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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谷雨·池中物(其二) ...

  •   时隔三日再次见面,天夫人憔悴得令人吃惊。
      饶是气色欠佳,夫人见了乐乔还是匆忙上前迎接。
      “劳烦乐仙儿这么晚前来,实在过意不去。”夫人福身一礼,方直腰却见她捂着额侧踉跄后退。
      乐乔连忙扶她去坐下,问道:“什么时候开始感觉不舒服的?”
      三日前夫人去药铺问诊时虽说略有微恙,依她年纪也算正常。怎突然就变得如此虚弱。
      “早上起来时感觉有些不适,想着可能是下雨天体寒也没太在意。正巧乐仙儿派人说要来,就挺了一会儿。”
      “唔。”
      乐乔细细地把过脉后本想说些什么,见夫人甚是紧张便改口宽慰道:“确实无甚大碍,用些药膳补一补应该就没问题了。”说着提起一旁的药包放在桌面上,道,“这是那日库房缺的药,这次带来不少。”
      “劳烦乐仙儿了。”夫人这才放心不少,又问道,“外子还在花园里,是否要叫过来?”
      “不用了,我们自己过去吧。”
      如夫人所说,花园里那一池莲花开的正盛。
      夜色暝迷里只见粉红粉白二色的荷花层层叠叠,在月色和微风中浮动飘摇。墨绿的荷叶飘在池面上,其间波光粼粼、月色隐约。被薄雾轻笼的石制亭桥错落有致,纵观此园倒有一种不为人间境的感觉。
      单说那景致是极为悦目的。
      只是迫不及待开放的荷花确实有悖常理。
      夫人蹑着步子轻悄悄地带着乐乔与顾及向莲池中央的那座亭子走去。
      离得近了逐渐看得到一名男子的背影,着的应是深色衣物,头发未曾束髻,任它们随着风轻轻扬起,又落下。
      那男子就这样趴在栏杆上一动不动,若没有披散的头发,直教人以为是座雕像。
      “外子就在那里。”
      临近时,天夫人忽然萌生退意,只给乐乔指了方向,自己并不愿过去。
      “夫人回房歇息吧,已经记下出去的路了。”乐乔也正为难该以什么理由劝说她回去,这下正好。
      “我差人在园外候着,待会儿让他带你们过去。”夫人说罢,先行离去了。
      “这阴冷冷的地方荷花也受得了。”夫人离去后,顾及也卸下伪装,抱起双臂抱怨道,“说了不要来的,山上的天气就是凉。”
      乐乔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拉下她一只手握在手心里:“这样还冷么?”
      这温度能有多高,顾及方要出声调笑,却感觉暖意自手心里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几步路的光景整个人便暖和了许多。
      “握紧那石头,别让邪物侵了身。”

