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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二十五 章 ...

  •   短暂旧梦过后,玄玦猛然惊醒。

      看见了那个人,于前世的迷梦中。

      这一次,疏影的面容不再模糊,连他长长的睫毛都能看得分明,整张脸如同白玉般无暇,眉眼,唇鼻,甚至连那乌黑如墨的头发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像极了那个人,墨柒。

      不是像,眼前的疏影,从头到脚,与墨柒毫无分别。

      疏影便是墨柒,墨柒便是疏影。

      这一梦过后,断断续续的记忆纷至沓来,最终拼凑得圆满,恍惚如同昨日。

      他想起了最初的最初,初见他的那一刻。

      那时候细雨微扬,绵密雨丝落在身上倒也舒服,加之雨中清新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远处的山隔着澄静的水,秀美绵延,笼着烟,罩着雾,更添迷蒙动人。

      十岁的玄玦无心沉醉于这如画山水之中,身上穿着的衣服早已破烂肮脏,鞋子因为长久逃窜的缘故,破了两个窟窿,恰露出一左一右两个脚趾。狼狈得很,一边大呼救命,一边死命奔跑,乌溜溜的眸子惊恐望向身后,只见一团黑气对其紧追不放,慌乱中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只道是只未成形的小妖出来害人性命。

      本是潜心修道的小道士,随师兄们一同下山游历,却因调皮本性偷偷溜出了住处,以致于被一只小妖追着不放,自身又学艺不精,凭那三角猫功夫根本斗不过那妖物。

      不知不觉,竟已跑进一片竹林,那林中翠竹环绕,泉水叮咚。

      再回头,身后那妖已不见了踪影,只剩自己那颗心“砰砰”跳个不停,这场追逐结束得无声无息,仿佛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玄玦跌跌踉踉走到一处房舍,灰瓦白墙,院落里干净得过了头,却也与这幽静相得益彰。

      似是听到了响动,屋里走出一个与玄玦年纪相当的少年,身上穿着淡青色衣衫,比玄玦略高些,白嫩的肌肤吹弹可破,颊边仍有孩童的稚气,漂亮的墨绿眸子澄澈宁静,琼鼻薄唇,小小年纪便是相貌不俗。

      少年看见玄玦,也不说话,只是微笑,大眼睛略略弯起来,淡色的唇亦勾起优美的弧度,温和中带着疏离。

      玄玦只顾着痴看,半晌才反应过来,舔舔干涩的嘴唇,怯生生说道:“我想喝水。”

      少年也不答话,扶着玄玦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亲自倒了水给他喝,待他大口大口喝完了,缓缓问道:“好喝吗?”

      “嗯?”冷不防一句问话,玄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睁大眼睛望他。

      “问你,好喝吗?”少年耐心地重复一遍,听不出喜怒。

      玄玦只是把他当作解渴的水,并没有细细品味,自然不清楚好不好喝,碍于面子,仍然装模作样点点头,学着大人的语气,道:“好喝,这的确是好茶,回味悠远。”

      话音未落,却听身侧一声冷笑,少年道:“明明是水,哪来的回味悠远,水就是水,茶就是茶,分不清楚直接说便是了,小小年纪便扯谎骗人,长大了还不知要怎样。”

      玄玦被讥讽得气闷,飞红了脸颊瞪圆了眼睛愤愤道:“我惹你了吗?”

      少年瞥他一眼:“你倒是没惹我,是我自己招惹你,我平生最厌恶的,便是那些道貌岸然的道士。”

      “你怎知我是道士?”

      少年指指他破烂的道袍:“这儿妖物多,你把这衣裳脱了,便能少些纠葛,小妖精恨极了道士,却因自身法术不济而不能招惹,见着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牛鼻子,自然要狠狠欺负。”

      这少年虽然嘴坏,但心思还是良善的,玄玦暗暗地想。

      瞧他一眼,玄玦咬咬唇,问他:“你叫什么名儿?”

