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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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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出李家大门,下了台阶,齐鲁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沉稳的黑漆木门,并无特色,但猛虎头状的黄铜门环,却不经意间泄露出这户人家的富贵!
环视周围景物,他心情甚好,就在这大门斜对面,有一汪泉眼,四周被花岗岩围起,上面还盖了个小亭子。他上去探看,泉水清澈,咕咕向上喷涌,如烧开的水,不时还会喷出三四米高的水柱,令人叹为观止。
下意识地,他扫了几眼过往的路人,却察觉他们的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李家大门以及墙垣上。他暗暗冷笑,踏着悠闲的步伐返回住处。
第二绥靖区司令部二处——情报处处长的办公室,既干净,又整齐,一尘不染,书桌上摆放着盛开的鲜花,茶几上,热茶香气沁人心扉。而窗外不远,便可望见珍珠泉,隐约听到泉水喷溅的叮叮响声。
齐鲁民敲门而入,打量这一切。
情报处副处长——谭为章从书橱前,转过身,笑着道:“呵呵!你终于大驾光临了!”
“你这里十分惬意啊!”齐鲁民打趣,“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
“喜欢,咱们对调。你来济南,我去兖州。”谭为章说。
“当真?”齐鲁民戏谑。
“当真。”谭为章却认真。
齐鲁民感到些许迷惑。
谭为章也不绕圈子,直接道:“老伙计,我这里是清水衙门,绝无来钱的门路。你那儿不同啊,听说鲁南的情报市场火热,一张军用地图,值三四根金条。”
“我又搞不到,只有站着干眼馋的份儿。”齐鲁民说。
“凭你,站着站着,就嗅到情报的味儿了!”谭为章笑语。
“听起来,我像是只狗!”齐鲁民自嘲。
谭为章大笑,拍打他,示意他坐下,又递给他一支雪茄,道:“正宗美国货。”
二人一人一只雪茄,点了。不多时,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我是说真的,老伙计,有发财的事,你可别落下我。”谭为章说。
“这话应该我来说。”齐鲁民道,“你如今大权在握。哪像我,一枚好看的棋子。”
“大权?”谭为章怪笑,“这是在济南。保密局都插不上,更何况我?我们二处,就是一摆设。连人事都糊涂,没有处长,我这副处长,凡事都要向一处吴处长报告。”
“哪儿都一个熊样。”鲁民感叹。
两人闲聊几句之后,谭为章道:“昨晚你电话里的事,恐怕有点儿麻烦。”
鲁民不语。
“保密局的人,早就盯上那学生了。他身上有一张济南的城防图。南京截获了一份密电:一位共齤匪要员要来济南和这学生接头。现在,学生死了,城防图失踪了,那来济的共齤匪神龙不见首尾,保密局这引蛇入洞的计划完全泡汤。”谭为章和盘托出事情始末。
“你手下的那个冯队长很能干。”鲁民说。
“就这伙计坏得事。”谭为章说,“他也盯上了这学生。还沉不住气,打草惊蛇,学生是鱼死网破,我们什么也没捞着。”
“至少抓住了学生。”鲁民说。
“一个死尸。”谭为章很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保密局气疯了。”
“能干的冯队长要遭殃。”鲁民说。
“所以他要脱身,就一定要找个垫背的。”谭为章盯着齐鲁民,“就在你来我这里之前,他对我说:他绝对相信,你的女人与这个案件有关联。”
鲁民抬一下眼皮,不予置评。
“他要全面调查那位李老师。”谭为章再说。“他还认为你也有问题。”
鲁民不屑地笑笑。
“不能让他把这事传出去。”谭为章刻意凑近,小声说,“一只老鼠坏了一锅粥。”
“我也怀疑李老师。”鲁民开口。
谭为章震惊,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会儿保,一会儿疑,究竟是何道理?
“不过我想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调查。”鲁民说,“我不想让乱七八糟的人插手。你了解的,我喜欢单干。”
谭为章点头。
“你得帮我把那些跟屁虫清理干净。”齐鲁民说。
谭为章表示同意。“既然你怀疑她,为何还要说她是你女朋友?你这不是往自己身上抹黑吗?”谭为章最感困惑的就是这点。
鲁民笑一下,换个坐姿,道:“还记得在长沙会战时,我跟你讲过的那个女孩吗?”
“您一直暗恋的千金小姐?”
“正是。”鲁民坦承。
“哈?!”谭为章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巧?”
