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华|焰》夜离伤

10、【十】

　　11年前。玛丽乔亚。

　　“实验数据出来了？”
　　“嗯，但是还差一点。”
　　“这下麻烦了……离Joker大人的预定期限只有不到两天了啊。”
　　“！喂！你在干什么！试验品不见了！！”
　　“什……什么时候？！警卫队！快追！！”

　　拖着疲惫的身子奔跑在黑夜下，身体里的细胞还在受药物的影响，干扰神经思维。他闪进一条死胡同，脱力般跪坐在地上。银灰色的瞳孔似乎倒映出了追他而来的子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象征着死亡的威胁。罗闭上双眼。
　　一双有力的手狠狠把他拽起来，拖进了一个房间，迷糊中似乎有谁背着他颠簸。等到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而自己缩在屋顶一角。有个人背对自己站在屋脊上，以一种像是要征服世界般的姿势睥睨众生，他忍不住笑出声。
　　“混蛋，醒了啊？”那个有着一头耀眼红发的家伙转过头，脸上满是不爽。
　　本能的警惕让他伸手去摸索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刀。还好，在口袋里。
　　“放下你那没用的刀子吧，就算给你把左轮也不见得你有扣动扳机的力气。”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屑。他在暗地里揣测对方的实力，估计不在自己之下，随即又想起另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我为什么会在屋顶？”
　　红发少年看见了对方灰色瞳孔里满满的敌意与不信任，不知怎的一股火气就上来了。
　　“老子的名字是尤斯塔斯基德！你最好给我记住了！昨天发善心救了你还把你抬上来，结果你倒好抱着那烟囱不撒手！当老子乐意在屋顶吹凉风呢！！”
　　罗这才发现自己靠着的烟囱，不禁有些尴尬于自己的窘况被人瞧见。他还是不能信任这个奇怪的人。“你为什么要救我，如果仅仅是同情心作祟的话，免了吧。”
　　他又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气，想自己撑着站起来，眼一黑，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栽下屋顶。千钧一发之际手被人拽住，拉回了安全的地方。
　　罗有些恼怒于对方的自作主张，他想大声吼回去自己不需要别人保护！却被突然靠近耳边的温热气息弄得怔住了。
　　“老子才不会同情心泛滥到这种程度……我说，你也是PX的牺牲品吧？”

　　在二人僵持不下的屋顶下方，一个与他们差不多年岁的少年匆匆跑过街道。
　　满脑子都是刚才强尼和约瑟夫惶恐的面容，唇瓣张张合合，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古伊娜，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索隆气急地想。
　　他一口气跑到了剑道教师耕四郎的庭院里，出现在眼前的不是熟悉的樱花树，而是一排身着军装并持枪的陌生面孔。
　　他呆愣了几秒。里屋传出人语声，回过神时看见一个人和耕四郎并肩走出，士兵们齐齐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索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年轻的黑发男人不发一言地领着士兵离开。对方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了过去，这让索隆十分不爽。忍不住对着那个人的后背狠瞪了几眼。
　　耳边传来木屐辗过樱花瓣的轻响。耕四郎用温和的声音唤他的名字，“索隆。”
　　他转过头。
　　剑道教师带他来到了面积不算特别大的大堂，索隆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方形的物体。他回头征询老师的同意。得到准许的答复。但是索隆却更希望老师跟他说，古伊娜心情不太好，让她一个人睡一会儿。
　　睡一会儿。
　　一会儿是多久，永远又是多远。
　　谁也无法知道答案。
　　你真的，再也不会醒来了吗。
　　索隆静静地注视着那张熟悉而苍白的脸，依然是那样平静的睡颜，她在狭小的空间内平躺着，安稳地睡着。只是没有呼吸而已。
　　“明天上午下葬。”耕四郎不知何时走到索隆身边。他无法从那平静如水的声音里判断出主人的情感，“你会来吗。”
　　第二天索隆比平常更早地赶到了道场，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影子。
　　看着手中的木剑，他抿紧了嘴。

