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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神从不说话,但魔鬼低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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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要有光
倾泻而出的黑色熔流覆盖大地,仿佛从天空降下硫磺与业火构筑起红莲地狱。
他孤身一人跋涉于满溢苦痛的灾厄之中。
听不见连天的哭号、从生命尽头传来的呼救,挥开向自己伸来的求助之手,只为自己的存活,为了仅此一个的生命,他在这炼狱中穿行,不过是为了寻觅唯一的蛛丝。
随着周围断绝的生机,湮灭的性命,他的手脚虽渐失力量,心却冥顽不肯放弃希望,一件件抛弃了什么作为代价,换取到双脚前行的动力。
记忆、负罪感。
感情、负罪感。
对自我的认知、负罪感。
存在于世的实感、负罪感。
业火灼烧着炽热的空气,流窜入干渴撕裂的咽喉,充塞着已得不到氧气的肺部,手脚面部均成焦黑,他已无法行走,却仍在地上爬行,虽明白死亡会把痛苦带走,却不甘落入虚无的宁静。
此处只有绝望,就算他为人的重要之物已被损毁舍弃,却仍未能抓住一丝飘荡于天际的救赎之阶。
——只有黑暗与死亡。
孩童也被降下惩罚,对视界局限于一隅的他来说,此时所发生的一切,便等同世界的毁灭。
他已记不起自己的诞生,道不出自身的源流。
称为父母弟兄之人,或许曾存在过,但现在也不过是一团平等的焦炭。
触目所及的唯有尸体与残骸,死亡天使的骨翼正在那孩童的头顶煽动。
生命是于混沌中呈现出的秩序,死亡则将令它们回归空白的安宁。
但他没有感到那平静,在那终末的漆黑于他头顶合拢的刹那,有个难以言说的巨大的疑问伴着胸口吞噬意识的空洞在他脑中响起——
“——绮礼,这里有个活着的。”
有个比图画中神使还要完美的手臂将他从混沌中拉了出来。
他的视觉已无法辨识向自己垂下蛛丝的存在,只是隐约见到了比熔岩还艳丽的红,与璀璨的金,而在那光耀存在背后,有个漆黑的人影宣示了他(孩童)的未来:
“如果弃之不顾,马上就会死去吧。”
一个男人庄重低沉的声音响起,似乎能叩击人的灵魂。
他屏息听着那声音,觉得那是从比眼前人影更深邃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具有某种此时的他还不明了的启示。
正如那声音所说,此时,他(孩童)的身体已不成人形,但皮肤的灼伤并非致命,可怕之处在于炽烈的空气已经破坏了他幼小身体的内部器官,就算一时存活,这之后的感染可以轻易让他陷入比此时痛苦数倍的死亡。
——但他想活下去,因此时,这生是丢弃了无数才得以存在。
——也因此时、此地——
堆积着众多的残骸。
存留着诸多的疑问。
并非畏惧死,而是与生存的年限与知识经验无关,他本能地明白,就此消亡的话,这疑问将无处解答。
于是他伸手握住了唯一的蛛丝。
“哦?这小孩似乎具有很强的根性?”
金光饶有趣味地看着孩童拉住神父的裤脚,而那黑衣神仆嘴角的笑容也因此扩大,他半跪在孩童身边,极尽温柔的抚摸着孩子那头能勉强看出红色的短发。
“你很幸运,孩子。”
神父说。
“只要你不让自己成为‘祂’的一部分,在这之中保存了自己,便能活下去。”
——有什么极端危险可怖之物随着话语向他袭来,只是面对那不明的恐惧,他没有逃避的方法,也没有逃避的意愿,只是等待着那存在奔涌而来。
下一瞬间,恶意与罪浇灌了这残破的幼小身躯。
【■■■■■■■■■■■■■■■■■■】
在意识被庞大的信息吞没之前,他短暂地恢复了视觉,看着吞没众多生命的热流同太空中黑色的太阳中倾吐而下,令从人性负面奔流而出的情感浸透他的身体与灵魂。
他仿佛变成了什么。
他好似已成为何物。
他如同成为与己身相对的存在。
只是,在这怨恨与诅咒的漩涡之中,这因极黑而与空白等同的寂静之中,他的确看到了漆黑的光。
在肯定之中存在善。
在否定之中具有恶。
但在他心中空虚的疑问里,
恶魔诞生了。
02你手若有行善的力量,不可推辞,就当向那应得的人施行。
“谢谢您,叔叔,但我决定去教会的孤儿院,找那位神父先生。”
彼时,在医院病房醒来的男孩对表情微妙的陌生男人说,虽然对愿意收养自己的这位先生十分感激,但他始终认为自己心中的疑惑,一定与那产生了诸多疑问的灾祸相关,那位救了自己,如同使者与启示的人,似乎与那场景有某种关联。
看着穿着黑色风衣,有些颓废的男人失望的离开,虽然泛起令胸口沉重的感情,但并不懂得这些感受意义的男孩只能迷茫地看着同一病房的其它孩子,摇了摇头,从枕头下拿出当做护身符的十字架,端详了一阵之后,把它放了回去,默默地趟回病床上。
“神父先生说的给予祝福,是什么意思呢?”