“无巧不成书。”鲁民回应。
“你想保护她?”谭为章狐疑,“可现在是,你查,无事,皆大欢喜;有事,只怕你的麻烦比她大。你不查,万一哪天保密局翻出旧账,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会秉公处理。”齐鲁民答。
谭为章沉吟片时,徐徐地说:“当局者迷。精明如你,深陷情网,也会糊涂。”
齐鲁民十分自负地道:“我没有糊涂。我非常清醒。”
谭为章不以为然,道:“要不要我提醒你:你自愿跳进了共齤匪案的漩涡。”他盯着齐鲁民,“旁人唯恐避之不及,你一头栽进去。我和你,可没有后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齐鲁民说。
此语令谭为章颇感意外,揣测一番,道:“难道是你的一步棋?”
鲁民不作答。
“你有何打算?”谭为章好奇。
“走一步看一步。”齐鲁民说。
谭为章并不怀疑齐鲁民对党国的忠诚,这也是他放心将案子撒手给齐鲁民的基础。然而潜意识里,他又觉得怪怪的:一个准备随时将喜欢的女人打入死牢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另外,你给我查个人。”齐鲁民说。
“谁?”
“向子骞。”齐鲁民答。
“他?”谭为章诧异,“你怀疑他?”
齐鲁民点点头。
“他的后台很硬。你要想好了。”谭为章好意提醒他。
“我只是不想让他好过。”鲁民淡淡地说。
“他和你有过节?”谭为章好奇。
“差不多。”鲁民说,“他一定也不想让我好过。”
“你们要死磕?”谭为章戏语,转而又道,“他太太很漂亮。”
鲁民哼了一声。
“昨晚上,我可是看你和她聊得挺热乎!”
“我们是旧相识。”鲁民说。
谭为章再一次震惊。“呵?你们这是道不清,理还乱啊!”
鲁民轻笑,仿佛一切都是童年的游戏而已。
云霞一推开卧室的门,就见子骞倚窗而立,仍旧穿着睡衣,手中夹烟,目光向窗外,似是在默默冥思。
“你不用去省府吗?”云霞提醒他。
“不急。”子骞答,视线收回,“反正也是闲差,昨晚欢迎会,今天恐怕也是轮流吃请玩乐,太关心军务,会令主人不快。”
云霞走到他身边,热切地说:“外面的天气真好,不如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去千佛山怎么样?”
“你想去,叫勤务兵配你去。”子骞说。“我头疼,可能是昨晚喝多了。”说着,他离开窗前,坐到沙发上,随手拿起晨报翻翻看。
云霞在他对面坐下,幽幽地说:“你在想李菊臻。”
子骞翻报纸的动作停了一下,又继续翻动,不理会云霞。
“已经过去那么久,你还没放下?”云霞问。
这一次子骞放下了报纸,看向云霞,说:“她活着。李菊臻,她还活着。而你却告诉我,她死了。”
云霞愣住,眼珠子瞪大。“你们见面了?”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沙哑,“她说了什么?”她的一只手紧紧按住扶手椅的把手,身体挺直。接受到子骞研判的注视,她意识到自己失态,忙调整好情绪,说,“啊!那太好了。不是吗?真不敢相信。她还活着,太好了。”
“你为什么要骗我?”子骞质问。
“你认为我骗你?”云霞低声惊呼,“我怎么会骗你!难道你觉得我希望李菊臻死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和她的情义,一点也不必你和她的爱情少。你,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她愤愤然。
子骞放缓语气,说:“我是不明白,一个好好活着的人,为什么被你们说是死了?”
“我也不明白。”云霞说,“是安姐告诉我,有人看到菊臻被炸死了。她说的有头有尾,十分确凿,我只能相信。这都是战乱造成的误会。”
子骞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然而任何借口都无法排解他内心的懊悔:那时为什么只听信道听途说、不去核实?假如抗战胜利后,能给李家写一封信,那么现在的局面也许绝不会这样!
“她跟你说什么了?”云霞问。
“咫尺天涯,相顾无言。”子骞冷飕飕地说。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菊臻那受伤的眼神,宛如一把刀子,狠狠划破他的心。
云霞摸起茶几上的香烟,点燃,狠命吸一口,像是下了一个重大决心,缓缓地说:“你不方便出面。我去找我娘,问问她菊臻的情况。”
“我必须和菊臻见一面。”子骞说,“叫你娘想办法安排。”
云霞盯着子骞,突然将烟用力在烟灰缸里摁灭,语气变得果断,说:“不要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你来济南,不是为了你的个人感情,你有任务在身。”
“不需要你提醒。”子骞凌厉回应,“我从来就没有忘记我身负的责任。”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不相让。
最终,云霞让步,说:“我试着安排。”
子骞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