　　“她只是个孩子。”
　　葬礼在阴雨绵绵的天气下举行了。索隆沉默地跟着大人的步伐行走，他听见耕四郎叹息着说这句话，意外地发现竟然带了点淡淡的悲伤与无奈。
　　葬礼结束后，人们渐渐散去。墓碑前此时只剩下两个人。
　　“古伊娜，她……一直都是个不服输的孩子。”
　　许久，耕四郎那像是轻风一样的话语萦绕在耳际。不知怎的，索隆发现自己很没出息地鼻子一酸。他看着墓碑，好像看见了古伊娜对他展开自信的笑容。
　　直到这时，才愿意承认她死了的事实么。
　　真可笑。
　　眼泪不听话地滚下来，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带有生命的温度。他此刻才感到心脏迟来的钝痛。一只温暖的大手拍在瘦弱的肩膀上，希望他能够重新振作起来。我们要活得更好，这是对死者最大的慰藉。
　　尽情地把古伊娜的泪水全部流出来以后，索隆擦擦红肿的双眼，还有泪滴挂在睫毛上。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耕四郎。
　　“老师，古伊娜的那把刀呢？”
　　“刀？你说和道一文字吗。昨天军队来人没收了，说要上缴。”
　　“什么？！！”索隆霎时气得跳脚，“凭什么古伊娜的东西要交给他们！！！！！”
　　“这是上级命令……你不知道吗？”耕四郎微不可闻地叹息。
　　索隆几乎第一时间想起了昨天见到的一幕，还有那个让人火大的家伙。当时没注意到，但现在想来，他手上好像的确有个什么东西……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我去拿回来！”
　　“嗯？”耕四郎一怔，“你想强闯基地？”
　　“不是……总之我自有办法！”索隆大喊着，没等老师答应便跑开了。跑了一段路之后又停下来，踌躇着转过头。
　　“老师，古伊娜的刀……能给我吗？”
　　“和道一文字吗……”思付片刻。“如果你真能拿回来的话，我想古伊娜也会很高兴的。”

　　绿发少年气势汹汹地走在街道上，到处向人打听那个军官的线索。
　　“喂！你！”
　　在第N个小孩哭着跑远后。强尼终于忍不住了。“我说大哥……你既然是问，就不要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啊……”约瑟夫点头附和。
　　“那要怎样？”
　　“像我这样——尊敬的先生，请问您知道米霍克上尉在何处吗？”
　　“米霍克？那家伙叫米霍克？你怎么知道？”索隆疑惑地问道。
　　“大哥您是真不懂得收集信息啊！朱洛基尔米霍克，这附近都归他管，而且那家伙剑术厉害着呢！”
　　“他也懂剑吗……”索隆若有所思，暗暗打定了主意。
　　正当他神游天外的空当，身边的两个人突然受了惊吓似的把他往街边一拉，使得他一个踉跄。正想抬头骂他们一顿时，军队熟稔的正步踏在坚固地面上的清脆响声吸引了他的目光，训练有素的队形出现在眼帘。在他们的正前方立着一个巍峨的男人，浑身散发着军服也遮挡不了的高贵的气质。
　　“那家伙！”索隆低呼一声，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昨天无视他的存在的人。他趁机开始上下打量起对方来。