      “我叫萧疏影。”

      “我叫玄玦。”

      听到答案,玄玦满意地微笑,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疏影,我以后跟着你好不好?”

      “不好,回你的道观去。”疏影面无表情地一口回绝。

      玄玦扯他的袖子,轻轻摇着:“我不当道士了……”

      疏影身子微微一僵,怔怔看他:“为何?”

      玄玦吐吐舌头,白皙的小脸上小花猫似的一道道泥污,疏影忍不住拿着帕子把他的脸擦干净,又问了一句:“为何?”

      那时候真真是童言无忌,玄玦眨着眼睛,天真道:“我看上你了。”

      疏影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也许是头一回见着这么直言不讳的。

      玄玦又朝他傻呵呵笑了一声,转眼便绕过疏影,直直进到了他的屋子里,窝在里头,再也不肯出来。

      这便是初相识,彼时年少无知,跟屁虫似的跟在疏影身后,片刻不离,瞧见他一个微笑就像瞧见彩虹一般兴奋,那是一种很单纯的情绪,连自己都不知道这情绪为何而来。

      之后的故事泛善可陈,无非是两人住在一起,日子如流水般一天天过去,平静而美好,两人外出游玩,从横笛村到云州,云州的街巷上,偶然碰见张家的二公子,那人没瞧见他们,疏影却直勾勾地盯着那人瞧个不停,目光中有着些许探究,玄玦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疏影却只是敷衍。

      那个时候不知道,还以为是疏影对那个人有意,现在却明白,疏影之所以注意到张二公子,不过是因为阴差阳错,老道士无意间将疏影的妖力封在了张二公子身上,多年后疏影见着张二公子,察觉到被封上的妖力,当然会注意。

      疏影察觉到了这些,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想夺回自己的东西,可那老道士却忒缺德,下了个咒,疏影想要取回妖力,既不能杀了张二公子,也不能强行索回,只有一个办法:交欢。且不说这方法有多不人道,就算用这办法,也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可疏影不管,他本就是妖,向来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主儿,也没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顾及,他只想要回自己的东西。

      他主动去张府里当小厮,意图接近张二公子,玄玦也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便跟着他一道去了。

      之后的事情不必再提,是玄玦先前知道的那些,诉情、沉溺、煎熬、疑问、决裂。

      如此简单,那个时候玄玦知道疏影是真心,也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比不上他的妖力,于是与他决裂。

      再然后,心中有结,郁郁而终。

      这一世,他寻到了自己,百般呵护千般疼宠,似乎是在弥补什么。

      玄玦有个疑问,前世算上今生,都没有听到确切的回答,现在他还是想问:妖力与玄玦,哪个更重要。

      若是他在,一定会选妖力,是了,前世便是如此,就算去问,也是那个结果罢。

      不对,不对。

      玄玦想起来在茶楼的时候,老伯说张二公子莫名其妙地暴毙,玄玦记得,他的师父,也就是封疏影妖力的老道士曾同自己说过,他那个咒灵验无比,妖力封在一个凡人身上,于那凡人无碍,反而对身体有利,就算妖魔全数拿回了妖力,凡人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若是将妖力全数拿回,那妖魔便杀不得被施咒的凡人。换句话说,如果疏影真的将他的妖力拿回,便无法伤害张二公子,张二公子也根本不会莫名暴毙。

