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北冰洋的神迹》紫界

3、谋杀爱情

　　“想象一个面画，现在你就站在一片白色的大海面前，你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海风的寒冷和压迫，你也可以清楚的听见海浪的波涛汹涌。”
　　医生有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他双手环住康裘的腰部，低着头凑近了他的耳朵，用一种十分温柔的语调，喃喃低语：“告诉我，你最近是不是总是梦见海？”
　　康裘迟钝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回答道：“是……”
　　“什么样的海？”
　　“……”颤抖了下嘴唇，康裘似乎正努力的回想着：“白色的……海洋。”
　　“海里面有什么？”
　　“……冰块，巨大的……很多冰块。”
　　“是北冰洋吗？”医生思考了一下，决定深入探究病人的内心，于是继续询问：“为什么你会梦见海洋？”
　　康裘眉头皱得更深，似乎显得有些痛苦：“不……不知道。”
　　“你有爱人吗？”医生想了一会儿，忽然换了一个话题。
　　“……没有”康裘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这般回答。
　　“以前呢，有吗？”
　　“有。”
　　医生想起数个月前康裘第一次来见他时，是那般的精神恍惚，面容惨白犹如死去，有些心疼地继续询问：“他三个月前和你分手了，对吗？”
　　康裘似乎有点痛苦了，很久才说道：“是。”
　　“你们在一起时，他有带你出海旅游过，对吗？”医生顺着思路往下猜测。
　　“……是。”
　　“你会游泳吗？”医生再次换了一个话题。
　　“不会。”

　　医生顿了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不明白，他决定直接询问问题的中心，他这样说：“康裘，你，溺过水吗？”
　　这个问题医生并未得到答案，原因是康裘似乎突然清醒过来，猛的一下睁开了眼睛，迅速转身脱离了医生的怀抱，他的脸色变得惨白，目光凛冽的瞪着他的心理医生：“你问完了吗？”
　　“还差一点。”医生摇摇头，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康裘：“康裘，你在拒绝自己，你不愿意承认一些事实，这就是你会开始妄想的原因，你希望把一些真相掩盖掉，你想象着另外一段不真实的东西来取代它，这迟早会成为压力，然后将你弄垮。”
　　康裘摇摇头，他似乎有些愤怒，但不知这愤怒的原因从何而来，这让他六神无主行为失措，最后他干脆抛开这些问题，说道：“算了，我想我应该换一个心理医生。”他说完就直接转过身想要离开。
　　“康裘！”医生顿时出声喊住他，似乎是恳求又似乎是诱惑，他说：“康裘，相信我……我会治好你。”

　　医生的名字叫做任岚，医生有一间小小的会诊室，专门接待那些有着不为人知秘密的人们，他习惯性的倾听他们的烦恼和苦闷，开导并且令患者们的思想都积极化。
　　在任岚看来，康裘是个比较棘手的例子，因为妄想症这种病症就是很多精神疾病的开端，不管是什么样的精神病人，似乎都存在幻觉、幻听这一系列的症状，不愿意面对现实，是这类患者的通病。
　　任岚第一次看见康裘的时候，他觉得那就是康裘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候，他瘦的简直皮包骨头，双颊都深深地凹陷下去，他那个时候精神恍惚，似乎都没能够搞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那个时候的康裘似乎陷入了人生的最低谷，即使他跑去自杀任岚都不觉得有问题，但是他却仍然有求助的念头，他走到了任岚的会诊室，他坐在他面前，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医生，我看见了海。”
　　为什么会对海洋的执念如此之深？
　　任岚不明白，他要搞清楚康裘发病的原因，那么他就必须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那段被康裘深深埋葬的记忆，任岚必须要挖掘出来，然后把鲜血淋漓的事实摆在康裘的面前，撕裂他的伤口，让他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对病人和医生来说都是个痛苦的过程，但是除此之外任岚别无他法。