　　黑色碎发被压在帽檐下，棱角分明的侧脸，嘴角微微下斜，无法从他的脸上判断出此时此刻的心情。最引人注目的是玛丽乔亚尤为罕见的金色眼瞳，淡淡的金色，没有火一般的热情，亦不存在黄金一样不真实的华丽。人们能从那双犀利的眼睛里感受到的，除了刀般锋利的洞察力和冰山似的冷漠外，就只剩下在夏末午后，洒落一身阳光的淡淡温暖。
　　当然，如果无法正视他的冷漠和犀利的话，是不可能察觉到那个人最隐秘的情感的。
　　索隆对自己当时的想法感到疑惑，这种疑惑在很多很多年以后的战场上，才得以完全解开。
　　那支小小的队伍径直掠过了索隆他们，停在一支送葬的队伍前，对方被迫停止前进。
　　“他们要干什么？”
　　“不是说了吗，早有命令，死者的贵重遗物通通上缴。我看啊，玛丽乔亚的人就差光明正大地拦路抢劫了。”
　　说着话，那边的米霍克已经对部下下了命令，掠走了死者貌似戴在手上的玉手镯，一看就价值不菲。一旁的一个妇人哭得悲天恸地，看架势都快要跪下来央求对方了，而米霍克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什么。转身领着队伍离去。
　　索隆莫名其妙地感到一股火气涌上来，他几乎是直接冲到道路中央，正面拦在了队伍面前。为了确保米霍克注意到他，还气势汹汹地大吼道：“我要挑战你！”
　　整条街都愣了。
　　自从米霍克来到这片区域后，就没人敢动他。都说新人好欺负，但前提是你有本事斗得过他手中的剑。他的身手在附近是出了名的，也有剑术爱好者向他挑战，可是基本上不是被无视就是狼狈落败。
　　待强尼和约瑟夫反应过来时，他们的大哥已然拿着竹剑摆好了开打的架势，奇迹的不是米霍克应战，而是他居然答应了一个小鬼的挑战！这让许多人都出于好奇心围了过来。有的是为了看好戏，有的则为那个孩子不自量力而唏嘘。

　　“如果我赢了，就把和道一文字给我。”当事人丝毫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还煞有其事地谈条件。或许他一心以为自己有能力打败眼前的传说。而米霍克不以为意地答应了，在心底嘲笑无知的弱者。
　　为了公平起见，米霍克也用竹剑作为武器。一个身材结实的年轻人和一个精力过剩的小鬼，不论怎么看胜负似乎都显而易见。两个小弟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对打开始。索隆率先出击，他拿着两把竹剑冲向对方，劈头就是一顿乱砍。看似毫无章法可言的套路却劲道十足，常常让许多大人都招架不住。米霍克单手持剑，眯着眼只需片刻便看清了对方的路数，游刃有余地接下一次次进攻。第一回合下来，索隆已经开始喘气，米霍克却是半步未动，气息平稳，完全没受到任何影响。
　　围观的群众里有些叹气，有些是一副了然的表情。不用想都明白这差距悬殊的结果，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的人也放弃了最后的希望。
　　“就知道没人能打得过那家伙的……”
　　人群议论纷纷，索隆完全不理会他们的言语，挥着剑再一次冲向米霍克。他危险地眯了眯金色的眼睛，手一施力，便把绿头发的小鬼狠狠撂倒在地。
　　“大哥！”强尼和约瑟夫不约而同地叫起来。那一下的力道很大，索隆挣扎着爬起时，只看到男人正欲离去的背影。
　　“可恶！”索隆狠狠咬牙。本以为差距不会那么大……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够强！！
　　“愿赌服输。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看到黑色的背影顿了一下，接着一句轻蔑的话语传入耳际。
　　“乖乖回家喝奶吧，豹崽子。”
　　“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发出刺耳的笑声。索隆的手指在地面划出几道清晰的痕迹，强尼和约瑟夫一跃而起就要冲向那个高傲的男人。但是半途被索隆拦下了。
　　“……切！”索隆猛地抬起脑袋，眼里是不可摧毁的坚定。“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总有一天会超越你！”