红发男孩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因着是询问自己的内心,并未期望回答。
【希望诞生的存在是为有福,得到喜乐?但首先,你要知道快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但在他的心里,却有个与自己声音相似又相异的存在给他以答案,却令疑惑加深。
“……不明白。”
他摇摇头,不知那声音的存在是为异常,而是将那作为正常的现象平静地接受,甚至因为在醒来之后终于有声音愿意与自己交谈,不因他的迟钝而厌弃,从胸口产生了一种温暖,又让身体变轻的感觉。
【嘻嘻嘻嘻嘻,这就是快乐。】
“不明白。”
发现不用发出声音就可以被对方理解的时候,男孩面上没有表情,却特别认真的一字一句在心里说:
“你听起来特别黑暗又沉重,像是在、唔、讨厌什么?却又在笑着,那也是快乐吗?”
【那黑色的应该叫做憎恨,我可以将它们全部的样子教给你,但首先,你要知道更多的东西,我才能再现出更多的那些给你。】
“为什么?“
不明白为何教导自己的对方却要自己去别处学习更多,他疑惑地问,因为迟迟没有得到答案,在等待的过程中,因为身体的伤痛与疲惫,慢慢向梦境滑落。
【因为我就是你自己啊。】
在闭上眼睛陷入睡眠之前,他似乎看到角落里有一个长相同自己完全一样的黑发男孩露出微笑。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神父先生坐在自己床边,用适合在圣坛回响的声音问他:
“如果你愿意被我个人收养,在出院的时候就可以随我去办理手续。”
男孩安静的点点头,看着言峰绮礼的眼神甚至称得上虔诚:
“那么,我可以称呼您为父亲吗,神父先生。”
并不像寻常七岁孩童般灵动闪耀,却特别安静认真的琥珀色眼睛看着身着黑色法衣的高大男人,在那淡漠迟钝的外表下表现出的紧张轻易被将成为他养父的男人察觉,引起绮礼对于因缘交错及奇妙人性的想象,愉悦地微笑起来。
“自然可以,士郎。”
他像个真正的慈父一样摸上男孩的发顶。
于是,男孩除了自己之前并不知晓的名字之外,也拥有了姓氏。
或许因为养父是圣职者,又常在睡前给他讲述圣人故事熏陶的关系,他渐渐开始以未来的圣职者,甚至代行者的要求,制定严格的计划锻炼自己。这自然也得到了他养父的诸多指点,不管在锻炼体能、拳术还是研读经典方面,养父都给他制定了合理的计划,有意引导,却不会给他一些特别严厉的教育,似乎更期望看到士郎自己成长起来的样子。
当然在这其中,养子接触到的书籍和传递给他的思想,自然经过绮礼的筛选和过滤。
在这过程中,绮礼开始体会到一种属于创造的快乐。
他像言峰瑠正教导自己时那样适当的放宽尺度,满意地看到士郎也像曾经的自己一样,对自身的要求永远高于别人对他自己的要求,又在将世界的广阔及善恶两面展现在养子面前时,鼓励他做一个完全的圣职者,履行奉神的义务之外,去追寻更加高洁的东西。
世间真正重要的事物并非实在,而是理想光辉的存在本身。
他希望自己能培养出一个与某个男人相似的人,并且期待着看到崩塌的那一刻。
只是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正把这样的思想打入士郎的心中,他知道在养子的身体里存在着一个变数,因为那存在从未显现,便无从知晓可能的影响力。
只是那个内里空虚的男孩似乎在他的引导下,渐渐有了某种雏形。
——某种类似圣人的雏形。
“——当在拯救生命时,你将与神更靠近。”
带着养子在圣台下听讲道的时候,他在士郎安静的瞳孔中看到了某种求道者的狂热,它点燃了那当中空虚的眼神,在暗淡的琥珀中亮起了光。
那光从未在养子眼中出现过,于是在这一天,在圣台下的人群里,言峰绮礼为自己的作为得到成果而默诵感谢的赞美诗。
渐渐成长的男孩对养父的尊敬并未减少,只是开始表现出一种殉道者般的苦修姿态,面对求助者的时候,则是出现了一种减损自己也要帮助他人不计回报,程度早就超过神仆原本的指责,而更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固执,或称偏执的强迫行为。
——有能力,便应行善举,如能力不够,那么就锻炼提升自己。
还未完全脱离童年期的士郎就已有如此觉悟,并且将自己投入更加严酷的锻炼,只是在间隙里,他总能听到一个与自己相近又迥然不同的声音诉说着不祥的话语。
【若你真成为如此圣人,面对那些邪恶,直面我所能再现的咒诅,明白那也正是人性时,你又将如何,言峰士郎?】
03只是分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咚咚咚——
虽然被远坂凛施展肘击的肋骨震荡产生痛感,士郎却将此视为某种试炼,在避开要害的同时,将足量辣椒和花椒放入油中翻炒。
“——咳咳咳,所以说你放太多辣椒了!别拿你们家的味觉失常作参照!”
