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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小寒·长舌(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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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一见郎中,顾及便放下尺八“弥光”迎上来,看起来心情似乎很好。
顾四笑眯眯的模样令乐乔不由也舒展了眼眉:“我猜猜,是不是流苏和初一她们要回来了?”
“嗯!”顾及重重点头,“刚刚收到流苏姑娘的信了,她们明天回来。”
“这样啊。”
携手同顾四步入廊庑,乐乔一眼便看到石桌上放着的纸鸢,和成人拳头相仿,样式笨拙,折痕繁复。说起来,妖笼里除了不善女工的顾及,倒没有人能做出这么……丑的小玩意儿。
“四儿折的啊。”乐乔好奇地拿来端详,纸鸢的翅膀上隐约见墨迹,“怎么想起来做这东西了?”
“想着要给流苏姑娘回信来的,所以就试着做了一个。”顾及挠挠额角,饱含期待地望着乐乔,“怎样?”
“啊……不错不错。”乐乔忍着笑摸摸顾及的脑袋,“第一次的话,算得上不错。”
明明脸上写满了“哄你玩”。顾及不满地拿回纸鸢,上下摩挲纸鸢的翅膀和腹部,转口问道:“为什么不会飞呢?”
“嗯?”
“我看乐乔你都是往这里一点然后转两圈,它就扑拉扑拉飞走了,为什么我照着你那样做,它就不会动呢?”
“是么?”乐乔佯装不解,“你再做一遍我看看。”
顾及一手捏纸鸢尾巴,一手以食指轻触其头部,然后转动手腕,一圈、两圈,“是这样吧?”
“嗯。”
顾及放手。
“诶呀!”眼看纸鸢脱手后轻飘飘地往地上落去,顾及手忙脚乱地接下它,“你看,不会飞啊。”
“再来一遍,松手前吹口气试试。”
“吹口气就能飞起来了吗?”顾及当然不信,不过在郎中的催促下,她还是再次照做。
放手之前顾及突然才想起什么,抬头认真问道:“我不像你那样会法术,所以这东西才飞不起来的吧?”
“不啊。”郎中扬眉,“只要你想让它飞起来,它就会飞的。”
“是么?”
难道学会千里传书不一直是自己的妄想么。顾及盯着手里的纸鸢,迟迟不肯放手。
乐乔问道:“如果我没回来,四儿应该不会只试一次就放弃了吧?”
“唔……要是你没回来,我应该会再来几次,因为我记得你就是这么做的啊。”顾及半是困惑半是抱怨,“可是刚刚看到你才忽然想起来跟你不一样,我只会武术不会法术。”
“所以你就当我不在,然后像之前一样再试一次。”
顾及犹豫了。
“试试嘛。”
“不行。”顾及丧气地坐下,“我是凡人,不行的。”
“四儿什么时候这么容易灰心了?”乐乔也坐下来,握着顾四的腕子,“心诚则灵。”
“要是心诚万事灵的话,那世道岂不是很糟糕。”
这样说着,顾及慢慢放松了手指间的力。
出乎意料的,纸鸢虽然是往下落,可是摇摇晃晃间也看得出它正努力抵抗地面的牵引。
“啊咧?!”顾及大惊之下竟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不仅是她,连对面的乐乔也是一副吃惊的模样。
撑着地板双膝跪地的顾及目不转睛地瞧着纸鸢下落的趋势愈发平缓,最后,竟然向栏杆外飞去。
“飞、飞起来了?”
“好厉害。”乐乔由衷赞叹。
顾及仍沉浸在惊异中无法自拔,那纸鸢一旦摆脱了地面的吸引,便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等到它消失在天边,顾及才想到为什么当时没有及时拦下它。
“万一飞偏了怎么办?”
“既然是写给流苏的信,应该会飞到流苏手里吧。”
乐乔如是说。
“长舌?”听乐乔大概讲述了今次的病症,顾及自是稀奇,“就像黑白无常那样,舌头都到胸前了?”
“是。”郎中应道,“这幅样子见不得人,所以我们要到对方府上去。”
顾及磕牙:“可是那么长舌头不会被自己咬到么?”
见顾四愣愣地张着嘴,乐乔笑着合上她的嘴巴:“你想试试她那样子有多痛么?”