　　一计不成生三计。我偷！
　　“那个叫米霍克的白痴，是在这里没错吧？”
　　黑暗里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交头接耳，发出窸窣的动静。
　　“那个，大大大哥，就算你进去了也不一定找得到人……再说，和道一文字说不定已经不在这了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索隆扭过头望他们。“你们一起来吗？”
　　“不了！”两人齐齐往后倒退一步。索隆嘁了一声，突然就跃出了掩护的灌木。
　　“谁在那儿！”
　　“哎——？？！！！！”

　　走廊里灯光很亮，偶尔会有巡视的卫兵经过。有的房间还亮着灯，似乎有人在通宵工作。这里就是负责管辖附近一带的基地啊，索隆感慨的同时也没忘自己此行的目的。
　　只是……
　　“我非砍了那个建筑设计师不可！什么人吗，好好一基地跟迷宫没两样！！！！”
　　索隆在第七次看到大门口时忍不住骂了开来，这一声吸引来了卫兵。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情急之下溜进了旁边一扇门。
　　通过门的罅隙看到一个影子匆匆跑过，停留了片刻后——
　　“笃笃。”
　　索隆大吃一惊，这人没事敲屁门啊！敲门也就说明这间黑不溜秋的屋子里有人。他急忙四处磕绊着寻找掩体。
　　“上尉，请问附近可有异常情况？”
　　“有没有身为巡逻兵的你还不清楚吗，退下。”
　　“是……”
　　脚步声远去，但做贼心虚的某人丝毫不觉得轻松，他又听见另一个脚步声向自己走来。“啪”的一声，灯亮了。
　　“是我把你拎出来还是你自己爬出来。”一双靴子停在眼前，冷漠得让人心寒的语句响起。脑袋里嗡的一声——完了完了完了竟然是那个混蛋！索隆固执地不肯露面。然后就有一只大手伸过来，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小偷的后领把他整个人揪了出来。
　　“……”看着那金色的眼睛，索隆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和……和道一文字还给我！”他冲口而出。
　　“执迷不悟。”米霍克冷冷地说，随即他松开手背过身去。“你要的东西不在我这。”
　　索隆揉揉脖子，“那在哪？”
　　“无可奉告。”
　　看实在问不出什么来，再加上对方貌似没有审问自己的意思，索隆赶紧溜之大吉。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索隆都在基地附近徘徊，希望当面问个清楚。但是米霍克都没有出现。他琢磨着要不要再进去一趟，挨家挨户搜个遍，想了想上次的惊险经历还是作罢。
　　正当他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根草躺在草坪上舒服地晒太阳时，看见约瑟夫神色慌张地跑来。
　　“大哥！”不等索隆问话他便急不可耐地大喊起来，索隆坐起身。“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
　　“住强尼家楼上的那个高大个——啊，就是总来骚扰大哥的那个人——昨天晚上又不见了！”
　　“他见不见关我什么事？”索隆莫名其妙。
　　“拜托！”约瑟夫急得跳脚，“最近各地都有人失踪，还都是男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这又是一个！现在是全城关注的大事啊！玛丽乔亚派人来查，但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索隆整张脸皱成一团。决定跟去看看。
　　上了街道，周围一片杂乱。人们不停跑动着，人流都集中向城门口而去，无一例外地纷纷带上了孩子背负了行囊，大有迁城的架势。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对方也一头雾水。两个人逆着人流，好不容易才穿过中心街道来到与强尼的碰面地点。强尼老远看到他们两个就跑过来。
　　“强尼，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总算回来了！”强尼急吼吼地说，“就在刚才有人放出消息，说那些失踪的人都是被玛丽乔亚的人抓走的！ 不知道政府到底在搞什么鬼，竟然拿活人做试验！据说叫什么PX，如果成功将被改造成机器，如果失败就是死路一条，总归不是好结果！现在城里的人都想出城逃命，大哥，我们也快走吧！”
　　“哈？！”索隆瞪大了眼睛，“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大不了一死，才不做逃这种没骨气的事！”
　　“哎哟！”两位小弟连拖带拽地把索隆带走，一边喋喋不休。“大哥都什么时候了还逞英雄主义，赶紧走吧！”
　　“再说了，就算被抓也不一定会死啊，说不定变成机器，活得也忒窝囊了。咱死也得死得壮烈点不是？何必给政府当牺牲品啊！”
　　“大哥……”
　　“好了好了别啰嗦我自己走！”索隆觉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赶紧缴械投降。
　　简单收拾了一下后，三人赶到城门口，惊讶地发现那里聚集了许多人，还有大小不一的抗议声。
　　“又怎么回事？”索隆到处打量着，不期然地发现了那个最不愿看到的人。
　　他站在一边，面对如此庞大的阵容冷静地下达着命令，指挥军队拉出一条封锁线阻止疯狂的人们前进。索隆本能地想他今后一定大有作为。这时约瑟夫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玛丽乔亚那帮人是魔鬼！”他劈头就是这句，“除了女人之外，所有男性一律不得出城！”
　　“这么说，消息是真的了？”本来还对真实性抱有怀疑的索隆这才信服。但同时这种行为也激起了人民的愤怒，有的女人也不肯走了，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陪自己的丈夫，孩子，或者父亲。
　　一声响亮的对天枪响，成功使人们的嘴巴闭起来。
　　米霍克默不作声地收枪回囊，信步上前走到城门口中央，人们的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他的声音沉稳而清亮，足够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听到。
　　“既然收到的命令是这样，那么我们就必须执行。男人不得出城，年龄小于七岁的可以酌情考虑；女人可以走也可以不走，你们有权选择离开或者目睹亲人的失踪，二选一。”
　　他简短明确地说明了现状，虽然残酷，但是成功让人们理解到现实。人们震惊于最后一句话，这说明了所有情报都是真实的，而接下来的选择将会更加残酷。
　　不多时，人群中便响起轻微的啜泣声。偶尔还有孩子忽然爆发的大哭。有女人陆陆续续在士兵的安排下有序地朝城外走去。
　　而在人群之外的地方出现了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这是——什么啊！！”索隆忍着额上的青筋拉着金色假发。
　　“哎呀大哥你就忍耐一下吧。”谁叫你刚好大了一岁，后面这句话约瑟夫没敢说出来。“啊喂别乱扯！”
　　几个人捣鼓了好一阵，才信心十足地准备踏出城门。索隆让他们先走，他觉得实在没脸以这样的形象跟他们一起走。等了一阵之后，他揪准时机，装作自然地跟在了一个妇人身后。
　　忐忑不安地走了一会，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他总感觉那些人在以一种异样的眼神看他，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把他抓起。安全路过几个卫兵，看见前方的约瑟夫和强尼已经在城外等着了，正当他暗自庆幸自己运气好时，一声毫不留情的“拦下”把他打回了地窟。