“但‘泰山’的魁先生所加入的辛味调料却比这多,凛。”
他向可称青梅竹马的女孩点点头,将细白嫩滑的豆腐块放入铁锅,一丝不苟地使用勺子小心推挤底部的食材,防止它们焦糊在锅底。
油盐不进的铁面模样让梳着双马尾的女孩忍无可忍,朝着士郎的小腿狠狠踢去,虽然因反作用力脚骨生疼,却满意地看到面瘫的那家伙抽了抽额角,皱起眉来。
“果然这辣度对你来说太过刺激?”
“怎么可能,今天不是来了一位,嗯,客人吗?”女孩努了努嘴,示意外面客厅里端正有礼坐着的金发赤瞳漂亮男孩。
虽然并非是自己的小客人,但既然士郎暂住于自己家中,她自然也有责任招待,况且知道“言峰口味”何等惨绝人寰的凛,为了令惨剧不在自己家中发生,自然有义务对掌勺人进行善意的提醒。
言峰绮礼离开日本却没带走养子的情况下,他大半是被送到凛家照顾,只是在母亲死后就离开禅城家自立的凛,也不过是个与士郎一般大的孩子,虽然已长到十二岁,将要进入中学,但在生活上,却无法判断两人究竟谁才是负责照看的一边。
“吉尔的话,这种程度的香辛味道正好,况且无法承受的时候,他自己会提前准备好应对的手段。”
因为对方一本正经说胡话的语气,凛决定不再多管闲事,不耐地挥手:
“是是,我去泡壶红茶好了。对了,起锅的时候多给我放些香菜。”
看着活泼女孩离开的背影,他本想提醒对方吉尔对她来说也不算陌生人的话从舌间滑落腹中,在烹饪下一道菜时,加了一大勺特调辣酱。
【所以你分明也同样恶劣,士郎。】
有个不甚分明的声音在脑中响起,男孩却摇摇头,单手颠起炒勺。
“我并不清楚这背后的因果,不知这其中孰是孰非,无法妄下判断。若贸然将所谓的真相告知,并不见得能导致一个善意的结果。”
他在内心与自己看不见的伙伴对话,无法辨明自身真如所说般不明真相,还是对事实视而不见,因此陷入晦暗不明的灰色中。
“怎么了,士郎,你的背影看起来存有疑问?哇,你放太多辣椒了……我想等一下需要很多饮料。”
只是未付诸言语,并不代表存留心中的疑问能瞒过全知全能的金光,因对自己的无知并不羞愧,在吃过饭收拾餐具的时候,站在水池前的士郎向在一旁观察他的金发男孩询问:
“父亲希望我成为行善举,践义行的人,但是父亲他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总认为他似乎和其它同样堪称楷模的兄弟们是不同的。”
那化为幼童的金光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却故意做出惊奇的表情眨眨眼,对士郎微笑起来:
“那么你的心中或许有些猜测了吧,嗯,虽然离‘那个’还有五年时间,但有些事情现在告知,让你于事前有个准备也好,虽然言峰明天才回来,不过算了,就带你去看看吧。”
尽管外形年幼,那蛇一样的目光和瞳孔却与成人体型时无意,在知会这家的主人,本地的灵迈管理者之后,他便与金色的智者一起回到了教会。
“你并没有来过这里吧,士郎?”