“没办法闭嘴的话其实还蛮不舒服。”顾四揉揉下巴,短短一会儿就觉得腮帮酸疼,难以想象三天下来该难受成什么样子,“真受罪。”
“是啊。”
顾及眼睛一亮:“不过说起来,一个人的舌头怎么会突然长那么长?一定是妖怪吧。”
“要见过之后才知道啊。”
郎中向后仰靠镶板,兀自闭上眼睛,睫毛微微有些颤抖,倒不知是因车马的颠簸还是在想事情。
去林府的路不远,然一进林府,却发现来时路不过只是一半。建于山脚下的林府从正门来看已是足够壮观,进了门才发现不过是冰山一角。粗看一眼,顾及便断定这林府甚至比王府还要大。
“夫人的病需要静养,所以老爷就把夫人安排去最里面的近沧苑了。”
林府背倚高山,最里的院落必然是唯有一条路进出的地方。想来林家极顾颜面,不愿让外人撞见夫人被附身的事。
如此想着,果然不久后就在近沧苑门前看到两名手持长枪人高马大的护院家丁。
“嚯!”顾及暗自咋舌,“排场挺大的。”
林炯和两名家丁通过话刚要进去,旁侧的厢房里忽然窜出一道人影:“哎呀,乐仙儿你总算来了,这些家伙好烦都不让我进去。”
“云白?”顾及吓了一跳,回头问乐乔,“她怎么会在这里?”
“山中有硕鼠,狐狸最喜欢了。”没头没脑丢出这么句,乐乔拉着顾四目不斜视步入近沧苑,“后面那位闲杂学徒就让她在这里候着吧。”
林炯前看看后瞧瞧,只得向云白报以歉意。
“喂喂……乐仙儿!”
把乐乔与顾及二人带到主房门前,林炯向里通报了声,便先行告退了。
里面传来木屐击打地板的声音。脚步声不紧不慢,十分沉稳。
趁着此时只有两人的间隙,顾及再次问道:“云白难道去药铺了?”
“嗯。”
“她去当学徒么?”
“是。”
怎么看郎中都是一副不快的表情,顾及只好咽下满腹疑问,垂手而立。
这时云白的身影再次映入眼帘。
拍打身上草屑的云白不满地发牢骚道:“呼,乐仙儿这么做可不对啊。再怎么说我也是为了跟乐仙儿您学习才不辞千辛万苦来这里的。”
乐乔看也不看她,只道:“顾四要记着,我们作为人是有脊梁骨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像某种四足动物一样借犬类门道。”
云白立时龇牙,锐利的虎牙森森闪光:“你才钻狗洞!”
乐乔回头粲然一笑:“迫不及待要展现攻击人的利牙了么?”
这么一说,顾及也发现了:“是哦,云白姐你的牙好尖。”
“四儿离她远点,不然沾上一身狐臭我可不许你上床。”
“啊咧!”顾及连忙往旁边移去。
“乐乔你不要逼人太甚!”
郎中的笑容愈发灿烂,歪头道:“你是人么?”
“你……”
木屐声在门后停下,云白愤愤瞪了郎中一眼,鼓着腮帮无话可说。
“乐仙儿久等了。”
打开房门的男人鬓角斑白,年逾六旬,然剑眉下一双星目灼灼有神,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慑人的气势。当是林府当家林战。
一见此人,顾及下意识地低下头:“林教头……”
“鄙人退隐已久,早已非禁军中人。”昔日的林教头仔细打量着失口的顾及,“敢问这位姑娘怎会知道我以前的身份?”
“四儿幼时多听仁公威名,自是对仁公仰慕已久。”乐乔上前一步,颔首为礼,“失礼之处望仁公见谅。”
“无妨。”
林战看似不介意,转身回屋时却深深望了眼顾及。
虽然之前听林炯大概讲过,真正见了林家夫人,那条垂至胸前的长舌还是让人倒抽了口凉气。
“无常神君。”林战跪坐在床榻前,语气格外阴沉,“禅院的老和尚来看过之后说是无常神君附身,内子一心向善,怎会被那种东西缠身!”
躺在床上的林家夫人面色枯槁,见有人来也是有气无力地抬抬眼皮,长长的舌头一动不动,这样子连话都没法说。
依照习惯,乐乔先替林家夫人把了把脉,而后道:“老禅师想必是见形生意了。”
“何解?”
“令阃的确是秽邪入侵,但与两位无常神君并无干系。”小心地将林家夫人的手放回被中,乐乔又道,“能否请仁公回避一下。”
郎中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自是令林战大为放心,向夫人打了声招呼正要离去,岂料病人却呜呜大叫起来。
原本气息奄奄的病人一听林战要走,使出全身力气抓着他的手不肯放松。
“这位乐仙儿是来帮你看病的,尽可放心。”
林家夫人猛摇头,长舌随之摇晃不已。顾及看得不忍心,连忙低头躲开那瘆人场景。
林战为难地询问乐乔道:“乐仙儿,一定要我回避才行吗?”
“仁公在场并非不可。不过……”乐乔皱皱眉头,“若有不测,这长舌可是会移到您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