　　被毫无形象地抓回临时建立的私人审讯室，索隆双手一获得解放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假发裙子什么的通通扯下来扔到一边去，心想自己到底还是来到了这个鸡生不出蛋的鬼地方。米霍克就坐在他对面，饶有兴趣地转着笔。
　　“这个馊主意恐怕不是你本人的意愿吧。”
　　“废话！”索隆本能大吼一声，一想起自己居然在这个男人面前如此丢脸，就……哎？
　　没给索隆反应的时间，米霍克又问了下一个问题。“理由。”
　　“不想死得那么窝囊。”索隆没好气地回道，自动把刚才的想法归类为在敌人面前出丑很丢脸。
　　“哦？”米霍克的声线难得起了一丝波澜。比起其他单纯怕死的孩子，索隆更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回答这些问题丝毫不拖泥带水。很明显的，索隆挑起了米霍克罕有的兴趣。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
　　“说不定。”
　　“你！”索隆拍桌就要站起来，却被一旁恪尽职守的警卫压了回去。他瞪了米霍克良久，不解气般地狠踢了桌角一脚，随即痛得龇牙咧嘴。
　　索隆的一切行径都令米霍克感到新鲜。小小年纪为了一把刀挑战他，胆敢夜闯基地被他发现还面不改色，不惜男扮女装逃出城门只是单纯地为了活着。此时索隆气鼓鼓又没地儿发泄的模样更是让他心情愉悦。
　　真是奇怪，不过相识连一星期都不到的自大小鬼。
　　“我一定会打败你……”索隆喃喃着，然后抬眼，用更为响亮的声音重复道，“我一定会打败你，成为超越你的人！”
　　没头没脑的蹦出这句话，不单是米霍克，索隆自己也感到吃惊。这番大话没经过大脑就出来了，也罢，反正这本来就是我的目的，说出来又何妨。
　　米霍克沉默片刻，一眼不眨地盯了他半天。
　　“小子，你的梦想是什么。”
　　“世界第一大剑豪！”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也没觉得不对。只是讶异于对方突然转变的语气。
　　黑发男人抬手示意手下出去，那人便安静地退出房间，留下上尉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僵持着。索隆以为他要做什么，绷紧了神经，所以当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时，索隆整个人几乎是弹起来的。米霍克好笑地看他那副神经兮兮的样子。
　　“这么怕我？”
　　没理会对他万分警惕的绿头发小子，他转身进了旁边一扇门。再出现在视野中时，手上多了一个东西。
　　“和道一文字！”索隆立刻就想扑过来。“给我！”
　　米霍克微微挪动脚步向旁一闪，就让索隆扑了空。他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你不是说不知道在哪吗？骗人！”
　　“我是说无可奉告，告不告诉你是我的权利。”
　　妈的，这家伙这么长时间说的这最长的一句话偏偏是欠扁的一句！索隆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但眼下必须拿到和道一文字！
　　绞尽脑汁地想这家伙怎样才肯交出刀，没想到他就这么递了过来。索隆一阵发愣。他微微抬起脑袋，迷茫的视线正对上对方那认真而又吸引人的金色眼瞳。为了保持在同一水平，米霍克蹲下了身，如此近的距离几乎能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他郑重地将和道一文字交付给了索隆。

