觉心中涌起不详之感,匆匆对随侍说一句:
“快些去请炎皇到厢房来。”
便与月祈紧随翎华素夜去往厢房。
在穿过厢房前的亭轩之时,翎华颈上的链子叮的一声,从翎华颈上断开,落到地上。翎华湛蓝的眸扫过断了的链子,如一汪幽潭。复又疾步走过,空留断链在地上立时化为粉末,随着翎华飞扬的衣袂,远逝不见。
行至厢房门前,啪的一声,门便开了。素夜翎华一进去,便只看见几层帘帐微微的晃动,而本应在房中休息的素阡,却不见踪影。
翎华扫了一眼屋内,并无打斗的痕迹,便转身出去了。素夜扫了一眼,眸色渐沉,也跟着翎华出去了。
两人恰好迎上赶来的陵落月祈,翎华停下脚步,心中念头微转,看着月祈,声音幽冷,隐隐藏着无限的杀意
“世笙何在?”
月祈吓了一跳,看着眼前近乎暴戾的翎华,低声道:
“自世笙姐姐去了素山,我便陪着陵落,姐姐去了何处,下神委实不知。”
素夜的紫眸翻滚着暗紫,冷冷的道:
“世笙?本上神倒要会会,她仗着什么以下犯上,携我素族王族。”
手中有如闪电一样的幽幽紫光,衣袂在空中狂舞。
月祈面色苍白,陵落握住月祈的手,道:
“祈儿一直伴我左右,我等委实不知世笙做了何事,去了何方。”
“月祈一向与世笙交好,本太子希望,月祈莫要知道什么,却刻意隐瞒。”
翎华说着,眸色渐冷。
轰隆--厢房的亭台轩阁立时倒塌,风起凛冽。天一下阴了下来,从远出渐渐传来雷声阵阵,越来越近。
翎华的衣袂飞扬,全身萦绕着浓郁的杀意,除四人所站之处,其余各处皆是一片破败,翻滚汹涌的黑云与偶尔破空的闪电映出翎华一双含着血煞杀意的冰冷蓝眸。
陵落月祈忙跪下,陵落握紧月祈的手,道:
“太子息怒。”
月祈被着令人窒息的杀意吓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素夜稳了稳心神,对陵落道:
“陵落,扶月祈起来罢。”
陵落深吐一口气,扶起月祈,柔声道:
“你也莫心慌,二太子与储君的怒气并非对你,只是因你素日与世笙交好,你且想想,世笙会去何处?”
而炎皇则匆匆赶来此处,一见此地之景,吓了一跳。忙上前将陵落护到身后,又扶住月祈,拍拍月祈的肩。然后对翎华素夜道:
“不知翎华太子与素夜储君何以震怒至此?”
翎华道:
“厢房,可是世笙在守?”
炎皇一怔,道:
“是,世笙回东海后便让我去议事厅,她替我守着。”
翎华冷然道:
“然则现在,她们两人却同时不见了。本太子以为,她们两人还未熟悉到不与任何人说一声便双双不见。”
此时事态很明朗了,世笙不知带了素阡去何处。
翎华语气肃杀,那杀伐之气,令人心惊。
月祈看着身笼寒冰的翎华,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于是努力稳下心神。
世笙……世笙……世笙素日不爱出门。对了!世笙素日在房里常看着一个玉佩出神,她无意撞见过几次。
月祈心中骤然一紧,玉佩,玉佩,那血玉玉佩……上书,上书......恨生!
恨生!
“魔界。”
月祈忽道,翎华眉梢一跳
“魔界?”
月祈显出孤注一掷的神情
“若世笙姐姐果然虏了素阡上神,那只能是魔界了。”
翎华问道:
“你何以知道?”
月祈垂眸
“世笙姐姐,似与恨生有纠葛。而且,交情非浅。”
翎华眉头紧皱,恨生?神魔大战中死去的魔王。
东海神女,身为一级神女的世笙,怎会与恨生有什么交情呢?
天色阴暗,电闪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