年幼的金光带他前往的,正是规划中要建造孤儿院,准备收养同他自己一样在五年前的火灾中失去家人孤儿的地方,只是他从未见教会里有除他自己以外的孩子,虽然除了最初的两年之外,他并非长期滞留日本,但从遇见曾和他同在一个病房孩子们的情形,此时想来似乎不合逻辑,他曾以为那是因为这些孩子被送往其它地方,只是——
【啊,有种怀念的味道。】
站在那幢建筑地下室的入口,感受到从下方吹来潮湿阴冷的风,他发现自己竟少有的产生退缩之意,但他心中的伙伴却在他嗅到那不祥的空气时兴奋起来,他能在自己胸口,以及身上留下好似被什么东西缠绕痕迹的伤痕下,感到那兴奋之情如脉搏般从心脏扩散,传达至肢体末端,让他的心中泛起一种恐慌,同时又激起一阵类似于心中的暗影所说,仿佛快乐的情感。
他并不知道这情绪究竟产于自己,还是仅有自己认为是自身的存在,却跟在步伐轻松的吉尔身后,走到了一扇门前。
“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话,就推开这扇门,否则就转过身去,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宽和贤明的少年王停下脚步,用赤红的蛇瞳注视她,善意地提醒。
“但我认为,这是你早晚该知道的事。”
【真的,有种很怀念的感觉,在这后面正是一些更靠近于我的存在,推开这扇门吧,那样我就可以将约定好的那些——将我所背负的恶与憎恨的感情,教会与你。】
在魔鬼的催促与蛇的引诱下,他伸出手,推开了那扇隐藏起罪恶的门。
腐败的气息掺杂着灵魂的哀叫扑面而来。
他看到了那些棺木,也在同时发现其中被压榨生命与天赐灵魂的孩童。
身体已经腐坏,灵魂却不得死去。
心灵渴求安宁,灵魂却无法归于天地。
“我实际上并不需要这种东西提供魔力,这只是言峰的恶趣味而已。”
于此地形成鲜明对比的金光说了什么,但他已听不到,而是被血液中搏动着的暗流卷入,落入无穷的奈落,膝盖失去力量跪倒在地。
眼前是何等可怖的光景,在这神之家的地底,于他所认为清廉正直,虽异于常人,但仍感幸福的幻梦背后,所隐藏的东西,竟是如此龌龊肮脏卑劣的污浊。
——这是何等的地狱啊。
他将手放在胸口父亲赠与的十字架上,无声的品尝自己眼眶中汹涌而出的泪水,明白在这一刻,自己心中有什么死去了。
“既然不需要,那么扫除可以吧,吉尔。”
他声音无比平静地请求许可。
“啊,你喜欢的话,便做吧。”
光般的少年王微笑的看着他脸上的神情,静静地转身离开。
于是,他迈着平稳的步伐向前,双手如钢铁般扼住求死灵魂的咽喉。
“如果要恨,便憎恨我吧。”
在他身旁,那看不见的伙伴终于久违地化作实体,在角落里嬉笑着观望他割取生命的模样,并在那些灵魂散逸出来的瞬间,捡拾被挤压出的残存魔力。
直到断送全部活人残渣的士郎终于将双手卡上魔鬼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颈项时,那个身披他外形的存在用手擦去士郎的泪水,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快乐的光:
“啊啊,真是不错的笑容,士郎。”
叹息着抱住男孩的身体,魔鬼对脸上露出温和慈爱微笑的他低语。
04至于恶人,他必交给刀剑
——若此时你还在,又该如何?
当十年前造成记忆中那场灾变的仪式再启时,早已抛却软弱人心,化作标尺的他,在父亲的授意下,接过他用不义手段夺取的从者,踏入被奇迹所诱捕魔术师们厮杀的战场。
那已是他失去自己身为魔鬼的半身超过半年之后的事了。
揭开上一场圣杯战争真相的过程中,他察觉自己如何幸存,在明白伤疤下诅咒代表的恶念之时,就把那寄居在自己体内,以自己人格显形的恶之碎片当做了镜中的自己,他自身恶意的化身。
只是他也同样在梦中得见那魔鬼为人时的经历,知道他毕竟与自己不同。
曾有个背负着全人类诅咒,由一介人类化身为地狱的魔鬼。
那魔鬼肯定、接纳了全人类的恶意,憎恨包括自身在内的人类与此世全部之恶,又在同时为世界和人类的美而感动,向往着平凡美丽的事物。缠绕种种矛盾存在的他,虽为人敌,但是否应被归为彻底的恶,该被施予何种判决,士郎并不认为自己有权评判。
就像面对认为造成某个惨祸一员的父亲时,他并不认为被恶意所救赎的自己,可以站在公正施予审判的立场一样。
那并非“人”的责任与义务。
他只是以那存在为鉴,在耳边恶意的低语声中,时时修正自己的言行,让信仰与真理赐予的智慧使自己行善人的道,走义人的路,虽身染鲜血,但每当回身自省时,他的心中从不曾有悔意。
但同时,他也在内心魔鬼的唆使下,做下一些他并不会祈祷宽恕的事。
虽然那只施行于自己半身的魔鬼身上,以教义来讲或许并不算错,但他知道,神所辨察的,并非表象,而是人的内心。
而他的内心——