　　“我等着你，变强的那一天。”

　　终于等到了。不是吗？
　　就算中间隔了十一年那么漫长的距离。
　　原来是他。
　　原来是他。
　　同样的想法在第一眼见面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浮出，然后毫不留情地开打。
　　已经再也不是十年前那场小打小闹，他们的身份立场也截然不同。索隆固然变强了，但是对方也攀上了第一这样的王座。结局依旧是十一年前那样，狼狈地败北。
　　就连审讯的画面都那么相像。他自嘲道。不过……多了铁链的束缚而已吧。索隆垂下眼睑，看着脚下无意碰到而发出冰冷碰撞的链条。
　　在脑海里巡回翻转了十一年的男人，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那股与生俱来的傲气和凛然，至今未变。
　　行动总是比头脑和言语更为诚实。所以在米霍克轻轻说了一句什么之后，他便急不可耐地动了身形。
　　米霍克看到眼前的年轻人身影一闪，内心有一瞬间小小的惊讶。迎面就有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气息随着掀起的风浪而来。
　　咔嚓。
　　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手上似乎多了个什么东西。那个狂放不羁的少年也已经邪笑着站在了自己身边。他得意地晃了晃手。手铐的另一半铐住了他的右腕，由于地心引力无生气地挂在麦色的肌肤上。反观自己，左腕上的手铐衬托得自己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苍白，在夜色中闪着诡异的光芒。
　　他挑眉。
　　“这是你的见面礼么，豹崽子？”
　　多年未变的称呼，当时听起来令人暴怒，然而现在却感到十分畅快。岁月果真是不可捉摸的方物。
　　或许，自己多年的心结总算有了个痛快的了结；又或者，是对过去的所有缅怀。
　　但是索隆更愿意愉快地承认，这是年少时一段不明感情的终结。也是此刻另一种已知感情的诞生。
　　他细细用视线描绘对方棱角分明的轮廓。还是那张梦里的脸，什么都没变。所以他释然地笑了。
　　“真没品的胡子。”
　　同样是没经过大脑便出来的话语，那时是冲动。那么此时此刻呢？
　　我们不妨称之为，心的距离。

