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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节 归尘(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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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府的灯笼,彻夜未眠的挂在门外,迎着深秋夜里清凉的冷风,摇摇欲坠。
宣明扬的身体,凉的比荷塘里的水还要刺骨,白纸一样的脸色,毫无血色。
宫里的御医,大街上的郎中,进进出出不知道多少个,都判定小王爷已经气绝身亡了。只是那个虚弱不堪的年轻人不相信,还在不死心的找新的郎中,一遍又一遍的把脉 ,等一句自己心底的执念而已。
手持拂尘的道士,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来到赵同生的身后。
“公子,该吃药了。王爷已经,唉,是贫道来迟了。不光没有救下王爷,连那一心向善的鲤鱼精,也没能保住。是贫道的无能啊。”
赵同生的身子僵了一僵,目光里,夹带了一抹柔情。
“嘘,不要吵醒王爷。你看,他睡的多香啊。”赵同生笑的如花一样灿烂,眼角却不知不觉中挂上了泪花。
宣其扬死了?这个人,死了。
他说过,他会陪自己到灰飞烟灭。
为什么现在我还在这里,你却不知道去往了何方。
这会不会是和上次一样,你故意弄出来的把戏。醒过来吧,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以后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你想干什么我就陪你干什么。求你醒过来,睁开眼,不要留下我一个人。这里,太冷。
赵同生的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已经隐隐现了血色,穿透白纱渗出。
听归尘说,等到他赶到皇宫的时候,宣其扬已经断了气。
听归尘说,他和北雪一起,将云魔赶回了老家,恐怕几年之内是不敢再出来作乱。
听归尘说,皇帝震怒,将李妃下了死牢。
听归尘说…..
身后喋喋不休的道人,就是被世人传的神乎其神的修道者归尘,那个帮助宣其易开国的得道高人。
赵同生不在乎。
他只想听人说一句,小王爷没有死,他只是偷懒没有睁开眼睛。
整个府里,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这样暖人心的话。你看,你不在,这个府里就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了。
赵同生浑浑噩噩的醒过来,又昏睡过去。
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的雪白。
许是小王爷的命数不该绝,还没有进入冬日,天空就洋洋洒洒的下了一场初雪。
府外的大街上,清早的石板路上竟然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好像踩断了什么紧要的东西一样,让人走的小心翼翼。
明王府的大门上,两盏白莲灯高挂,上面苍劲有力的“奠”字甚是刺眼,门前行走的路人皆是匆匆而过,大气不敢喘,生怕沾惹上是非。
屋里的灵堂上,赵同生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下边哭的五花八门的下人。、
有的为没了饭碗哭的,有为了没发工钱哭的,有为了担心日后没出路哭的。真正想着自家王爷的,就是那个其貌不扬的小圆子。
“王爷啊,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小圆子想不通啊想不通啊!您不是说要带着小圆子一起创一个天下吗?眼下天降瑞雪,正是个好兆头啊,王爷您醒醒啊,小圆子伺候您更衣啊!”哭到后面,嗓子里的音已经变了调,沙哑枯竭,像是一个几近虚脱的老人在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赵同生面无表情的看着,没有哭,没有闹,甚至都没有皱一下眉头。
他还是不信,身边这口薄皮棺材里,躺着的是小王爷。
院子里站着皇帝派来哭丧的众位大臣,都佯装着悲痛欲绝在外面干嚎,有敬业的还顺道摸摸眼角,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岁月增加的眼角纹。
赵同生呆呆的站起身,将其中的一块姻缘符塞到宣其扬的手中,淡淡的下了令。
“盖棺。”
姻缘符是一依送来的,抱着她刚刚苏醒的儿子。
“赵公子节哀顺变,那八个孩子的魂魄已经各归其位,我的宝儿也多亏公子你的周全,现下也醒了过来。我是特意带他来向公子辞行的。公子莫要太过伤心,我相信王爷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公子你这个样子。这是我之前求来的姻缘符。现在我有了宝儿,已经什么都不求了。与其让它在一个不懂得珍惜的畜生手里,不如交与公子。据说这姻缘符能锁定三世的缘分,希望真的如此。公子你拿着它,说不定终有和王爷重逢的一天。”
被一依抱在怀里的宝儿,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屋子。
白白的房顶,白白的墙壁,白色的桌布,白色的帘幕,白色的大花开的满庭满园。还有那个黑盒子边上,白衣胜雪的美人,长的好漂亮啊。
奋力扭动着身子,宝儿对着赵同生的脸颊吧唧一口,随即害羞的趴回自己娘亲的肩头,笑得贼贼的。
“好漂亮的美人,宝儿喜欢。”一依走了,带着她最后的依靠,回到属于她的天地去了。
那么齐月月,你又在哪儿呢?