——他甚至不知道只能在概念上机械理解情感的自己,还能否被算做人类。
所以他追寻能填补内心的东西,只是在追求定能使自己圆满的神之真理外,他——
——受到了魔鬼的诱惑。
在脱离童年期那天,他在现实中见到了地狱,于地狱里再会自己的半身,虽然此后那地狱并未被再现,他却开始习惯于让自己处于跟那相仿的黑暗中。起初或许是为了体会在这当中被扭曲灵魂,压榨生命孩子们的痛苦,但当他意识到在这黑暗中并没有自己之外的存在后,他意识到自己开始对每次在黑暗中都更加清晰的絮语,对那鼓动人心的魔鬼开始着迷起来。
当然,他并不会为那唇舌吐出的言语所惑,偏离正道,只是不知因为那半身正是一直以来陪伴自己之人,或是在知晓了那存在的过去之后,为这不幸却不悔的坦荡人格吸引,他开始无法将魔鬼当成自己中分裂出来的一部分,而是一个独立而完整,命运可叹却有着特殊魅力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啊,这是什么可怕的不得了自恋?】
初次坦露心声的时候意料之中被回以粗鲁的嘲笑,他只能用行动证明内心,从那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懂得善恶间的清晰界限,也明了自己所为并无意义。
因为这碎片,不过是已死之人的残渣,终将消失的梦境,从这之中,既无法诞生什么,也不能拯救什么人。
——Angra Mainyu。
他叹息般地叫着那个代表六十亿人恶念的名字,无法停止与那存在的纠缠,就算所为并非正义,但在qinfan那拥有一张与自己相同脸孔、刻下无解诅咒的漆黑无名之人,让自己深埋在对方低于常人体温的身体中时,他才知晓欲望和快乐是什么样子。
尽管他知道与恶魔的□□会导致灵魂的污染,但生命本就与这存在紧系在一起的他,灵魂本就不是纯白,与Angra的接触,倾听他的话语,反而能让年轻的圣职者辨明自己的方向。
——从结果而言,笃信光辉的他,却是依靠魔鬼的恶言低语才没有偏离正道。
若他的养父察觉此事,一定会将这种讽刺当做愉悦的食粮,只是直到大圣杯启动,他视作自己不可分割一部分的那面恶之镜消失的时候,除了他自己,并无人知道他心中住过怎样的恶魔。
【终于不用再照顾缠人的小鬼了,再见,不,最好再也不见了,士郎。】
那个人在消失时也如平常一样恶形恶状,只是既然他自己心中产生了一丝不舍,那么Angra的心里,或许也有着永远不会表明的悲伤吧。
他看着漆黑的恶魔在自己手中化为飘散的仪态光粒,在离别的破灭场景中,确实感觉到了美。
因此他的确是与养父相同的人,只是他在大多数情况下并不会选择满足欲望,反而会干脆地放弃,成全自己所信奉追寻的真理。
在恶魔消失之后,他比以往更长久地陷于没有出口的思想,去思考善恶,去思考对错,去思考真理,然后长时间地困于疑惑之中。
而在那些无法被验真和证伪的命题中中,正存有无法被捕获的恶魔(疑惑)。
于是,他也便更频繁的怀念起自己的恶魔来。
但尽管抱有疑问——那疑问从他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时候便存在着,他心中的真理却给予他不容置疑的标杆,因那丈量的准绳,他在这场魔术师们围绕万能之釜进行的争夺战行近尾声的时候,终于跟进来有所疏远、在争夺中又都对彼此性命进行过狙杀的远坂家当主达成理解,关于消灭被污染大圣杯一事达成了共识。
“——哈,我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跟你休战联手的一天。”
面对士郎伸出的手,一直紧绷着脸的凛终于像被他的固执所击败一般叹了口气,回握那只已缠满了绷带的手掌,似乎找回了年幼时彼此切磋技艺时的心情,不再是一张“远坂家主”的魔术师面孔,而是少许变回了她这个年龄少女的活泼。
“是这样吗,凛,我认为你的话,至少应该有两三个备选方案是与教会的我或者父亲联盟、不、是利用教会的势力才对,尤其在言峰家与远坂家一直以来私交甚笃的情况下。”
士郎安静笃定的语气并不是疑问:
“在如此情况下都没有寻找父亲……凛,你已经知道我父亲在上次圣杯战争中所做的背叛行径,那么你又为何决定于我合作呢?基于上述原因,你并不会轻易相信我才对。”
“你果然知道发生过什么,”少女的脸色再次阴沉起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露出笑容,“虽然你的父亲的确是我的杀父仇人,但我并不会让自己堕落到所谓‘以牙还牙’的水准。不提我对你这块木头的了解,就算从敌人的敌人这个角度来讲,我不认为这是个错误的选择。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另一件事——”
“你为何要与那假神父作对呢,言峰君?”