      他师父还说,若是中途放弃,便只能得到十分之一的妖力,还不一定能自由使用,但这时候,妖魔想要对那凡人做什么却是不能限制的。

      他的师父虽缺德,却从不扯谎,玄玦一向信他。

      这么说,疏影他终究是放弃了妖力,选择了自己,虽然有些迟了,但他终究是选了自己不是吗。

      心中的疑问得到解决,疙瘩也就自然而然解开了。

      他离开之前的那句:“我等你。”看似没头没尾,玄玦现在却是明白了,他等他想起一切,然后让玄玦自己做出抉择。

      去,抑或是留。

      玄玦现在情绪起伏不稳,却是一心地想要见他。

      也顾不得是深夜,他披衣出门,飞也似的一路奔跑,夜风寒冷也顾不得,满身疲惫也顾不得。

      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回到楚绛的宅子里,他说他等他,就一定会等。

      门关着,玄玦只好翻墙,多亏自己身手不错,没有太过狼狈。

      一路飞奔,直到他的住处才停下了,玄玦试着推了推门,推不开,于是他开始敲门,敲了一会儿也没人应,心中急躁,敲门变成拍门,最后飞起一脚狠狠将门跺开。

      门开了。月光柔柔落到屋子里。

      果然,一个人静静立在清冷月光下,悄无声息。

      要对他说什么,叫他什么,墨柒,疏影,还是萧郎。

      心中似有无数话要说,可真正说出口的,却是一句:“你怎么不开门。”

      面前的人却淡淡一笑,递给他一支竹笛。

      竹笛颜色喜人,上头有着小小的字:竹露。

      玄玦疑惑接过,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毁了它,便是毁了我,要怎么做,全在于你。”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清冷冷,在此时听来,却有着一丝无奈。

      玄玦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竹笛,像是摩挲着情人的脸颊,温柔缱绻。

      面前的人闭上眼,长长的眼睫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沉默着像是释然。

      “我都想起来了。”良久,玄玦开口说道。

      并无人回应,于是玄玦自顾自说起来:“其实在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横在心里两世,现在终于知道了答案。”

      “玄玦于你心中,重不重要,有多重要,现在终于懂了。”玄玦满足浅笑,继续道:“我的良人为我舍弃了那么多,我怎么舍得毁了他?”

      语罢,直直看着他,毫不避讳。

      “睁开眼。”玄玦去抚他的脸颊。

      那双秋水墨瞳平淡无波:“张二公子是我杀的,吴奕是我杀的,横笛村的年轻男子,都是我杀的。”

      “我是个妖。”他说。

      玄玦却是一笑,手指抚上他微蹙的眉头,似要将它抚平:“妖有什么关系,就算你是个丑八怪,我也一样喜欢你。”

      语罢,玄玦看到,他眼中似有什么情绪要流露出来,他的眸子迅速地蒙上一层水雾,很不真实的样子。

      玄玦主动拥住他:“这有什么关系呢,你作恶多端,我便帮你善后,有什么报应,我帮你挡着……只是,以后不要再害人了,多做善事,尽量补偿。”

      一双手臂环过玄玦的肩背,声音似乎有些不稳:“不用你档,自己的报应,我自己担。”

      “好好好。”玄玦拍着他的背,鲜少有这样哄人的时候,也鲜少看见他孩子气的时候,玄玦有些欣喜,有些兴奋,也有些无可奈何。

      这样相拥不知多久,松开彼此时,玄玦终于问出了第二个想问的问题:“我要叫你什么名字好呢,墨柒还是疏影?”

      “随你。”

      玄玦开口唤了一声:“墨柒。”

      “嗯。”他应。

      玄玦开口唤了一声:“疏影。”

      “嗯。”他应。

      玄玦开口不厌其烦唤了一声:“萧疏影。”

      “嗯。”他忍着不耐烦,依旧应了。

      玄玦似乎玩上了瘾,第四次唤道:“萧郎。”

      终于忍受不住,墨柒(疏影)低低叱道:“你够了!”

      玄玦笑得开怀:“那叫夫君如何?”

      之前还不耐烦的人略微想了想,满意道:“这个不错。”

      月色皎洁,夜风微拂。

      玄玦看着眼前人无暇的脸容,微勾的唇角,恍惚间一个错神,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四季常青的竹林,灰瓦白墙的屋舍。

      青翠的竹林,林中清风习习,泉水叮咚,青衣的少年眉目清致如画,唇角上扬笑得柔若春风,他拿着帕子去擦拭玄玦脸上的泥污,手指如同上好的白玉般洁净,他漂亮的墨绿眸子清澈澄然:“我叫萧疏影。”

      似乎有笛音悠然响起,玄玦痴痴看着他:“我叫玄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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