　　所以他对康裘说：“相信我。”
　　“你要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不能总是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你可以把讨厌开心的事情全都告诉我。”医生严肃地望着康裘：“你的内心其实很清楚，你是我见过最理智的病人。”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康裘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望着他的心理医生，他苦笑了一下：“医生，你说得对，你很厉害……你猜到了很多事情。”
　　“三个月前，我确实是和我的爱人分手，我们在一起整整六年。”
　　康裘下意识咬住了自己下嘴唇，含糊不清地说道：“我的爱人专业学的是海洋地质学，他家里的父辈也有人专门做这个行业，我们毕业后同居在一起，偶然得到机会，他的父亲要去北冰洋进行实地考察，把他也带去了，然后他也带上了我。”
　　“事情其实就是那么简单，我们去了一次北冰洋，我们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坐上了调查船，船上还有好几个外国的学者，那片海域是整个地球上最小最浅最冷的海域，我那个时候以为我会永远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我把这个当成一次出海旅游……”
　　康裘说得有些无语伦次，但是他仍然在述说：“然后很久很久我们到达目的地，那里很冷，有很多的冰川和冰盖，水温永远都在零下，那里有白白的北极熊还有海豹海象之类的动物。”
　　医生说：“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康裘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里却透着一股子茫然，他望着任岚，用一种似乎很不理解的语气说道：“我的爱人，他试图谋杀我。”
　　任岚惊讶不已，疑惑地望着康裘。
　　“你不相信吗？我站在船上，他把我推下去，我掉在冰冷冰冷的海水里，那是你永远都无法想象的感觉，海水真是冷极了，那一瞬间就把我身上所有的温度都夺走了，我被冻得无法动弹，我不停地往下沉，我沉下去的时候还能够看见他站在船上望着我，那真是太冷了，真是太冷了。”
　　康裘似乎真的冷起来了，他缩成一团摩擦着双手，继续道：“我没有死成，其他人发现了我，他们把我捞上来，我一直躺在船上的休息室里，我发起了高烧，昏迷了很多天，那期间考察完成，紧接着返航，我被送了回来，我的爱人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然后某一天他发来信息，对我说我们分手吧，他说他要结婚了。”
　　康裘说完了，他抬起头望着医生，他自己似乎都没有发现，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只能呆呆的望着心理医生，询问道：“医生，你要怎么治好我？”

　　任岚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连平常随口就能溜出一大串的安慰话语都说不出来，他迟钝了好半天，才说道：“康裘，已经过去了。”
　　“是啊，你说得对，已经过去了。”康裘惨淡的笑：“如果那个时候我真的死了，可能到死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想要谋杀我。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就算吵架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我自认为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医生，人这种东西可真是奇怪，你觉得对吗？”

　　任岚回去之后，康裘的话依然久久的在他心中回荡，他记得他当时的表情，充斥着绝望和痛苦，没有比这更让人难过的事情，仿佛此生毫无意义，想要获得救赎，想要寻求帮助，然而一切都被摆在眼前的现实残酷的压下。
　　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明知会失去，可是还没发生。

　　康裘决定放下一些执着的事情。
　　他有的时候还是会想起那个人的好，他们从大学开始就在一起了，康裘就读一所艺术学院，而那个人的学校恰好就在旁边，他们有空就会走出校园，一起坐在马路边的冷饮店里面说悄悄话。康裘还记得当时自己点了一杯香草味的冰沙，那个时候是夏天，太阳晒得他满头大汗，嘴里吃下的冰沙却冻得他连牙齿都在哆嗦。
　　那个人对他说了什么？康裘想不起来了。

　　这个城市里的温度那么奇怪，热起来的时候就好像放在油锅上烧，即使把手伸进冷水里都仿佛能够感觉到它即将沸腾，每天都是烈日当空照，残酷的阳光似乎可以榨干你身体里的每一滴水分，点滴不留。
　　冷起来的时候……啊，就像康裘亲身经历过的，整个人掉进了北冰洋的大海里，那是一种灰色的感觉，即将死去的感觉，康裘这一辈子都不想经历第二次。
　　因此他想要忘记，把执着的东西都忘记，这样他就能够变得轻松，这样他就能够活下去。
　　带着比任何人都要执着的信念，一直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