这样的疑问,由作为言峰绮礼受害者家属的红衣少女提出十分合理,于是士郎半闭上眼,深吸口气,将手置于胸前的十字架上,
“因为我是一柄剑。”
再睁开眼睑时,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中只有一片无机质的冰冷,让凛感到了冬日的严寒。
“作恶必惩,我想父亲定然早有觉悟,并一直期盼与自己有因果的人结束矛盾重重的生命。”
“那么我就将自己化为斩恶的刀剑。“
05主会宽恕所有罪孽
“到此为止了,凛。”
经历过数次生死狭间,终于赶在大圣杯降临之前杀入柳洞寺后山的凛面前,被Assassin的宝具破坏了心脏的士郎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她面前。
“还活着至少让我知道啊,笨蛋!”
对方为掩护自己撤退,在断后的时候正面对上从者,被宝具击杀的事,就算性格坚强开朗的凛,也不免为此感到愧疚并自责不已。因此在看到四肢健全,除了带着战斗的痕迹之外,看起来并无大碍,顶着那张惹人生气面瘫脸的士郎时,他并没有在意对方的话,而是迈步向前,准备将这一直被自己当做弟弟照顾的大白痴好好教训一番。
——嗤——
难以捕捉到动作的高速投掷,一把黑键警告性地插在凛眼前的地面上,这让她抬起头,瞪视身着黑色法衣,面无表情的红发少年,压低声音质问:
“什么意思,士郎?”
“这前面已不是生者该走的路。”
他稍微侧身,让少女看到自己身后被树丛遮挡的小路,以及覆盖在那上面泥沼一般的黑色诅咒。
“说什么傻话,难道你自己不是活人吗?明明就还在呼吸。”
知道士郎总是带着那种自我牺牲圣人精神的少女向前走去,如同她预料的那样,之前的恐吓射击并未再次飞来,与此相对,年轻的圣职者踏前几步,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轰——
正当此时,地下传来了巨大的胎动,似乎预示了什么存在的降临。
这让少女焦急起来,她用右手扶住伸直的左臂,寄宿其上的魔术刻印在流通魔力之后开始自动咏唱增幅的咒文,光华流转,使她的手掌中凝聚起巨大的咒弹。
“让开,士郎,敌人只剩下那假神父一个,我没时间陪你玩闹!”
——嗵嗵嗵嗵——
机关枪一样的连续射击声传来,因为知道眼前这家伙可以轻松地躲开,但原本就不为击中,而是制造空隙想办法穿过封锁的凛却看到让她心惊的景象。
——咒弹正冲向士郎的头部,而红发少年并未移动身体,只是稍稍偏过头,了解自己魔力密度会造成伤害的凛大叫:
“——小心!”
——砰——
黑色的高密度咒狙发出了击中人体的声音。
“士郎——”
少女担心的冲上前查看,却在距离少年几步远的地方,被黑键指上咽喉。
“重复一遍,别再靠近这里,凛。”
握持刀刃的手平稳强健,少女这才发现年轻的言峰毫发无伤,只是衣服有所破损。
“怎么回事?”
了解自己魔术威力的少女问。
“没什么,因为某种原因,诅咒对我不会生效。”
他向凛点了点头,跃上被黑色沼泽覆盖的小路。
从者曾经被那黑泥吞掉,自己也曾短暂掉入过其中昏厥过去的少女屏住呼吸,看到士郎安然无恙的踩上地面才放松紧绷的肩膀。
“接下来的路,只有我能走,况且和杀戮之道相比,拯救之路才更适合你。”
从来都将自己置之度外的少年向凛露出了并非虚假面具,而是符合年纪,因为那张娃娃脸,看起来更加充满稚气的微笑。
那初次看到的坦然微笑,让少女意识到自己将真的无法再见到活着的士郎,却也明白他所下的决意,作为他人生全部意义那对信仰与真理的追求,自己并无权利阻拦。
但她还是尝试做最后的挣扎:
“什么呀,明明对付那家伙,两个人比较保险。”
“万一我失败了,留下备选的方案才是贤明的判断呐,”从无虚言的他,在最后跟少女开起玩笑,说出拔舌诛心的谎言,“如果那状况发生,你做好万全的准备后,再回来将地下的仪式场和法阵彻底抹除吧。”
并没有失败的可能,他手中还留有底牌。况且对他来说,除了与被救起的最初就注定要做敌手的父亲对峙之外,就只是要去见某个人而已。
但他关于委托拆除大圣杯的话,也并非全为虚假,因为在这次骚动平复之后,彻底让大圣杯在冬木消失,恐怕只能靠凛,以及她成长之后所获得的人脉了。
在心中为少女的可见的艰辛未来祈祷平安之后,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一个声音破空而来,反射性地伸手借住。
那是个小心翼翼折好的包裹,打开层叠的布之后,一把柄上镶嵌一颗蓄有充足魔力红宝石的短剑露了出来。
“这是那假神父教给我,说是我父亲遗物的礼装,虽然想不通他是什么用意,但他欠我父亲的一刀,你帮我讨回来吧。”
“‘以眼还眼’的水准?”