      亭子里的人,是个魁梧的汉子。
      虽是俯身趴在栏杆上,从顾及这里望过去他也差不多和乐乔同高。
      乐乔唤了他几声,并没得到任何回应。
      堂堂七尺的中年汉子,一直痴痴地望着池里的某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大一小两株依偎着的莲花。
      汉子望着荷花好似望着深爱的人,痴痴入迷,片刻也不愿移开视线。
      是荷花让他痴迷吗?
      不是。
      是在那两株荷花里又看到其他东西了吧。
      “旻儿……”
      “旻儿啊……”
      头上的月悄悄移了少许,汉子忽然开口了。
      重复地念着一个名字。
      旻儿。
      也许是敏儿?
      乐乔不愿再等下去,要来了方才给顾及暖身的石头。
      拇指大小的石子被塞进天雄握紧的拳头里。
      又过了一会儿,汉子好像从一场大梦中苏醒,迷茫地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亭子里的两个陌生人。
      “天老板?”乐乔像是打算和汉子做生意似的这样称呼对方。
      听到这个词天雄顿时恢复了精神,警觉地问道:“你们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夫人请来的大夫。”乐乔微微躬身,“没有恶意,天老板尽可放心。”
      或许是想着家中仆役甚多,而来者确实看不出什么危险,天雄稍稍放松了些,问道,“是江安堂的郎中?”
      “正是。”乐乔回道。
      “贱内不懂事,怎么让两位大晚上来这院子。”确认了身份,天雄的态度缓和下来,“不然再劳烦二位随我去前堂?”
      “无碍无碍。”乐乔推谢道,“再说有些事也不好让旁人听到。”
      “咳。”七尺汉子忽然红了脸,“内子是不是和大夫说了什么有的没的?”
      “诶?”乐乔起先没反应过来,听到身后顾及嗤嗤低笑才忙摆手道,“不是那事,天老板误会了。”
      “那叫我迷糊了。”汉子搔了搔头发,举止虽粗狂,说话却文绉绉的颇有修养,“我和二位素不相识,不知有何事不足为外人道?”
      “一些家常小事问过才知道。”乐乔是这样回答的。
      映着星光和月光的眸子毫不避讳地仰望着天雄的眼睛。
      平江城中也算一名大商贾的布匹行老板也迎着她的目光与之对望。
      最后是天雄先败下阵来。
      “问吧。”
      “这满池荷花是何时种下的?”
      “院子建好的第四年,算来有十六年了吧。”
      “以往是何时开?”
      “六月,多是中下旬全开。”
      “今年是何时开的?”
      “三月底有几株便开了。”
      “旻儿是谁?”
      ……
      久久未答。
      仔细一看,汉子的神采似被谁攫去了,变得冷淡而无情。
      “旻儿是谁?”
      乐乔复问道。
      天雄把头扭到一边,只有两颗眼珠子还直愣愣地对着乐乔。两只眼睛都是一半黑一半白,偏生汉子又是浓眉大眼。这样的表情由他做出来,极为瘆人。
      “旻儿是谁?”
      汉子脸上的肌肉开始抽动起来。
      嘴角的肌肉在抖动。
      眼角的肌肉在抖动。
      两腮鼓得高高的,也在抖动。
      “是你啊!”汉子忽然扑上来掐住乐乔的脖颈,“是你害死了旻儿啊!”
      这时候,顾及不再冷眼旁观。两记手刀分别砍在汉子的左右肩上,汉子“哇哇”怪叫两声,不得不松开手来。
      眼看汉子又扑上来而乐乔还愣在原地不动,顾及又把她拽开,直拉着她出了亭子。
      回头看时,汉子仍拖动两条应该没了知觉的手臂在亭子中左右乱舞着。
      “是魇。”
      在出莲池的桥上,乐乔说。
      “荷花里该是藏了不得了的东西吧。”

      “旻儿啊……”
      回到前庭问及夫人时,夫人缄默了许久才给出答案。
      “是我夭折的独子。”

      花园里的莲池是天夫人有喜时天老板修的。
      旻儿出生在五月的最后一天。
      夫人至今还记得旻儿出生的那天大清早几个仆人在院里吵吵闹闹。
      “奇了怪了!”
      “一定是莲仙子显灵了!”
      “后花园的莲花开了!都开了!”
      “从来没见过一池子的莲花在一晚上全开的场景咧!”
      是伴随旻儿出生而绽放的荷花。
      “我家旻儿和莲有缘呢。”
      不仅是出生那天,旻儿周岁生日那天,满池的莲花又在一夜之间全部绽放。
      为了欣赏莲池里那瑰丽的场面,旻儿抓周的仪式有违常规地在后花园里举行。
      放置在莲池前的长案上从左到右依次摆着印章、三教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和帐册,因为天家是做布匹生意的,在条案的右侧还摆着一匹布帛。
      天家的亲戚,生意上有往来的朋友——满座宾朋好友都记得天家那个奇特的孩子,对元宝和书纸都视而不见,自己爬到桌子边上,扒出了藏在布帛下的一瓣荷花。
      荷花是仆人布置的时候被风吹到桌上的。
      那时谁也说不出荷花代表着什么意思。
      古往今来还从未听到过哪家小孩抓周的时候抓着荷花不放的。
      这事和莲花齐放为旻儿庆生之事一起在平江城中传为趣谈。
      直到几年后旻儿不慎淹死在莲池里,天家夫妇想起此事才明白那预示了旻儿的命运。
      出生时群荷绽放,死时也离不了那与其互通心意的莲池。

      “旻儿走后有三四年那莲花都没再开过。”夫人压抑着声音不让自己哭出来,“这么多年,一到莲花开的季节就会想起旻儿。”
      “都说过去那么久也该忘了这个不幸的孩子,但提起来还是有些悲伤啊。”夫人通红的眼睛望着乐乔,“那可是我的孩子……”
      “既然看到莲花会这么难过,为什么不填掉那池子?”
      “毕竟是旻儿喜欢的地方,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动过要毁掉它的念头。说起来旻儿掉的第一颗乳牙就在池子里。”夫人忽然露出坚定的笑容,“人没了,也要留个念想吧。虽然只有短短的七年,可这孩子毕竟在世上走了一遭。如果连我们做父母的都为了不再悲伤难过而忘了他,那这世上还有谁会记得旻儿?”
      “这样吗……”乐乔微微颔首,唇角浮出成竹在胸的微笑,“我知道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谷雨·池中物(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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