赵同生扶着棺木站起身,一阵的天旋地转 ,胸口压抑着的一腔热血,终于一股脑的喷洒而出,盛开在棺木前的白色花朵上,淅淅沥沥的滴着血珠子。
赵同生诚心的祈祷,不要再让我醒过来了。
葬礼办的很庄重,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从府前的大街上,绕着皇城前的城镇转了整整一圈,才直奔向皇陵。
打点事宜的,是人人敬重有加的归尘道长。
待到撒上最后一捧黄土,归尘一撩长袍的衣摆,跪在宣其扬的墓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王爷,都是贫道不好,若不是贫道当年自恃眼鼻通天,就不会大意的将王位的正统算错了人。引来这无谓的伤亡,是贫道的错。”
身后的大臣,哪里细听那老道士说的哪门子的悼文,依然有模有样的跪在墓前哼哼唧唧,像是有些不耐烦,却不得不极力压制着自己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
皇陵的位置坐北朝南,位靠着连绵的青山。冬能挡雪夏能遮阴,青山绿水,不失为一个上风上水的福地。山路因为那层薄雪的覆盖,变得有些湿滑。
下山的路上,接二连三的摔了几个一品大臣,从半山腰一直滚到山脚下,差点就一并埋在山脚下的黄土中。
眼尖的一个大臣隐约看到,白幡飘扬的方向,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缓的前行,酷似今天应该因身体不适呆在后宫的那位皇帝大人。
皇家的事,又有几个外人是看得清,摸的透的,大臣使劲晃了晃晕眩的脑袋,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下山,佯装没有看到。
归尘在墓前合掌而立,静静等待身后的来客。
“贫道等您多时了,宣大公子。”
来者正是武穆王朝的皇帝,宣其易。
“朕是皇帝,不是什么公子!”微怒的声调,预示着这位王者的心情不是很好,少惹为妙。
“奥?既然如此,陛下可还记得自己的生辰?要不要贫道帮您记起一下?”归尘手中的拂尘划过宣其易的下巴,吓的他一个倒退,站在一处凹凸不平处歪歪扭扭。
“这江山,本就不是你的!那护卫皇家龙气的护身符也不是你的,交出来!”归尘宽大的绣袍随着山顶的冷风一并飞起,活脱脱一个即将腾云而去的仙人。
“你,你说什么,这江山,本就是朕的!那护身符,也是朕的!”宣其易攥紧了拳头,脸色被晶亮的雪花映衬的有些红润。
“若是不是当初你诓骗本道,我又怎么会将那聚集了万代帝王之气的护身符交给你?你亲弟弟的皇位,是你夺取的,他的命,也是你夺取的!那暗地里派御医下的慢性药,你敢说你不知道?你就不怕死后不能面见你的列祖列宗吗!”归尘看着眼前有些狰狞的皇帝,心里的悔恨之意一波高过一波。
“哈哈哈,列祖列宗?要是没有我,他们说不定早就被那个昏君发配到边远的地方,莫说连个牌位都没有,就连个立牌位的权利都没有。要不是我,他们何以这么风光的葬在这依山傍水的好地方?要说没脸,也是这个土堆里的草包没有脸。他整日除了吃喝就是玩乐,何时理过国家大事。凭什么命中注定他要当皇上!这是有违天理的!我这么做,无非是纠正过来老天爷犯的错误,我又何错之有?我自然有脸去见我的列祖列宗!”宣其扬喊完胸腔里的最后一点热乎气,瘫坐在渐渐化为雪水的地面,不顾形象的拍打着泥土,几近疯狂。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有这么个弟弟。带兵操练的是我,暗里地驯养死士的却是他。我的文武都更胜于他,父亲却将兵符偷偷交给他保管。我喜欢皇后,她却把自己关在佛堂里和那些泥人作伴,我知道,她喜欢其扬。最可气的是,我喜欢一个男人,他也要来和我抢。你叫我怎么忍?他天生就是我的克星!我日日都想着怎么兵不见血的除掉他,可是今天,他真的死了,我也没有那么高兴。这个皇位,坐的也没了意思。呵呵,护身符是吧,给你,统统给你!”巴掌大的一块红色木质牌子,掉在坟头,半边身子已经埋进了黄土。
宣其易张开双臂,任凭山顶冷冽的风呼呼的吹进袖中,闭上了双眼。
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
“我就在那张龙椅上,等着你来换掉我!”留下这句被风吹的变了形的话,宣其易大步流星的朝山下走去。
归尘拾起护身符,塞回怀中,对着宣其扬的坟墓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些悔恨万分的话,也信步离开。
坟头上,齐月月跟着小黑小白四平八稳的站在上面,听完归尘的自白,方才大悟。
这武穆朝的真命天子,原来是那个懦弱的小王爷。不得不说,司命他老人家的戏本子,实在是精彩万分。
齐月月挥别了小黑小白,吃下阎罗送给自己的一粒丹药,显出真身。
这具身体,倒是齐月月的真身。
不知道轮回了多少次,总算在地府里碰到了,好说歹说才让阎罗同意,用自己的身子回来还阳,解决身后事。齐月月看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体,通体舒畅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