“欸——你也是个神父,不要质疑圣经里的话!”
并不信神的少女跺着脚转过身去,在她视线离开的瞬间,身披黑色法衣的红发少年就踏着诅咒之泥飞速移动起来。
“对不起,凛,那么我就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在她身后,那样一句话语传来,只是当凛转过身时,已经连少年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他行走于黑暗之中。
起初尚能听到娟细的流水在岩石上淌过,等到周围的石壁狭窄到只能容下一人通过时,那声音也终究消失不见。
之后,唯有黑暗弥漫在他四周。
与夜晚赐人安歇的宁静黑暗不同,那是一种有什么孕于其中,生机勃勃,但又带着魔鬼不祥的黑暗。
其中包含了一种熟悉的感觉,让他感到自己四肢中流淌着的那些同样源于此处的血液兴奋沸腾,又因隐秘的思念,让他在沉重粘滞的空气中,脚步反而越发轻快。
穿过通道之后,他终于见到自己的养父,以及他身后在圣杯中受肉,成为一切丑恶集合体并等待降生的“那个”。
他感到心跳声高昂起来,像被割裂的灵魂渴望完整,在他体内叫嚣的渴望终于冲破紧缚的枷锁,使他脸上露出与养父相似,又全然不同的笑容、。
他察觉心中被喜悦填满,再无空隙,于是也明白这对自己来说,已是终演的舞台。
于是,身怀光辉信仰的他向魔鬼脚下行去。
“这场景的确发人深省,又具有别样的讽刺呢。”
在他身旁,金发赤瞳的少年王摘下头上的帽子,显露出由“冥王之盔”藏起的形貌。
“你不会出手吧,吉尔。”
在从怀中抽出黑剑之前,他向同行者确认。
“啊,我不会为你们任何一方而采取行动。”
曾被赋予管理人类权限的他眯起眼,在大空洞中找了一个未被彻底污染的角落跳了上去,拿出座椅,端坐其上。
“但我会观看到最后,把这当成与大人的我同样的一时兴起就好。”
在听到那回答之前,士郎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从视线捕捉到彼此到士郎的掌底击上绮礼招架的手臂,在理念上具有极大分歧的两人都未把思考交托话语,而是付诸激烈的交锋之间。
实在无需多言,这对相似父子的死斗结局从士郎被言峰绮礼救起时就已注定,彻底开战的信号,则由Lancer消失前刺向绮礼心脏的一枪打响。
夺命的剑刃切削□□,拳脚的劲力扬起碎石,对□□即为凶器的代行者们来说,赤手空拳或许比兵刃更为可怕,在呼吸间,身体作用于大地,又将获得的动能转变为对敌的攻击力。
这交锋中,体格比父亲差,也并未成长至完全为肌肉武装的士郎表面上看处于劣势,但绮礼已不复十年前的强壮,并且受黑泥侵害的程度更深,而士郎则还余下一魔力,虽然此时只是在招架腾挪闪避间寻找空隙,但他就像自己曾被多次交予的职责教导的那样,隐忍潜伏,在必要时施以全力一击,精准的狙杀性命。
他在承受攻击的时候用微小的动作卸去劲力,用皮开肉绽换减轻传递到体内的震荡,取得与肌肉的相对完整,虽然是暴风骤雨般的激烈攻防,但在双方都太过熟悉彼此招式的条件下,已经化为比拼耐力与生命力的消耗战。
因为他的的生命都无法再长久地存留。
被魔枪破坏的心脏,就算持枪人消失,也持续着影响。
扩大体内的诅咒,虽然抵消了暗杀者的宝具,但却从内部开始腐坏。
将分歧化为杀意冲突的两父子都在对方身上嗅到死亡,并为了更早将对方送入永眠而战斗。
如同面对一面映照自身的镜子,太过相似又完全相反,如同他们脸上的小一般。
这样下去,或许会是同时耗尽生命的同归于尽吧,那结束时间似乎并不马上到来,而绮礼原本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直到圣杯中的存在消失,那么这对峙进行下去,他的愿望就能实现。
但被他抚养长大的儿子,注定了不会令父亲如愿。
——砰——
在父亲的一掌攻来时,四郎没有躲开,而是侧身用左臂与肩膀为牺牲抵挡。
半身麻痹,心脏一时停止,在这同时,他用右手抽出了藏在身后的短剑。
——为何在你那?