　　贝克曼咬着烟，看着几乎要烧上天际的熊熊烈火。半晌转过头，正对上司令员坚定不移的视线。
　　“时间到了吗？”
　　“嗯。”
　　“部队的撤离情况呢？”
　　“全部安全撤离。”
　　“这样啊……”他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地笑了。那模糊的笑容像是缅怀过去的种种，左眼的三道疤痕被燃烧着的大火的颜色映得不分明。
　　“本，联系天上那些家伙吧。”

　　“——引爆弹药库。”

　　两具身体贴在一起，温柔地，小心地缠绕着彼此。
　　不知是谁主动的，也许两者都有吧。
　　这份等待了太久太久的心意，已经再也禁不起任何的拖延了。
　　索隆安静地享受着对方的怀抱，尽管有一只手被铐住了，但还是尽力去拥抱彼此，把身心都深深嵌入心脏，交付自己的一切才满意。
　　尽管潮湿的环境拖延了大火焚烧的速度，但火势仍渐渐蔓延到了附近，一阵阵热浪使得人们的体温已经感受不到丝毫地下监狱的凉意。但是他们毫不在乎。
　　“我们会死，对吧。”索隆认真地问着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
　　“会。”而米霍克也认真回应了这个疑问。接着二人都沉默。
　　他们靠着彼此的肩膀坐在一侧的墙壁上，墙上还保留着当时审讯索隆时留下的血迹。索隆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安静得像头沉睡的豹子。米霍克很清楚，他体内的能量远远超出自己想象。
　　手不自觉地摸上那颗绿色的脑袋。短短的发丝在掌心里歪斜，不硬不软，给人一种能屈能伸的感觉。他忍不住多停留了片刻。
　　“你有恋童癖吗，混蛋。”索隆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米霍克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收回了手。
　　“你当时说要超越我的。”他说，“你的承诺呢？”
　　索隆不说话，只是抬起拷上手铐的那只手，随意扬了扬。这个动作牵连得米霍克跟他拴在一起的手也提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晃摆动。

　　“这儿。”

　　黑发的男人露出了多年以来唯一一个真心的微笑。他抬起左手向上，穿过那深色皮肤的五指。
　　然后紧紧握住，就像握住了一世的财富，再不愿松手。

　　【坐标，(40.1°N,115.2°E），重复一遍，坐标，(40.1°N,115.2°E）。完毕。】
　　【B-1收到。】
　　【B-29收到。】

　　“呐，米霍克……我累了……”
　　“……睡吧。”
　　“你会陪我吗？”

　　【坐标确定。锁定弹药库。】

　　一声低笑。
　　“我在。”
　　索隆抬起头，接着被一个温柔的吻塞回了所有将要出口的话。
　　……足够了。

　　【发射。】

　　命运的齿轮，在炸弹的迫近中等待着最终的判决。当那一刻到来时，震天撼地的震动与强风席卷了参与战场的每一个活着的生命。
　　拂晓了。

　　这是一个炮火硝烟的年代。
　　有些事情一早就注定了不可能。然而烧昏了头脑的我们却依然固执地要往里面跳，即便前方是狱火等待的绝境。
　　焰火炸裂的声响诉说着又一个不朽的传奇。

　　The war is like a flame.
　　It has life and burns people's soul until badly hurt.
　　....And we'll lose everything, at the last moment.

　　某一处角落，满山的曼珠沙华在颤动之后，回归原位。在灿烂的曙光中。
　　温柔开放。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