他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惊讶,虽然那只令绮礼产生了不到千分之一秒的停顿,但这对于擅长在速攻中一击毙命的士郎来说,已经足够。
回路打开,魔力在身体里流转,补全强化他的身体,连起断裂的肌肉,让他握在手中,立于胸前的短刃冲刺——
——噗——
——到达了它的目的地,言峰绮礼曾被两次穿透的心脏之中。
“Läßt——”
随着解放语的念诵,宿于其上远坂凛的魔力爆裂开来,彻底破坏了言峰绮礼的心脏。
他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压住父亲的身体,将那只是普通凶器的短剑举过头顶,瞄准绮礼带着愉快微笑的头部正中。
“神会对您为追寻真理所犯的最进行审判,或许最终,主会宽恕您所有的罪孽,并解答您本就不应用人类的生死存亡来验证的疑问。”
红发少年的脸上并无情绪,声音并无情感,却又水滴从眼角滑下,他知道这将是自己与拯救并给给予自己生存意义的养父之间最后的对话。
但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将解脱之人的眼神,带着被扭曲人性的微笑看着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似乎带有某种鼓励,或者鼓动。
于是,他终于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露出圣像般的微笑,挥下断罪灭杀的刀刃。
“宽恕您是神的工作,而我的职责,不过是将您送到他跟前。”
如同神父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那样,士郎在他洗后的笑容中,看到了某种启示,他终于确信,对自己来说的答案在哪里。
肯定自己的天职,肯定接受正直践行,其为善。
否定自己的本性,据否抗拒咒骂扭曲,其为恶。
接受自身为恶的本性,却憧憬与其相反的义人言行,在憎恨世人的同时疑惑着不幸从何何来,连自己司掌的憎恨天职也一并憎恨,那个为疑问和自我否定重重交织的存在,则是他仅有一个的恶魔。
“我会接触圣杯,如果那实现愿望的载体,同上次一样的毁灭黑泥流出的话,就拜托你了,吉尔。”
他对要赐予自己与生者相称奖励的王提出这样的愿望。
“嗯,虽然大人的我会朔这世上废物太多,乌烟瘴气之类的话,但我其实挺喜欢这个时代,所以当应你的要求,就算等一下恢复那形态的时候,当然也会兑现。”
站在那丑恶至极的圣杯前,年幼的黄金审判者点了点头。
“虽然看起来不像,但大人的我也是自居人类的守护者而存在的嘛。”
“嗯,那就拜托你了。”
士郎微笑着,转过身面对躁动着,挣扎着想要出生的那个存在,习惯性地附上胸口,却想起十字架已被归还于死去的养父手中。
——我犯下了弑父之罪。
——我将犯下背主之罪。
他感到了自己体内翻涌的黑暗,将要喷薄而出的憎恨,知道再过不久,自己就将与这诅咒吃下的人一样,化作他们中的一员,再没有什么自我。
只是他并不感到恐惧,甚至连神是否会宽恕自己的罪业不那么在意,而是抛下了身后的所有,一步一步向大圣杯走去。
那诅咒集合物难以名状的眼睛看着他,那个存在喜悦挥舞的扭曲枝干准备迎接新的宿主,并希望这灵魂可以将祂带入现世。
士郎觉得他自己的Angra Mainyu大约在半年前就已死去,此处具有的不过是没有人性,只余本能的空壳,正是入传说典籍一般的无序恶神。
不过,除此之外,他又该去哪里找寻那样一个恶魔,怎样才能找到一个方法。
——我想救你,Angra。
一个拯救魔鬼的方法?
但魔鬼不能被拯救,只能被消灭,就像他永远只会选择消灭自身的欲望,成全荣耀归于光辉的大义一般。
但他向前一步,走入了自己的魔鬼之中。
落入漆黑,掉下奈落,在诅咒的底部,他将自己终于寻觅到的人影抱个满怀。
“你是笨蛋吗,士郎,不是说了再也不见……算了,你不想分开的话,就这样到最后吧。”
外面卷起赤红的暴岚,士郎知道那意味着自己将于这存在一同消失,并知道破界的断罪将把自己与这罪孽一同净化消除。
因此,他露出安心满足的笑容,与自己的半身重新结为一体。
“我回来了,Angra。”
回归于纯白的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